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周末醒的比往常都要早。房間很暗,外面在淅淅瀝瀝下着小雨。我一睜眼,想到的就是與羽即将到來的見面。
門鈴突然響了,我匆忙穿上外套。打開門,爸爸正拎着幾個袋子,讪笑着站在門口。
“你怎麽來了?”
“吵到你睡覺了?”
“沒有,已經醒了。”
“我昨天出差回來,給你帶了點特産。”
“哦,進來吧。”
“對了,還給你帶了早餐。”
我撇了眼濕漉漉,還沾着些許雨滴的早餐袋,“一起吃吧。”
洗漱完,我來到餐桌旁,桌子上已經擺好了各式早餐。
“吃燒賣。”爸爸夾起一只燒麥放到我碗裏。
我小時候很喜歡吃燒賣,長大了反而不那麽愛吃了。但在爸爸的記憶中,我一直還是喜歡吃燒賣。
“你昨天什麽時候回來的?”
“晚上十一點下的飛機,然後又把李總他們送回去,到家已經淩晨了。”
“起那麽早不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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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困,從年輕時候起就只睡幾個小時,習慣了。
我擡頭看了眼眼前這個男人,他兩側的頭發已經開始發白,眼睛也沒了年輕時候的光彩。
“你今天有什麽安排?”爸爸問道。
“一會兒要去見個朋友。”我淡淡地說道。
“哦。”爸爸看了眼窗外,“多穿點,外面有點涼。”
吃完早餐爸爸就回去了。我換了身新衣服,從抽屜裏拿出許久未用的香水,在手腕處輕輕噴了兩下。我在樓下打了輛出租車,準備趕往羽的畫室。
路上雨越下越大。
“姑娘,大雨天還去學畫畫啊?”司機問道。
“不是,是去看展。”
“什麽展這麽有意思,非得大雨天去看。”
是啊?什麽讓我非得大雨天跑過來?我在心裏苦笑了一下。
“這巷子入口在施工,不好往裏拐,你在這下車行嗎?”
“可以。”
我從車裏下來,撐起了傘。可雨大的傘都有些撐不住了。從巷子入口處到羽的畫室還有一段距離,我在雨裏狂奔着。我沒有覺得冷,身體裏甚至出現了一股狂熱。但與此同時又覺得自己很狼狽,因為此刻羽可能正坐在溫暖的辦公室內,端着一杯咖啡,和同事輕松地聊着天。她可能只是在一個有些無聊的夜晚,偶然想到了我,告訴了我畫展的消息。而我被雨水打濕的頭發,被積水浸濕的鞋子,似乎都在訴說着自己的一廂情願。我并不願意看到這樣的自己,可是又做不到不去見她。
我像一只落湯雞一樣出現在了畫室門口。
羽正站在畫廊的裏面,對着門口的方向。看見我後,她愣了幾秒,然後朝我走了過來。
“你…我以為你今天不會過來,這雨下那麽大。”
她吃驚的時候并沒有表情,只是語氣呆呆的,和平常的她有一些反差。
“剛出門的時候雨還不大,路上才下大的。”我辯解道。
羽直直地盯着我,似乎要把我看穿。随後,她一把拉過我,把我帶到自己的辦公室。她從衣櫃裏取出一件外套塞到我懷裏。
“我不冷。”
“披上。”她語氣堅決。
羽給我倒了杯熱茶,然後拿來一條毛巾為我擦濕漉漉的頭發。我乖乖坐在凳子上,任由她擺弄着。房間裏只有頭發在毛巾的摩擦下發出的微弱響聲。擦完後,羽把毛巾丢到一旁,開始用手為我整理頭發。她把手指伸入發絲深處,然後一路順下來,她的指尖在頭皮上劃過時有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很舒服。遇到打結的地方把她的手指纏住,她就俯下身耐心地把死結解開。整理完畢,羽用手指勾住我耳邊的幾縷碎發替我別到耳後。她的手指順着我的耳廓劃了一個圈,指尖在耳垂處停留了半秒後移開了。
羽搬了一把凳子在我對面坐下。
“你以後幹脆喊我Tony老師吧。”
“嗯?”
