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宋晏禮決定回來住，宋苑最開心。
一樓早就給他準備好工作室，寬敞，朝陽，隔音，還配了個單人床，宋苑給的解釋是：如果熬太晚，不要上樓打擾俞昕。
可是俞昕不想住在這，都身在別墅裏了，也不能說這不好，況且這裏非常好，是她不習慣。
當她想反悔的時候，已經晚了，宋晏禮看她驚惶失措，還輕聲安撫：“這裏總比出租屋舒服，交通方便，也不怕突然封控。”
她硬着頭皮，“可是，你媽…”
他捏了捏她的臉，“你忘啦，我媽喜歡你，在她心裏，你比我重要。”
啊？她震驚到說不出話。
年前交的房租，一次交了半年的，幾乎掏空她的錢包。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生活變成惡性循環，熬大夜辛苦打工，把工資存進卡裏，金額夠了，再轉交給房東。
上班路上，她做好鋪墊，最後說：“阿姨，我工作時間不穩定，如果加班太晚的話就回出租屋了，您不用等我。”
宋苑随口答應：“好啊。”
過于簡短随便的回複，把她斟酌很久的解釋襯得有些可笑，她想到宋晏禮眼神清明地說我媽喜歡你，他到底為什麽會産生這種錯覺。
2022年了，一切都是老樣子，沒有前進，也無路可退。
疫情變得嚴峻，在寒冬一樣的職場裏，俞昕覺得，和背着房貸和一家老小生計卻突然失去工作，或者被迫改行，做一些和本職完全不相關的人比，自己還算幸運。
剛開學沒幾天，江北就封城了，這次事出突然，一家人被封在樓裏，因為源頭是學校老師，門上還喜提封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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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昕第三天才知道，是在熱搜上刷到自己的家鄉，後面跟着個‘爆’字，急慌慌地點開，看到一長串的疫情通報。
趕緊打電話過去，沈秀接得很快。
“哎，忙完啦？”
俞昕生氣，這麽大的事，自己竟被蒙在鼓裏，說話也像吃了槍子兒，“家裏怎麽樣，怎麽沒和我說呢，米面油夠嗎，能買到菜嗎？”
和她相比，沈秀的語氣就淡定很多，“夠，都有，沒事兒。”
俞昕提着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的難受，封條不僅困住屋裏的人，也把遠在他鄉的自己拒之門外。
“我要是不看手機，還不知道呢，你現在什麽都不和我說。”
“告訴你也沒有用，工作挺累的，還跟着擔心。”
她深呼吸，吐出憋悶的不快，“知道了，挂了。”
電話挂斷，她轉頭打給秦朗，上次聯系還是大年初一，她群發拜年微信，只有他手打回複。
——新年快樂，祝你在新的一年裏，健康，快樂，幸福。
她回複：什麽啊，你這樣一本正經的我都不習慣了。
電話接通，他喊了一聲她名字。
“嗯，你在家嗎？怎麽樣啊，很嚴重嗎？”
“呃…”似是嫌棄背景音雜亂，他走到安靜的地方才說：“嚴重啊，我在這辦通行證呢，比之前費勁多了。”
“通行證？”她驚訝，“你老實待着得了，你家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了，出門就是山，連鄰居都沒有，還出來跑什麽，難不成缺錢花啊？”
他‘哎喲’一聲，“你這是擔心我呢？”
俞昕本來氣就不順，聽他這麽不以為意，恨不得順着手機穿到他面前，暴打他一頓。
“別辦了，趕緊回家。”
他笑了一聲，“不能回啊，我得去。”
“來幹什麽，出發前隔離，到這還要隔，一趟最少折騰半個月，風險那麽大，還賺不到什麽錢。”
他左耳聽右耳冒，打着哈哈說：“不是想去找你麽。”
俞昕翻了個白眼，“神經。”
*
她希望加班忙碌，至少有理由不回別墅，可事與願違，鋪天蓋地的疫情通報占據所有人的眼球，公司裏死氣沉沉。
在工位的每一秒都如坐針氈，她機械地刷着微信的客戶分組，一個都不想聯系。
和她的低谷萎靡相反，宋苑談了和頭部主播的合作，七天的銷售額超過去年一個季度數據，售後兩班倒，忙得熱火朝天。
宋晏禮那邊也有好消息，工作室推出的小程序游戲一夜爆火，商務合作像紙片一樣飛進他的郵箱。
宋苑第一時間知道，馬上從公司挑了幾個能力強的人幫他處理，又派了輛車，把整個工作室都搬進別墅。
俞昕回去時，看到往常空曠的前廳被幾個年輕男孩占據，大理石茶幾上也擺着電腦，吳姐從廚房出來，手裏拿着切好的果盤。
見她在門口，笑着說：“俞小姐回來啦。”
話音剛落，幾個男孩都往這邊看，俞昕抓緊黑色帆布包袋，笑容僵硬，“嗯，我回來了。”
