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她以為自己能克服。
米面油都足夠,最差也是只吃主食,畢竟這是首都,那些可怕的想象不可能發生,很快就會恢複正常。
新的一天開始了,她坐在電腦前。
線上辦公啓動,長達兩個小時的視頻會議,攝像頭下的她認真嚴謹,記錄客戶要求,實際注意力根本不在這。
她想到那些過期的速食,怎麽能全扔了呢,衆所周知,那種食物根本沒有保質期,就算放五十年也不會變味。
趁休息的空檔,她跑去翻櫥櫃,入眼皆空,幹淨得像被洗劫過。
失魂落魄地回到電腦前,接下來的內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時間該死的慢。
夜幕,昂貴狹窄的出租屋漸漸昏暗,她抱着膝蓋坐在陽臺的地板上,窗外,是綿延百米的長隊。
人群偶爾騷動,又很快恢複平靜。
她聽到敲門聲。
在黑暗裏站起身,腿酸麻脹痛,她扶着牆過去,經過客廳時,看到桌上的手機在震動。
是秦朗。
她接起,聽筒裏一陣塑料袋的沙沙聲和粗重的喘氣聲。
他報菜名似的,聲音同時從門外傳進來,“我知道你不會做飯,拿的東西都是應急的,不過牛奶和雞蛋都有,還有一大袋零食,對付十天八天是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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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昕拿着手機,跑去開門,剛開個縫,卻被外力推上了。
他說:“別開門,我這一路過來接觸的人太雜。”
她震驚到失語,他是怎麽來的,是在哪買到這麽多東西,他不進來,又能到哪去?
樓道燈亮着,秦朗全方位防護,他一手拿着電話,一只手拿着酒精噴霧,呲呲地往買的東西上面噴。
“我走之後,等兩分鐘你再開門。”
俞昕咬緊下唇,眼淚噼裏啪啦往下掉,一門之隔啊,這麽近,卻見不到,她深呼吸,聲音還是哭過的哽咽。
“你進來,你沒有地方去了。”
“放心,有!”他第二次把門推上。
酒精全方位噴灑,直到瓶子見底,他終于擡頭,看向貓眼,“怎麽又哭了?”
俞昕聽到這句話,眼淚更是止不住。
“那你怎麽辦?會不會被傳染。”
“涼拌!嗨呀,別把這當回事行不,就是一感冒。”
“才不是呢,秦朗,求你了,你進來。”
秦朗靠近門,白色口罩幾乎占據貓眼一大半,俞昕聽到他的呼吸聲,明明近在眼前,卻好似相隔千裏。
他說:“我要走了,你數一百個數,像咱們小時候玩捉迷藏那樣,數到了,再開門,把吃的拿進去。”
俞昕哭得喘不過氣,“我才不要。”
他輕笑,手指摸了摸貓眼,無奈地說:“聽話,我走了。”
可她從小就不聽話,尤其是他的話,話音剛落,她就把門推開,微涼的風鑽進來,門角撞到牛奶箱。
樓道沒有人,她急急跨出來,只聽到單元門上鎖的聲音。
耳邊一聲長嘆,他抱怨,“你又耍賴。”
她追不上了。
失魂落魄地回去,把三大袋吃的拽進屋裏,沒有力氣,索性坐在地板上,眼淚還是沒有緣由地往出湧。
忽地,她想到宋晏禮的話。
——她把自己隔離在門外,我想,或許她真的愛我。
她是怎麽回答的?
——不是或許,這是事實。
事實是,秦朗愛她。
眼淚忽地止住了。
*
三天之後,高風險解除。
生活恢複往常,人們小心翼翼地隐藏創傷,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投入到緊張忙碌的工作中去。
秦朗給她送完菜之後就被拉去隔離了,還有一周才能出來,她像熱鍋上的螞蟻,一天恨不得聯系他上百次。
精力都放在他那邊,導致對周圍的事漠不關心。
中午,她在餐廳遇到宋苑。
還是那樣溫和的笑容,仿佛過往的龌龊都是俞昕的惡意想象,她端着餐盤,坐在俞昕對面,用審視的目光從上看到下。
毫無感情地給出評價,“瘦了。”
俞昕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什麽情緒。
宋苑彎唇,看着她身後椅背上挂着的帆布包,眉頭微皺,“怎麽沒背晏禮送你的包,是怕被刮破,還是覺得自己不配?”
俞昕很想笑,她記得小時候看電視,某個衛視總是引進泰國的狗血劇,她最讨厭,覺得劇裏那種奇葩怎麽可能存在。
現在知道了,是存在的,僅離她一桌之隔。
擡頭,露出一張平靜的臉。
“阿姨,我性子直,聽不懂彎彎繞繞,有話直說就好。”
宋苑微笑,“晏禮租了工作室,從家裏搬出去了。”
“哦。”她低頭吃飯。
“是你讓他搬走的,我知道。”
俞昕盯着餐盤裏的白米飯,如果以前的她,這樣幾個來回之後,一定會情緒激動,不受控制,此刻卻毫無波瀾,像在聽別人的事。
女人很生氣,但長年商場歷練,早練就隐藏真實情緒的能力。
她看着女孩的眼睛,黑白分明的倔強和疏離,讓她有種要費很多口舌的預感。
“那麽早撕破臉是我不對,我只是希望你知難而退,作為長輩這麽說可能不對,但是,你們成長過程相差懸殊,這些都是以後的炸彈,我不希望我兒子的婚姻是這樣的。”
俞昕放下筷子,“你想找個門當戶對的兒媳。”
宋苑點頭,“我要求不高。”
“可是,宋晏禮的婚姻,和你沒有關系。”
話音未落,女人就被逗笑。
“你媽都不教你這些的嗎?”
