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春節,保姆請假回家了。

別墅冷冷清清,從下午四點忙到晚上八點,三個成年人總算搞出一桌像樣的菜。

鍋裏的水滾開了,白胖的餃子漂在上面,俞昕撈進盤子裏,端過去給宋苑看,“好像還行,沒有破的。”

宋苑很滿意,不顧剛出鍋的燙,夾起一個咬了一口,細品,“味道不錯。”

餃子送到餐桌上,宋苑把最多的一盤推到宋晏禮面前,眼睛看着他,話卻是對俞昕說,“我年輕時一直在外打拼,很少在家,晏禮從很小的時候就想和其他小朋友一樣,吃媽媽做的飯,尤其是現包的餃子。”

在商場混久了,習慣在飯桌上控場,她說話時情真意切,透着三分愧疚四分煽情,俞昕馬上想到初見宋晏禮時,周身圍繞着孤獨的氣質。

對于親媽的感慨,宋晏禮卻不領情,他面無表情地把餃子端起,送到俞昕旁邊,“餓了吧,多吃點兒。”

宋苑笑容有一瞬凍結,不過很快調整好,目光轉向俞昕,“對,多吃點,我廚藝拿不出手,今天多虧有你,不然我連年夜飯都吃不上。”

俞昕連連點頭,第一次在異地過年,也是第一次吃這麽冷清的年夜飯,窗外煙火零星,電視裏春晚靜音,她突然想家了。

勉強吃了八分飽,站起身,“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我去打個電話。”

宋苑放下筷子,“給家裏打嗎,替我問聲好。”

二層別墅,一樓是會客廳和廚房,二樓是卧室,所有的燈全亮着,她坐在落地窗邊的沙發椅上。

旁邊是木質鬥櫃,上面擺着臺燈和一個舊相框。

手機在撥號,她等待無聊,起身去看照片。

照片年月久了,泛着黃,年輕的夫妻抱着頭戴虎頭帽的小孩,右上角印着鋼字:沈綏周歲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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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綏?原來宋晏禮的本名叫沈綏。

她默念他的名字,耳邊卻傳來熟悉的聲音:“打電話怎麽不說話呢,是你信號不好還是我信號不好。”

俞昕立刻清醒,笑着說:“我信號不好。”

聽筒那邊聲音嘈雜,貼緊耳朵能聽到俞然彈吉他的聲音,還扯着嗓子唱搖滾版恭喜發財,沈秀嫌吵,揚聲吼:“把你那破玩意放下,消停一會兒不行嗎?”

俞昕手肘支在鬥櫃上,一目不轉睛看那張老照片,女人極年輕,看起來和她現年齡差不多,旁邊的男人摟着她的肩膀,五官清秀,和宋晏禮有七分像。

她說:“媽,我們家怎麽沒有全家福啊。”

沈秀随口說:“有啥用啊,照一次不少錢呢,有這錢買幾斤橘子吃多好。”

“噢,也是。”

“你自己過年,東西好買麽,吃的喝的都夠嗎?”

“夠,都有。”

“少吃外賣,自己做飯,再難吃也比外面的健康。”

俞昕應了一聲,無力地說:“也是奇怪,你做飯那麽好吃,怎麽一點都沒遺傳到我身上。”

沈秀輕笑,“我像你這麽大時也不會啊,都是硬練出來的,不然怎麽辦呢,家裏窮,沒什麽好吃的東西,為了你們,我也得…”

俞昕默默把手機拉遠。她不是不愛聽,只是聽了太多次。

以前不會這麽抗拒,這次大概是置身在豪華別墅裏,胳膊下的鬥櫃是知名家具品牌,臺燈是外國進口,眼睛看到的,和耳朵聽到的,形成巨大的反差,她不知道怎麽消化。

她說:“我突然有事,先挂了。”

手機還沒移開耳朵,就聽到一陣雜音,俞然搶過手機,沖着話筒喊:“姐,過年好,給你拜年,給我壓歲錢。”

俞昕想到卡裏可憐的餘額,不客氣地說:“給你一巴掌。”

身後的腳步聲很輕,她回頭,宋晏禮站在古風的壁燈下,他穿着青色襯衫,手插進西褲兜裏,不管是衣服還是褲子,都有富餘。

他瘦了很多。

見她按滅手機,低聲問:“這麽快?”

“嗯,家裏太吵了,信號也不好。”

宋晏禮彎了彎唇,“也挺好,至少熱鬧。”

俞昕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走過去,幫他把領口的扣子系好,“你吃完了?”

他點頭,“吃完了,我們走吧。”

“走?”

驚訝的女聲從身後傳來。

宋苑換了一身紅色旗袍樣式的裙子,端着一杯紅酒,視線落在兒子領口的手時,剛好聽到他說要走。

她焦急地過來,杯子裏的紅酒也失去平衡,在杯口幾毫米處猛烈激蕩。

她強撐維持笑容,“大年三十,家裏什麽都有,怎麽還要走?”