其中一個戴眼鏡的男孩捅了捅旁邊的程喬，小聲問：“這就是老大的女朋友？”
程喬噼裏啪啦敲電腦，擡頭看了一眼匆忙上樓的背影，點了點頭。
男孩推了推眼鏡，低聲咕哝：“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樓上，卧室門緊閉。
可是，門就算關得再緊，也擋不住成功的喜悅鑽進來，敲鍵盤的聲音像熱鬧的慶功宴，把她的低谷襯得更加明顯。
她做不到與有榮焉，只想拼命趕上，明明一刻沒有松懈，付出的努力還是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她永遠達不到及格的水平線。
時隔好久，她終于坐在駕駛室裏，手裏拿着一顆蘋果在啃。
脆甜，多汁，卻如同嚼蠟。
“秦朗，我真難受。”
“咋？”秦朗上下打量她，“怎麽個難受法，熱還是冷啊，我車裏可沒有體溫計。”
俞昕吐出一口濁氣，“放心，不是發燒。”
他心裏的石頭落下，見她吃得費勁，皺眉說：“那是胃不舒服啊，我這有健胃消食片，吃不？”
她搖搖頭，把蘋果放在腿邊。
這裏還是老樣子，窗外是即将落山的太陽，滿城都是白色的防護，天邊卻飄着大片金色的晚霞。
她眯起眼，“夕陽好美。”
秦朗拿起她狗啃似的不成樣的蘋果，咬了一大口，大剌剌地說：“這就美了？咱們小時候放學路上看到的，不比這個強百倍。”
俞昕想到一望無垠的曠野，想到鋪滿天空的粉色晚霞，想到蜿蜒的村路，少年薄瘦的脊背，和被風吹起的頭發。
她笑笑，“嗯，我記得。”
年少時暢想未來，是對人生充滿希望，成年後總是回憶往事，是當下過得并不好，她在秦朗面前，可以坦然承認這點。
“現在想來，小時候好天真，覺得就算家裏窮，頭腦也不是很聰明，只要努力，就可以實現夢想。”
秦朗默默聽着，他心思不夠細膩，但也能聽出來，她的夢想裏，宋晏禮一定占有一席之地。
他垂眼，“男朋友，北京，工作，你現在不都擁有了。”
俞昕自嘲了笑了笑，“我哪配擁有啊，只是依附罷了，不管哪個，我都處在被挑剔的位置。”
秦朗皺眉，使勁把蘋果核扔到一邊，瞪眼說：“宋晏禮挑你了？”
“沒有，”她看他一副暴起的樣子，莫名其妙，“你這是幹嘛。”
他哼了一聲，挽挽袖子，“這就是在北京，文明城市規矩多，要是在咱家那啊，我直接帶幾個人去揍他一頓了。”
她無奈，“都說了不是他。”
“那是誰？”
俞昕想了好久，斟酌着，也不太确定的樣子，“他媽，我們剛開始相處得很好，慢慢的，就覺得無形中有根繩子，一點一點把我收緊，現在已經捆死了，甚至她一個眼神，一句話，我都覺是在點我。”
“點你？”
“讓我從各種角度認清自己，我配不上宋晏禮。”
“啥？”秦朗用小指摳摳耳朵，嗓門突然變大：“咋，她兒子是真龍天子皇室血脈啊，你配他八百個來回帶拐彎，有兩個臭錢了不起，還搞封建那一套。”
俞昕被他逗笑，“瞧你義憤填膺的。”
他冷哼，“就是怪宋晏禮，他要是支棱點，你能挨欺負麽。”
這樣說也不對，如果當初宋晏禮堅持自己，她都不一定認識宋阿姨，她不認識，他也不聯系，根本沒有這麽多煩心事。
可人生沒有假如，若要深究，她還是始作俑者，血脈相連的母子總不會做一輩子的仇人，每次關系緩和都有她的一份功勞。
就連回別墅，都是因為想讓她住得好一些…
忽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俞昕手腳冰涼。
她呆呆地看着秦朗，大腦卻在飛速運轉，從來北京開始，到偶遇，再到熟悉，距離慢慢拉近，她傻子一樣任人擺布。
宋阿姨從一開始就是看不起她的，從始至終，都是在利用她！她就是一塊肥美的餌，被宋阿姨控制着，一次一次抛出去，把出走的孩子引回家。
現在，孩子回家了，她也失去利用價值，應該有自知之明了。
俞昕臉色蒼白，她急切地尋找能抓住的東西，好在，秦朗伸出手，她緊緊抓住，聲音疲憊無力。
“秦朗，我真是個傻子。”
十九樓，會議剛結束。
宋苑站在落地窗前，看夜幕下的城市燈火。
秘書抱着文件夾過來，小聲耳語：“李主管和昨天一樣，在辦公室坐了一天，您這樣冷處理，萬一她就這麽将就着領底薪怎麽辦？”
宋苑微笑，“不會的，我了解這種人，自尊心強得很，呵…這年月，自尊有什麽用，一毛錢不值的東西，還不如虛榮呢，至少能過上體面日子。”
秘書似懂非懂，宋苑今天心情好，有耐心多說點。
“你知道，比自尊沒用的是什麽嗎？”
“不知道。”
她笑容更盛，眼底露出的光芒和年輕時一樣，“是愛情，愛情比自尊更賤，如果你是個沒有退路的人，同時擁有這兩樣，那可真就離死不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