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宋晏禮一定會站在她這邊的,他保證過。
坐上出租車後座,她滿腔怒火,覺得自尊被踐踏,被撕碎,她像個被壞人欺負的孩子,哭着去找人撐腰。
路程過半,她慢慢清醒。
脆弱在這裏沒用。
理智重回高地,她意識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是世界上最俗套的,兩個女人争搶一個男人的三流戲碼。
這個古老的課題沒有标準答案,愛很難割舍,不管是母愛還是男女之愛,大都會痛苦地糾纏下去。
出租車停在別墅門口,樓下依舊被忙碌的年輕人占領,她上樓,把自己的東西都收拾進帆布包裏,最後解下項鏈,放進抽屜的最深處。
她背着挎包,去找宋晏禮。
工作室比外面安靜,裏面各項高級設施配備,連椅子都是國外進口。他在忙,耳朵塞着耳機,沒戴眼鏡,手臂撐在電腦桌上,專注地盯着屏幕。
她站在門口,在心裏默數五個數,他沒有回頭,她轉身離開。
到出租屋,無視滿屋的雜亂,脫掉內衣,躺在陽臺地板上。
大腦用最後一絲理智催趕她去上班,她卻想到自己的公司和宋苑在一棟樓,會不可避免地再次見到,胃裏翻湧,狼狽地去洗手間幹嘔。
正午,陽光忽略她的窄窗,慷慨地照在樓下的花園裏;她給公司打電話,說身體不舒服,請幾天病假。
然後開始不分晝夜地昏睡。
中間醒了兩次,看到宋晏禮的未讀信息,他說要延遲幾天搬出去,因為之前的工作室租約到期,團隊又新招了人,得另找一個大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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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渾渾噩噩,帶着情緒回複——随便你。
假期的第三天早上,她睜開眼睛,艱難起床,渾身軟綿無力,去廚房燒水,她看着握着壺把抖個不停的手,暗罵自己真是沒出息。
随便從櫥櫃裏拽出一包粉泡上,狼吞虎咽吃到一半,電話響了。
是秦朗。
“嘿!來啊,我給你帶東西了。”
她的筷子夾着粉,通紅的辣汁往下流,這一口沒送進嘴,而是被她扔回碗裏,手摸索着在椅子上找內衣,邊回複:“等我,馬上到!”
挂了電話,刻意壓下的委屈又卷土重來,在這個城市,她沒交下能談心的好朋友,工作三年多,能傾吐心事的人,只有秦朗。
她從沒這樣焦急過,恨地鐵沒有雲霄飛車的速度,她忍着眼淚,不想把傷心掉在沒用的路程上,直到,他的車出現在視野裏。
眼角泛紅,跑到車門邊狂敲。
“開門開門開門!”
門咯吱一聲,不像以前那樣幹脆,而是笨拙的,一點一點推開,她後退一步,擡頭,看到一張好久沒見的臉。
大腦空白,完全意料之外。
她嘴唇抖了抖:“媽?”
沈秀仔細看她,兩年沒回去的女兒,在她的想象裏活得多姿多彩,怎麽會是這種樣子,瘦了一圈,像被霜打過的茄子。
她扶着車門下來,突兀地問:“吃飯了嗎?”
俞昕的委屈早就被慌亂替代,想到豬窩一樣的出租屋,最近脫軌的生活狀态,心虛地說:“吃了。”
“吃的什麽?”
“…酸辣粉。”
“……”
沈秀皺了下眉,俞昕見了,趕緊轉移話題,“你怎麽突然來了,秦朗呢?”
“他被朋友喊去修車了,我來旅游。”
“旅游?”俞昕不信,“你怎麽可能會旅游啊,我高考那會兒做夢都想來北京,你那麽強硬地拒絕我的請求。”
沈秀瞪她一眼,“你還挺記仇。”
回去的地鐵上,俞昕偷偷查了下卡裏的餘額,她不想暴露自己的生活狀态,可剩的錢還不夠沈秀住三天賓館 。
她按滅手機,閑聊似的問:“媽,你打算住幾天?”
沈秀看着眼花缭亂的廣告牌,心不在焉地說:“不一定,前陣在家憋得太難受了,想出來喘口氣。”
“噢…行,那我帶你去景點逛逛,故宮,天壇,長城這些。”
“不用,別耽誤工作,我呆兩天就回去了,對了…”她叮囑:“別告訴別人我來北京了,你爸你弟打電話也不許說。”
“你們吵架了啊。”
“沒有,就是…想看看北京。”
*
在俞昕的想象裏,她帶沈秀住高級酒店,去頂級西餐店吃牛排看夜景,把首都的繁華展現在她面前。
現實卻是掏出包裏的鑰匙,提前打預防針:“屋裏有點亂,我這幾天忙,沒怎麽收拾。”
門開,黑咕隆咚,沈秀剛進屋就踩到垃圾,俞昕趕緊開燈,手忙腳亂把門口倒了的垃圾袋系好。
房子很小,小到站在門口,整個布局盡收眼底。
廚房和客廳一體,中間是廁所,右邊白色卧室門半開着,床上被子沒疊,亂糟糟的堆在那,沈秀走進去,随手把衣服放在沙發邊。
早上吃了一半的酸辣粉還放在餐桌上,粉在湯裏繁殖漲滿,看着像豬食,她拿起桌上的包裝袋,皺眉說:“這都過期了!”
