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小劉在大年初七給她打電話,彙報了這幾天的相親進展。

“比我大兩歲,高中老師,外表一般,但是…”她故意緩了一口氣,“他爸媽非常好,是市醫院的大夫,都有退休金,不用我們操心。”

俞昕猛地從沙發椅上站起來,“我們?!這就定了?”

“差不多吧,我年齡也到了。”

“拜托,你才二十六歲,而且才認識幾天啊,就談婚論嫁了?”

小劉笑了一聲,“對啊,不然怎麽辦呢,事業看不到出路,家裏還一直催,我不像你,就算工作不行還有男朋友托底。”

雖然做了心理準備,接到電話,俞昕依然覺得不可思議,“這話讓你說的,好像世界末日了似的。”

“差不多吧,我本來就悲觀,硬着頭皮幹下去我也可以,前提是工資足夠養活自己,人不能要一頭沒一頭啊,在北京闖不出名堂,在家也被人戳脊梁骨。”

小劉說很多話,一句一句蹦豆子似的,不給俞昕插話的機會。

或許她也覺得這個決定太荒謬,從大城市逃回家,不管是退路還是絕路,她都必須給出一個理由。

愛情,或是婚姻,最容易被世人接受。

二樓,宋苑悠閑地倚着檀木欄杆,清瘦的身體被修身的裙裝包裹,她抱着胳膊,視線不離輕聲打電話的女孩。

宋晏禮推開卧室的門,剛好看到她若有所思的側臉。

聽到門聲,宋苑直起身,随意看了眼腕表,“餓了吧,晚上想吃什麽?”

宋晏禮向前一步,餘光看到樓下打電話的女孩,放心的同時,淡淡地說:“叫外賣的話就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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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面露赧然,“不叫外賣的話,你也舍不得女朋友下廚啊,房子裏這三個人,就她做出來的還勉強能吃。”

“她是來做客的。”

“我知道,所以點的外賣都很貴。”

宋苑擡起頭,看到他故意別開的臉,瘦了,唇邊長出青色胡茬,越來越像他去世的爸爸,她卻覺得陌生。

她的前半生停留在那個秋夜,灌了鉛一樣的腿,怎麽都走不到頭的小路,還有黎明破曉,伫立在江北城郊濃煙滾滾的巨大煙囪。

關于他的童年,在宋苑的回憶裏,是拼接不上的碎片。

東躲西藏找房子落腳,去派出所改名字,在幼兒園等媽媽的小孩,坐在燈下熬夜寫作業的小學生,跑補習班的初中生,寡言的高中生,到…和她争吵的大學生。

當年她怒極摔碎的杯子,被他一個一個摔了回來。

宋苑早就累了,或許是年齡到了,她不想像工作機器一樣,一天二十四小時盯着在線人數和銷量。

她想看看綠色的樹,吹吹溫暖的風,或者坐在搖椅上曬太陽,感受平凡生活的美好。

所以,她才會在他快要畢業時,步步緊逼,希望他遵從她的安排,畢竟,她打拼這麽多年,都是為了他。

宋苑很少生氣了,大多時候她都是笑着的,她笑起來很溫和,人畜無害,讓人不自覺放下戒備。

“晏禮,我看俞昕很喜歡在這,你也不要走了,而且公司和她公司在同一棟樓,你們随時都能見面。”

宋晏禮皺眉,“我有我想做的事。”

“我知道,李總前天還給我打電話呢,說他家沐白啊,投資的産業倒了一大半,賠的錢都夠買棟樓了。”

“而且…”宋苑停頓一下,“李總還說,沐白準備去英國了,和他女朋友一起。”

說完,試探地看宋晏禮,“你早就知道了吧。”

是,他知道,在兩個月之前。

那天晚上,他們幾個在工作室喝酒,三巡過後,李沐白從兜裏掏出一盒煙,抽出幾根,扔到他和程喬的手上。

熬了幾個月的項目,因為資金鏈斷裂夭折,這對生在錢堆裏的李沐白來說,簡直像個笑話。

他把火遞過去。

酒意上湧,他有些大舌頭,“抽吧哥們,女朋友又不在,用不着裝聖人。”

宋晏禮探身,輕吸一口,煙霧缭繞。

他也醉了。

“真要走?”

程喬在旁邊歪着身子抽煙,聽到這話也湊過來,“你怎麽也和宋晏禮學呢,好日子過夠了是吧?”

李沐白悵然,“我是好日子過到頭了。”

以前覺得錢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随随便便拿給他幾千萬投資,他爸還說賠了也沒事,就當給你練手了。

結果真賠了,賠得雞毛不剩。

他深吸一口,白色的煙霧順着鼻腔湧出,他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大爺的,實體經濟需要人流,結果限制人出行,早知道這樣我都不如玩股票了。”

程喬掐滅煙頭,“天塌大家一起死,況且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怎麽着,你也比我們強。”

李沐白哼笑一聲,視線轉向沉默的宋晏禮,“可別這麽說,天是塌了,但也有把天頂漏的,比如這位的媽。”

程喬咂咂嘴,“确實,女中豪傑,之前刷到還覺得你家這直播風格怎麽這麽土,現在知道了,賺錢嘛,不寒碜,寒碜的是我們這種名校畢業自恃清高的。”

