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列出的景點打卡計劃總是被沈秀故意打斷，她說坐一夜車來的，腰快斷了，得好好休息，躺夠了又說去哪都得掃碼太麻煩，不如在屋裏呆着。
她天生不會享受，走到哪，活就帶到哪。
“櫃子裏亂糟糟的，大幾百買的衣服也卷得像抹布一樣。”她唠唠叨叨，陀螺似的忙不停，把春秋過季的衣服挑出來扔進洗衣機。
俞昕盤腿坐在地上，晾幹衣服一件一件疊好，怨念道：“你這是在家折磨夠俞然了，又大老遠跑來折磨我。”
沈秀‘哼’了一聲，“我哪有那麽閑，是實在看不下去，怎麽一個女孩連這些最基本的都…”
她像個炸藥，輕易被點着，“怎麽，你也覺得我哪哪都不行，婆家嫌棄我也是應該的啊？”
“什麽啊…”沈秀無奈，“我哪想到那麽遠，現在只希望你在外面能照顧好自己，別對付，別一點火就着，生氣最傷身。”
俞昕的火消得也快，悶悶地應了一聲，宋阿姨說的話像沾水的鞭子抽在她身上，一想起來應激。
不過，她也明白，宋阿姨就算再壞，對親生兒子也是掏心掏肺的好，她有什麽資格要求，她是外人。在外面，她必須戴上完美的面具，只有在親人面前，可以不顧形象，這邊剛發完火，馬上湊過去摟沈秀胳膊。
“故宮總要去看看的吧～”
夜晚，空氣裏滲出絲絲涼意，是舒服的溫度，俞昕挽着沈秀的胳膊，不去想折磨人的煩惱，悠閑地在廣場上散步。
她指着前面，像一次來那樣雀躍，“媽，看到了嗎，天安門！”
沈秀直直地望着，眼睛舍不得眨，微風拂過面頰，吹得她眼眶酸澀，“沒想到我能親眼看到，好看，真好看。”
“這有什麽難的，等封控結束了，想去哪都行。”
“誰知道什麽時候結束…”
Advertisement
俞昕想到宋晏禮的保證，言之鑿鑿地說：“明年就好了，明年我帶你去南方，或者去看大海，你和我爸哪都沒去過呢。”
沈秀敷衍地點點頭，生硬地轉移話題，“差不多了，別逛太晚，你都請兩天假了，別因為我耽誤工作。”
“不會，”俞昕挽得更緊，“走，咱們去大商場逛。”
托她的福，沈秀吃着六十六一碗的牛肉面，吧唧半天沒嘗出和她自己做的差在哪，心疼得不行，把湯都喝幹淨了。
俞昕看她捧着碗牛飲，心虛地看看四周。
幸好沒什麽人。
迷宮一樣的商場，只有餐飲區的價格可以消費得起，俞昕想帶她每層都逛一逛，卻被沈秀拒絕。
“又不買，別浪費時間。”
“看看又不要錢。”
“我不想看。”沈秀眉頭微皺，捂了下胸口，又馬上落到小腹，小聲說：“這裏有廁所吧？”
“有。”
俞昕送她進去，自己倚在門口等，這會兒商場人多了些，俊男美女從身邊經過，香水味一波又一波。
手機在兜裏震動，是俞廣成。
這位是八百年不打一個電話的人，這個當口打來電話，不用想都知道為什麽。
她特意清了清嗓子，“喂，哪位？”
“你爸，怎麽，你沒存我電話？”
“時間太久沒回去，忘記我還有個爸了。”俞昕明知故問：“怎麽是你給我打電話，我媽呢？”
“你媽…沒去你那？”
“沒有。”
俞廣成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行，那我再問問別人，如果…她去你那了，立刻馬上給我打電話，知道嗎？”
“幹嘛，吵架了？”
“沒有。”
“那這是鬧哪出啊。”
俞廣成安靜好幾秒，緩緩吸一口氣，“我猜她應該坐火車去找你了，等她到了，你帶她去醫院檢查一下。”
俞昕的笑僵在臉上。
剛好兩個女孩從洗手間出來，捂着嘴竊竊私語，見她擋在門口，齊劉海的高挑女孩皺眉說：“讓一下行嗎，真是，今天怎麽淨遇見奇葩。”
旁邊的短發女孩挽着她，像是被什麽觸到笑點——絕了，不知道從哪個屯子出來的…
俞昕匆匆道歉，馬上給她們讓道，捂着手機說：“怎麽了，為什麽去醫院。”
“你媽這半年一直說胸口悶，不舒服，前幾天去檢查，結果是什麽也沒告訴我，現在人不見了，除了你那她還能去哪呢。”
對俞昕來說，幸福像是詛咒，每次都在她剛感覺到時，馬上被推下深淵。
她咬着手指，“她生病了？”