俞昕光着腳沖出來,把袋子連同桌上的雜物都塞進垃圾桶,有些心虛:“這種速食保質期都很長,不要在意包裝上的數字。”
“狡辯!”
她拉着臉,去廚房紮圍裙,支使俞昕:“你去買點雞蛋,買點想吃的菜,馬上中午了,我要做飯。”
“不要,我們出去吃,你好不容易來了,我帶你嘗嘗這邊的特色。”
沈秀就像沒聽到,系好圍裙,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櫥櫃,翻出不知囤了多久的各種速食看生産日期。
嫌棄地指點,“這個都過期半年了,噫,這個配料表這麽長一串工業添加,胃早晚得吃壞,你現在年輕不注意身體,到老有你受的。”
在廚房轉了半輩子的女人,不管到哪個廚房都像回了娘家,三兩分鐘的工夫,就收拾出一大堆過期的垃圾食品。
“把這些扔出去,家裏米面油都有吧,你想吃肉嗎,想吃的話買點兒。”邊說邊掏兜,“給你錢,二百夠不?“
俞昕起初只是傻傻地看她忙,一見掏錢,陳舊的記憶倏地浮現,莫名其妙有些鼻酸,悶悶地說:“我又不是高中生了,怎麽能要你的錢。”
“有錢?”
“多得很,我可是白領。”
沈秀扯了扯嘴角,笑着埋怨:“有錢還吃這些不好的東西。”
“不是圖快麽,我又沒有時間做飯。”
正午,出租屋裏的廚房第一次這麽熱鬧,沈秀把切好的排骨放在水龍頭下清洗,支使旁邊傻站的俞昕幹活。
“拿個中碗,先在碗底鋪一層油,然後打兩個雞蛋進去攪勻。”
俞昕按她說得做,超市買的雞蛋是淺淺的黃色,沈秀掃了一眼,“走得太急了,給你拿點雞蛋好了。”
“急什麽啊?”
“我不急,主要怕耽誤秦朗出車。”
俞昕攪着雞蛋,随口說:“他就不應該來,今年更嚴重了,運氣不好遇到突發情況這一趟白跑了,還得賠錢。”
沈秀‘嗯’了一聲,“但我還挺希望他能堅持住,不然你一個人在這邊,我總覺得不放心。”
“沒感覺到,電話都不給我打一個。”
“怕說錯話惹你生氣,你一個人在外面漂不容易,不想給你添堵。”
俞昕最近心裏确實很堵,但不想說,剛好雞蛋攪差不多了,她問:“然後呢,還怎麽弄?”
“放點鹽,再放水,邊放水邊攪…”
全都弄好,封上保鮮膜,坐進鍋裏開火,俞昕想去擦手,卻被沈秀拽住衣角,“活還沒幹完呢,把這個排骨緊一下,別忘了放姜片和料酒去腥。”
俞昕撇嘴,“還說你要做飯呢,這不都是讓我做。”
沈秀還真是奔波千裏只為來這當監工,她事無巨細,甚至大蒜怎麽拍都手把手教俞昕,排骨在鍋裏咕嚕,又催她去洗菜。
“不能光吃肉,還要葷素搭配,蒜蓉空心菜油麥菜,或者蚝油生菜都是好做又有營養,你下班回來炒一盤五分鐘都用不上。”
俞昕鬧心地盯着水龍頭嘩嘩嘩,水溢出來都不知道。
沈秀馬上把水關掉,喋喋不休:“洗菜水流放小點兒,別小看幾塊錢一噸的水費,積少成多,浪費的錢都夠買一兜水果了。”
最近情緒本就不穩定,俞昕緩了三口氣都沒壓住煩躁,“這麽斤斤計較過日子累不累啊,你節儉這麽多年,也沒見多買一兜水果回來。”
沈秀沒在意她的埋怨,指向旁邊,“雞蛋的鍋開一會兒了,差不多關火吧,焖十分鐘再打開。”
俞昕拉着臉把火關了,一動不動地抱着胳膊。
“我還以為你想我了特意來看我,結果到這就開始挑剔,吃的住的你哪哪都看不上,現在是什麽,又嫌我不會做飯了是吧?”
沈秀面不改色,去水池那洗菜,一根一根洗幹淨之後,又放極細的水流沖一遍,放在漏籃裏瀝水。
無視她的诘問,自顧自說:“等會兒雞蛋羹出鍋,就用那個爐竈炒青菜,你一個人的話一個肉一個菜就夠了,必須吃米飯,多吃米飯氣色才會好。”
俞昕繃着臉,“行,現在又嫌我氣色不好了。”
沈秀揚起手,如果是小時候,這個大巴掌非得在她身上留個印兒,現在呢,輕飄飄地拍了拍,像成年人之間才有的互動一樣,笑着說:“我怎麽會嫌你,這麽優秀又獨立,我都可驕傲了。”
俞昕愣了一下,她可是剛從宋阿姨嘴裏聽到她一無是處的結論,兒子和這樣低等的人戀愛,就像黏在衣服上的垃圾,惡心又甩不掉。
她是個很簡單的人,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
“你竟然也會說這種話。”
沈秀嘆了一聲,“這都說晚了,應該早點說的。”
俞昕追問:“多早?”
沈秀終于看她的臉,她微笑着,眼角堆起層層細紋,“在你很小的時候,能聽懂誇獎的時候。”
俞昕垂眼,“現在開始也不晚。”
沈秀沒接話,她掀開鍋蓋,雞蛋羹熟了,時間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