宋晏禮掐滅煙頭,“那是她,和我沒有關系。”

噗~

兩個人都被逗笑,李沐白抱着酒瓶,恨不得給他一腳,“你可真是個大犟種,她就生了你一個,有多少錢到最後不都是你的。”

程喬:“就是,這種時候了,你還劃清界限,怎麽着,在工作室睡破沙發比住大別墅還舒服啊。”

宋晏禮扯了扯嘴角,他當然知道眼下已經是窮途末路,但這樣灰溜溜地回去,等于承認他做的決定是錯的。

他是錯的,她就是對的,連帶着從小到大被迫接受的一切,承受的無數暴力和責罵,到頭來還要對她感恩戴德。

他做不到。

李沐白拍他肩膀,“識時務者為俊傑,不是哥們不向着你,是眼下這種情況…”他一伸腿,兩個空酒瓶應聲倒地,“是個人都得勸你回去,包括你女朋友。”

程喬附和:“沒錯,她比誰都迫切。”

*

俞昕打完電話,擡頭,看到輕聲說話的母子,沒好意思打擾。

剛好晚飯時間,她溜進廚房,冰箱裏擺滿有機蔬菜,她掏出手機,點開做飯軟件找教程。

二十分鐘後,她掀開鍋蓋,把失敗的雞蛋羹拿出來。

怎麽放進去的怎麽拿出來,稀得像水,還泛着淡淡的腥氣,趕緊倒進洗手池裏,毀屍滅跡。

廚房門開,宋晏禮進來,看到她在刷碗。

繃着臉過來,搶走碗,“明天保姆就來了,這不是你該幹的。”

俞昕還是刷完了,放回原處,“晚飯吃什麽,要不還是點外賣吧。”

宋晏禮沒說話,還突然靠近,手順勢摟住她的腰,俞昕吓了一跳,心虛地看了眼緊閉的廚房門。

往旁邊躲了一下,“怎麽了?”

他搖搖頭,手收回褲兜裏。

“你初幾上班?”

“明天吧,還不确定,等通知,你呢?”

“我…”宋晏禮抿着唇,停頓了幾秒才說:“工作室解散了。”

意料之中,俞昕去牽他的手,“你有什麽打算?”

他們很少和對方聊工作上的事,如若深究,不止工作,生活的規劃也幾乎沒有,異地戀愛五年多,還維持高中時的相處模式。

宋晏禮垂眼,一字一句地說:“我想自己幹。”

俞昕眼神一亮,“行啊,你可以的。”

他本來是自信的,卻在得到肯定後,突然沒了底氣,“你真覺得我可以?”

俞昕:“當然啊,你忘啦,你可是天才!”

“我不是。”

“為什麽你總把你的成功歸結于小時候上太多補習班,有好多人也上個不停,也沒見考上什麽好大學。”

宋晏禮眼底現出笑意,捏了捏她的臉,“謝謝,幸好有你。”

俞昕向前挪了半步,手臂揚起,輕飄飄挂到他脖子上,距離拉近,她忽然想到,好久好久沒和他在一起了。

側腰也覆上一雙手,是不正常的力道,宋晏禮低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什麽都不需要說,她慢慢踮起腳,鼻尖被潮熱氣息籠罩,下唇剛剛觸碰,就被突兀的開門聲打斷。

俞昕緊急松手,後退,轉身,此地無銀三百兩地用手背擦了擦嘴。

宋晏禮還維持剛才的姿勢。

宋苑拎着外賣,就像沒看到似的,笑着說:“餓了吧,我定的小龍蝦和意大利面,不知道俞昕喜不喜歡,如果不喜歡,我再訂別的。”

俞昕惶恐地跑過去,接過她手裏的保溫袋。

“喜歡喜歡,我不挑食。”

窗外暮色漸濃,餐桌上空吊着水滴形狀的燈,三人圍在長條木桌邊,空氣過分安靜,只能聽到叉子觸碰盒底的聲音。

俞昕只吃兩口就飽了,在這呆的幾天,她發覺,自己是讨厭一大家人擠在雜亂的小房子裏,但和在空蕩蕩的大房子裏謹小慎微相比,她寧願住小房子。

吃飽了,不好意思提前下桌,只能一根一根往嘴裏送,硬是拖到他們快要吃完才放下叉子。

宋苑擡眼,看她盤裏剩的一小半,笑着說:“吃的不多,是不合胃口嗎?”

俞昕慌忙擺手,“不是不是,可能因為明天要上班吧,我一有壓力就吃很少。”

“不管發生什麽,飯總是要吃好的,”宋苑轉頭看了眼兒子,“明天保姆就回來了,想吃什麽和她說就行。”

宋晏禮感覺到視線,擡頭,“我們不在這住。”

宋苑皺眉,“我不管你,你也不要替俞昕做決定,我把她當女兒的,憑什麽讓她和你在外面吃苦啊。”

陌生,宋晏禮腦海裏盤旋着這兩個字,離家一年多,那個對他歇斯底裏控制欲極強的女人,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人是會變的,但也會僞裝,他轉頭看俞昕。

俞昕坐直,“對,我們不在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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