“不知道，只有她自己知道。”
身後有腳步聲，她白着臉回頭，沈秀站在那，局促地笑，“這…大城市的水龍頭都沒有開關麽，我找了半天不知道從哪出水。”
俞昕忍住眼淚，把手機塞進包裏，故作輕快，“沒事兒，我教你。”
*
回去的路上，沈秀一直沉默。
到出租屋，樓道老舊，讓她有種回到幾年前在江北的感覺，那時老的在，小的也懂事，現在回看，那是一段被她忽略的日子。
俞昕踩着樓梯，邊從包裏掏鑰匙，聽到身後沒聲音了，倏地停住。
她站在樓梯中央，沈秀在起點，冷白的光照在中年女人的臉上，竟顯出一絲病态，她心髒緊縮，針刺一樣疼。
沈秀仰着頭，萬分抱歉的愧疚，“我是不是給你丢人了。”
俞昕攥緊拳頭，假裝沒聽懂，“說什麽吶，快上來啊，我有點餓了，想吃你煮的面，高三那年你總是弄炒面，裏面有雞蛋火腿還有青菜，奇怪，怎麽突然想吃這口了呢。”
沈秀聽她說餓，也不糾結剛才的醜态了，快步上樓，比她還先到門口。
俞昕低頭開門，沒忍住，眼淚掉在袖口一滴。
中年女人進屋，換鞋，直奔廚房紮圍裙，十分鐘後，家常炒面出鍋，盛了滿滿一大盤。
俞昕擺好凳子，另拿一副碗筷，把炒面撥出來一半，送到沈秀手邊，“媽，你也吃點兒吧。”
“不吃，我不餓。”
“吃吧，吃完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我帶你去醫院。”
沈秀呆住，支撐她奔波千裏來到這的那股勁兒奇怪地散了，嘴唇抖了抖，“別聽你爸瞎說，我身體一點事沒有，別折騰，明天直接上班去，等秦朗來了，我就坐他車回家了。”
俞昕低着頭，大口吃面，面條筋道，鹹淡适中，久違的高中深夜的味道，她塞了滿嘴，機械地往下咽。
沈秀低着頭，她還是這麽沒用，年輕時什麽都不會，遇到事就知道瞎嚷嚷；年齡大了，到了不應該給孩子添麻煩的時候，她卻大老遠的跑過來給人找堵，簡直是個踢不走的拖油瓶。
“唉，真沒事兒。”
俞昕把盤子裏最後一口卷進嘴裏，放下筷子，盡量聲音平穩淡定，“你把面吃了，早點休息，我去預約挂號，沒事兒，這可是北京，什麽病都能治好。”
她随便披了個外套出門，實際就站在樓道裏，空氣裏散發着陳舊的味道，和高中時住的地方一模一樣。
她依然在原點。
點開手機，查了下卡裏的餘額，去醫院遠遠不夠，她趴在樓道的窗邊吹涼風，突然理解那些壓力太大不停吸煙的人。
她第一個想到宋晏禮。
電話響了五聲才接，接通的一瞬是狂亂的鍵盤聲，宋晏禮聲音有些啞，輕咳一聲之後才說話，“抱歉，這幾天太忙了。”
“沒事，你…”
“我會盡快找房子，已經聯系好幾個中介了。”
俞昕現在已經不在意他搬或者不搬了，在噩耗面前，那些刻骨銘心的情愛，甚至是恨都淡到透明。
“沒關系，我打電話不是要說這個。”
宋晏禮又咳了一聲，終于松了口氣似的笑笑，“那是想我了？”
“你怎麽咳嗽？”
“沒事，可能昨晚睡覺沒關窗。”
“吃藥了沒。”
“吃了。”
“……”
俞昕輕聲細語，如果有人經過，一定會詫異，這女孩怎麽會頂着一張灰敗的臉和男朋友調情。
她囑咐完他按時吃藥後，剛想提錢的事，就聽到突兀的女聲。
“梨汁涼了，快喝吧，你這碗我特意多放了一顆糖。”
宋晏禮把手機拿遠了些，淡淡地說：“我等會兒喝。”
“我熬了一個多小時呢，外面那幫小子都喝得痛快，你是他們老大，得當榜樣啊。”
宋苑很奇怪，孩子小的時候，她高标準嚴要求，把他當成大人，等孩子大了，她又變成慈母，任他無理取鬧，把他當小孩。
這個世界誰不想當被寵愛的孩子呢，她羨慕宋晏禮，羨慕他熬過漫長的痛苦，終于得償所願。
她沒有機會了。
她現在是大人。
“宋晏禮。”
“怎麽了？”
“你把梨汁喝了吧，對嗓子好。”
挂了電話，她又撥給秦朗，瞬間接通，他聲音響亮，“告訴我嬸別着急哈，我明天早上就到！”
俞昕聽到他的聲音，眼淚毫無預兆地往下掉，她哭着說：“秦朗，你借我點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