俞昕臉色倏地變冷,僅一秒鐘,她的變化就被宋苑捕捉。
女人放下筷子,悠閑地靠在椅背,“她是農村婦女,目光短淺,不懂社會的規矩,沒關系,我可以教你。”
俞昕面無表情。
她沒有做錯事,只是談個戀愛而已,就要忍受這種莫名其妙的貶低,從古到今,兩個女人為争一個男人扯頭花都是最下等的戲碼。
如果就這樣認輸退出,等于默認宋苑的貶低沒錯,她是不服氣的。況且,宋晏禮一定會站在她這邊。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好勝心代替愛情占據主場,她繃着一股勁,只想為自己讨個說法。
“阿姨,或許你認為我出生在那樣的家庭應該自卑,所以每次都故意用我媽激怒我,其實不會的,我很愛她,我也很驕傲自己能有這樣的媽媽,不像你…”
她一字一句:“宋晏禮從來沒有為你驕傲過。”
宋苑的面容一瞬間崩壞,她眼神冰冷,連說了三個好。
*
幹燥的夏,雖然她咬着一股不服輸的勁在努力,卻在當下的不穩定裏,約等于無。
她看到剛打印好的合同書,落款在十九樓。
公司頂着個空架子,茍延殘喘地維持虛假繁榮,這麽大的項目主動抛出橄榄枝,拼了命,上趕着,也要促成這一單。
她坐在會客廳的沙發上,秘書進來,匆匆指了下屋角的飲水機,“宋總在開會,你要是渴了自己去接水,下面有一次性紙杯。”
人走,門關,她等了一下午,直到夜幕,她才直起身。
走廊寂靜,人去樓空。
領導把合同書砸在她臉上,唾沫橫飛,“你是死的啊,啊?原始人剛上岸麽,就知道坐在那傻等,你知道有多少家在競争這個項目,人家都約老總在五星級酒店喝上了,你還在那阿巴阿巴呢,再這樣沒長腦子,明天就開了你!”
她還是太天真,以為說幾句紮心的話就占領高地,忘了自己一無所有,只需要勾勾手指,就能輕松按住她的命門。
自尊和愛情是虛無缥缈的,飯碗最重要。
夏末的夜晚,她打車去別墅,燈火通明,她看到吳姐在廚房忙碌。
敲門,很久才開,宋苑穿着真絲睡袍,一頭黑發高高挽起,耳垂那裏,挂着一副金耳圈。
她端着紅酒杯,靠在貴妃椅上,悠閑地說:“我可以和你公司合作,我的條件你知道吧?”
俞昕怔怔地看着她的耳垂,小巧的金飾,波紋的圖案,宋晏禮眼光真的很好,這副耳圈很适合她。
可是,明明早就和她約定好了。
——上次買的耳環,我不想送了。
——我也不送。
微小的變動,足夠她方寸大亂,準備好的草稿沒有用武之地,為什麽?不是說好站在她這邊的麽。
“我不知道你的條件。”
呵,連裝傻都不會,宋苑冷笑,“我要晏禮搬回來。”
俞昕擡眼看她,不像前幾次那樣不服不忿,而是一灘死水的平靜,“他搬不搬回來不重要了,他的心已經回來了。”
……
初秋,樹葉金黃,鋪了滿地。
項目圓滿結束,慶功晚宴上,俞昕成了功臣。
喜歡拿合同砸臉的領導端起一杯酒,笑容滿面地敬她,“小俞是有能力的,打敗那麽多競争對手,把這個活拿下,挽救公司于危難…”
周圍半醉的同事們拍桌起哄:“升職,升職,升職。”
酒精足已麻痹神經,秋夜微涼,她躺在床上,酒意翻湧時,手機在枕下震動。
沒看顯示,直接接起,含混不清地喊了一聲:秦朗啊。
耳邊安靜,半晌才說:“不是。”
她翻了個身,自言自語:“是宋晏禮啊。”
“嗯。”
聽筒裏鍵盤雜音逐漸遠去,他在安靜的地方停住。
“俞昕。”
“嗯?”
“我們出國吧。”
俞昕慢半拍反應過來,随手拿起床頭櫃上的世界地圖臺歷,字小,糊成一片看不清,她笑,“為什麽?”
“想換個環境。”
說的多輕巧,像下樓去新開的咖啡廳嘗嘗味道一樣,優渥的生活給人選擇的自由,可她只有一條路。
熬了整整三年,她的根終于穿透幹燥的沙土,吸取到一點養分。
這樣兩條不相交的平行線,竟然在一起糾纏這麽多年。
她也想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