宋晏禮深吸一口氣,握住俞昕的手,卻是看着窗外的夜色,“我沒有過年的概念,飯吃完了,我們也該回家了。”

宋苑把酒杯放在鬥櫃上,剛好遮住老照片上的一家三口。

“這就是你的家,你要回哪去?”

宋晏禮抿着唇,俞昕覺得他的手越來越用力,俞昕被他拉着,腳剛擡起,另一只手就被宋苑抓住,力氣不比宋晏禮小。

女人似是抓住救命稻草,厲聲說:“行,你走吧,俞昕留下,我喜歡她,我們已經說好一起過年了。”

宋晏禮皺眉,探究的目光落在俞昕臉上。宋苑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此刻,她的光鮮和優越被眼底的懇求掩蓋,抛開這一切,她只是個母親。

不想一個人孤零零過年的母親。

俞昕覺得自己像即将被五馬分屍的囚犯,在臨死之前還要做選擇題,她被迫維持大鵬展翅的姿勢,手指和胳膊陣陣酸痛。

“呃…我…”她無奈地看宋晏禮,“我們還是留下吧。”

倏地,兩只手同時松開,宋苑早已習慣做母子對峙中的贏家,端起酒杯,親熱地摟住俞昕的肩膀。

像在逗小孩似的,故意說:“今晚我和俞昕一起睡。”

宋晏禮聞聲擡頭,在燈影下看不清表情,俞昕想去拉他,卻被宋苑阻攔,硬是和她換了位置,惆悵地嘆了一口氣。

“如果晏禮爸爸沒走該多好,我一定會生個女兒的。”

*

特殊時期禁煙火,夜深,除夕和普通的夜晚一樣安靜。

比俞昕家房子還大的卧室,歐式奢華風,宋苑把她拉進衣帽間,指着密密麻麻的淺色系,“這邊是睡衣,全新,想穿哪個穿哪個。”

俞昕眼花缭亂,随便選了個樣式普通的基礎款。衣帽間有門,直通浴室,她走進去,擡眼就看到大牌護膚品,小山似的堆在洗漱臺上。

慢吞吞換好,她抱着自己的衣服出來,看到宋苑在門口等她,手裏端着精致的果盤。

完全陌生的生活方式,只在電影裏出現過。

宋苑和沈秀是同齡人,在同一個起點,卻走出完全不一樣的路,抛開母親的身份,她身上幾乎沒有弱點。

她內心強大,條理清晰,精力旺盛,從不訴苦,不會自怨自艾,像被植入職場生存指南,每一顆細胞都打了雞血。

她把車厘子送到俞昕手裏,閑聊似的問:“工作怎麽樣,對未來有沒有規劃?”

俞昕仿佛回到學生時代,老師點名要她答題,不免有些緊張,“有規劃的,但是被疫情打亂了,現在公司狀況不太穩定。”

“也是,可如果因為這個原因停滞不前,等疫情結束那天,你就會發現自己被甩在後面了。”

車厘子躺在俞昕的手掌心,深紅色巨大的一顆,表皮光滑,頭頂的水晶燈反射在上面,襯得更加昂貴。

她垂眼,“這我也沒辦法啊。”

真的沒辦法嗎?

宋苑微笑着靠近,淡淡的香水味彌漫在鼻尖,俞昕深呼吸,有點熟悉,翻找記憶裏關于味道的碎片,她想到回公寓那天,推開門的一瞬。

原來…她早就去過公寓了。

宋晏禮為什麽沒說?

俞昕兀自想得出身,宋苑卻揚手,幫她把垂落到額前的發絲掖到耳後,距離很近,近到俞昕想逃離。

這種經驗少之又少,沈秀如果離她這麽近,多半是氣急了要揍她。

宋苑當然不是,幫她捋完頭發之後,溫軟的手順勢落在她的肩頭,拇指輕輕摩擦着,聲音帶着蠱惑:“聽天由命,随波逐流,也是一種人生選擇;但是俞昕,你還這麽年輕,不覺得很悲哀嗎?還是想…像你父母那樣過這一生?”

“不想!”俞昕脫口而出。

嘴比腦子快,她自己也吓一跳。

肩膀上的手很慢地離開,宋苑滿眼慈愛,“其實,我們第一次見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晏禮的女朋友了。”

俞昕瞪大眼睛,驚愕還沒消散,這又來個驚雷。

“阿姨…”

宋苑很平靜地說出這句話,“他是我十月懷胎生出來的,他喜歡誰,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俞昕無地自容,感覺自己前段時間的糾結像個笑話,“所以你才在餐廳裏主動和我打招呼?”

“不是,”女人随手拿起蘇繡的靠枕抱在懷裏,一字一句地說:“我說是你們高中的時候,你爸好像受傷了,晏禮求我送你去醫院那次。”

俞昕搖頭,“那時候我們只是普通同學。”

“嗯?”宋苑直視她的眼,“這麽說來,你們是大學畢業之後才在一起的?”

“…也不是,”俞昕摳着手指,“是高中畢業。”

宋苑的笑不達眼底,她輕輕‘哦’了一聲,慢聲說:“已經這麽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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