“見面三次,結果給你整理了兩次頭發。”羽攤了攤手。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這茶還喝得慣嗎?”她問道。
“很香。”
“這是雲南的月光白茶,我前一陣去大理的時候買的。你喜歡的話回頭送你幾罐。”
“不用了,你大老遠帶回來的。”
“我每年都會回大理,大理是我奶奶的城市。父母離婚之前,寒暑假都是在奶奶家度過的。可惜我奶奶現在已經不在了。”
我和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月光白茶的清香在空氣中飄蕩着,我仿佛嗅到了羽記憶中大理的氣味。瞟了一眼窗外,雨還在下着,但比剛才小了一點。
“藍羽,有空嗎?”一個清亮的女聲傳來。
我回過頭,看見門口站着一個大概三十來歲的女人,身材苗條,妝容精致,穿着黑色的連衣裙。
“這是畫室的合夥人,也是我們畫廊的銷售經理麥青。”羽給我介紹道。
麥青瞥了我一眼,朝我匆忙點了下頭。
“怎麽了?”羽問道。
“那個老油子又來了。”
羽皺了下眉頭,站起來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出去一下,你先在這休息一會兒。”
“好,你快去忙吧。”
羽匆忙走出了工作室,留我一個人在房間裏。沒過幾分鐘,我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嚷嚷聲。走出去一看,一個夾着公文包、看上去賊眉鼠眼的男人正站在羽和麥青對面和她們激烈地争執着。
“你就說這畫賣不賣吧。”男人不耐煩地問道。
“不賣,你之前違反了禁售協議。”羽絲毫沒有退讓。
“買賣是自由的,市場是流通的。現在誰還管什麽協不協議。”
“我們不賣給沒有契約精神的藏家。”
“有的畫廊甚至還會主動幫忙上拍,我真沒見過你們像這樣的。”
“藝術市場是需要一直流通,但我們還是希望藏家能真正熱愛藝術,而不是為了短期牟利。禁售協議能夠保持藝術家的作品在一級市場的穩定性與安全性,同時讓藝術家更安心地創作作品。如果你出于某些原因不得不賣出藝術品,根據協議畫廊有優先購買權,我們願意回購。”
“你們可以賣我就不能賣,可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我們既然代理了藝術家,肯定會為他們考慮很多,不僅僅是短期的收益。”
“有些本來無人問津的作品被爆炒之後反而出名了,看着特藝術。畫廊為藝術家提供的推廣與宣傳有限,像你們這樣因為一個協議拒絕賣畫的更沒有財力物力支持藝術家的推廣創作。”
“這不勞你操心。”
“好,這幅畫就擺在這,我倒要看你們賣不賣得出去。”男人一副欠扁的表情。
我看了一眼男人要買而羽不願意賣的那幅畫,乍一看像塗鴉,色彩充滿活力,筆觸稚拙童真,一筆一畫間可以感受到強烈的自由以及返璞歸真的渴望,具有強烈的個人特色。
“這幅畫我要了。”我走上前說道。
羽和麥青同時回過頭驚訝地看着我。
“你是誰?”男人不滿地問道。
“我是來看畫的。”
“這幅畫我先看上的。”
“我不管你看沒看得上,反正這展簽上标的未售出。”我語氣堅決。
“做事要講先來後到吧。”
“那你說說為什麽看上了這幅畫。”
“這畫畫風讨喜,顏色豐富,讓人看了心情大好。”
”真是個土包子。”
“你這人怎麽說話的?”男人提高了嗓門。
我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你根本不是藏家。就是因為你這種不守道義的dealer,不管禁售直接二級賣掉,現在的藝術生态才這麽糟。”
“如果所有藏家都不賣,那拍賣行都要倒閉了,市場還運轉個頭。”
我沒有理會,直接看向麥青,“畫展結束後麻煩把這幅畫寄到拉斐爾大街思林公館。”
思林公館是高檔別墅區,有財或有權的人居住的地方。男人聽到這個地址後愣了一下,沒有和我争執下去。
我繼續跟麥青讨論了一些購買細節。男人在一旁悻悻地站着,小聲嘀咕了一句:“有錢了不起啊!”
我立馬接話道:“有錢的确了不起,反正不用夾着個假包幹投機倒把的事。”
他氣急敗壞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羞愧地夾起公文包匆匆離開了。
“這幅畫你最好一輩子都不出。”走到門口時,他忿忿說了一句。
男人走後,我們三個人站在原地沉默了幾秒。麥青猶豫地看着我,“您确定要這幅畫嗎?”
“你還是再考慮一下,買畫不能沖動。”羽說道。
“我的确很喜歡這幅畫。”
“這是一位年輕藝術家的作品。我最初是在清水老街上的一個攤位上發現這位藝術家的。她很內向,看我在看她的畫,也不好意思主動靠近,低着頭局促地站在原地。她的性格倒是和畫風有很強烈的對比。後來我又去老街看了幾次畫,決定邀請她和我們畫室合作。剛才那種畫販子買畫就像買股票一樣,藝術家辛苦創作的作品只是他們牟利的工具。”
“不過畫販子眼光還不錯。”
“他們不懂畫,投資藝術品就像賭博一樣的。”麥青插話道。
“目前一切規則都尚未成熟,導致了藝術市場的不規範。我知道你剛才站出來是為了替我們解圍,謝謝你,溟。”羽認真地看着我。
“我的确看不慣那個人,但我也真的想要這幅畫。”
“好,我明白了。”
羽給麥青遞了個顏色,麥青在展簽上貼了一個小紅點。
“你真的住在思林公館嗎?”羽問道。
“我怎麽可能住那,那是廖叔叔家。”
“廖叔叔?”羽歪着頭想了片刻,“啊!那個把莊子說成老子,把畢加索說成伽利略的廖叔叔,住在拉斐爾大街?”
“沒錯。我故意說這個地址是為了讓畫販子知難而退。”
“狡猾。”羽笑了一下。
羽讓麥青帶我簽了訂購合同。付完定金後,她們兩個一左一右領着我在畫廊裏轉了一大圈。麥青眼睛裏閃着熱情的光,和剛見到我時的态度大有不同。羽看上去心情也不錯。
走出畫室的時候,雨已經停了。我獨自走在路上,嗅着清新的泥土氣息,感到自然而放松。剛才争奪畫作的興奮感慢慢散去。我真的喜歡那幅畫嗎?我問自己。有點喜歡,不過也沒到必須要買下來的地步。我沒有那麽高的藝術情操。但征服的心志很早就在我的身上萌發。初中的時候,班級裏第一排正中間的位置是留給第一名的。我一開始對那個位置并沒有多大興趣,偶然有次考的不錯坐到那個位置之後,我便想一直坐下去。得到某件東西的困難程度與征服它之後獲得的快感是成正比的,我深知這一點。我很早就習慣做一個隐藏的獵手,總是能通過各種方式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但在羽面前我的信念似乎有些失靈了。我知道我的伎倆除了為了滿足自己虛榮心和征服欲,更重要的是,我不想看見她為難的樣子,我想要她開心。是否在我努力讓她開心的時候,我已然把自己的戰場變成了困住自己的囚籠,而她變成了執掌鑰匙的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