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自從和羽在球場“偶遇”之後,我和依然每周四都會去打羽毛球。有時候依然還會裝作不經意地提醒我,別忘記去打球。羽從那之後每周都會準時出現在球場。打完球後依然總是會“突然有事”離開,于是羽就會帶我去吃各種各樣的美食。從前晚上只吃素食的我開始接受各種街頭小吃:冰粉、生煎包、臭豆腐、蚵仔煎、豆花、三杯雞……
傍晚打完球後我和羽來到了江城大學後門的那條美食街。美食街比以往變得幹淨整潔,門面攤點也更加整齊了。街上學生依舊絡繹不絕,三三兩兩的女孩子手挽着手邊走邊嬉笑談論着。一切似乎沒有太大的變化,但一切又都截然不同了。
從一家海鮮面店吃完飯出來後,我和羽趁着門衛不注意偷偷從後門溜進了學校。一天的課程結束,校園裏的氛圍輕松愉悅,廣播裏循環播放着五月天《神的孩子都在跳舞》那張專輯,空氣中飄蕩着洗發水、各種食物的氣味以及淡淡的花香。我們在校園裏漫步着,不知不覺來到了藝術學院的樓下。羽若有所思地擡頭看了看藝術學院的大樓。
“你有多久沒回學校了?”我問道。
“畢業之後就沒怎麽回來過。”
“為什麽?畫室離學校也不遠。”
“就是因為不遠才總是想不起來。”
我眯着眼睛懷疑地看了她一眼,“是不是以前在這受過情傷?”
羽低頭輕笑了一下,拉着我的胳膊繼續往前走,“快去看看你們學院有什麽新變化。”
“我不久前才來看過。”我白了她一眼。
“你知道為什麽我能成為街頭美食家嗎?”羽岔開話題道。
“為什麽?”
“小時候我媽媽工作忙,總是丢給我一些錢讓我自己出去吃,我就去吃路邊攤,夜市。後來有一次去同學家玩才發現,原來正常人家一天會做三頓飯。小時候我像個游牧民族一樣到處晃蕩。放假了同學們都忙着回家,只有我在學校呆到最晚,教學樓都沒人了才走出校門,門口的保安大爺都認識我了。我不喜歡和別人玩,也不會跟別人交流。久而久之,別人都認為我不好相處,對我避而遠之。工作後被迫學會了一些社交技巧,但那都是表面的東西。我有時候會想,如果不是小時候經歷了這些,我的性格會不會有所不同。”羽的語氣中同時夾雜着無奈與釋然。
“下次去我家,我給你做好吃的。”我輕輕拍了下她的後背。
“得了吧,你看上去不像常做飯的,還是我給你做吧。”羽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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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我們實驗室的首席解剖師,任何生物都得臣服于我的刀下。”我自信地說道。
羽似信非信地點了點頭。
從學校出來後天色已經不早了。
“我們怎麽回去?”我問道。
羽思索了一下,目光落在了校門口停着的一排共享電車上。
“我們騎電車吧。”
“我不會騎。”
“沒事,我帶你。”
羽像個孩子一樣好奇地解鎖了一輛車,然後開心地推了過來。我有些懷疑地看着她,但還是坐了上去。我把手輕輕搭在羽的腰上。
“你冷不冷?要不要把外套給你?”她問道。
“不冷。”
“那抓穩了啊。”
“嗯。”
電車搖晃着啓動,能看出來羽在努力控制方向。她不停地安慰我說,适應一會就好了。然而,她還是低估了電車的難度。歪歪斜斜騎了一小段路後,她沮喪地說道:“要不算了吧。”
“你減慢速度。身體不要坐得太直,略微前傾,保持重心下降。我們再試一下。”我安慰她道。
又适應了一會後,我們終于進入了平穩行駛階段。羽專注地目視着前方沒有說話,她淡淡的發香在我的鼻尖蕩漾,我坐在後面貪婪地欣賞着城市的夜景。月光灑在頭頂,夜晚的風溫柔地拂過我的臉龐,高高矮矮的樓房以及川流不息的車輛逐漸在眼前模糊。我感受到了一種難以描述的美好,美好到想要原諒很多事情。
不知不覺中我們已從學校來到了我家附近。不料在一個大轉彎處電車突然向一側傾倒,我和羽瞬間從車上“飛”了下來。我的上半身倒在羽的身上,膝蓋着地,牛仔褲劃破了,我能感到傷口一陣火辣辣的疼。
“你怎麽樣?”羽轉頭問我。
“好疼啊,我感覺要皮開肉綻了。”我瞪大了雙眼,腦海中已想象出自己的腿變成了開花脆皮腸。
“這麽嚴重?”羽皺了皺眉頭。
“你怎麽樣?”
“我還好。我們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到你家了。”
羽艱難地站起來扶起車頭已經有點歪了的電車,然後把我攙扶起來,我們又繼續上路了。我把頭抵在羽的肩膀上,這樣很有安全感。
終于,我們來到了我家的小區樓下。羽把車停在了小區的藥店門口。
“溟,你還能走動嗎?”羽皺着眉頭把頭靠在車把上。
“我試試。”
我先小心翼翼地把一只腳的腳尖落在地面上,沒什麽感覺。然後又繼續把另一條腿從電車的一側擡下來落在地上,我閉着眼睛等待着疼痛的到來,但依舊沒什麽感覺。
“我可以!”
我有些意外地自然挪動着雙腳。
“那你去藥店買瓶碘伏還有消炎藥吧。”
“好。”
回到家後,我帶着羽來到了卧室。我迅速地脫下牛仔褲,然後坐到床上把雙腿高高擡起。
“咦?居然只擦破了皮?”
我看着膝蓋處不大的劃痕有些意外。我的傷口甚至不叫傷口,那裏一滴血也沒有流。羽坐在我旁邊呆呆地看着我,我不知道她是在看我的內褲還是傷口。
“快看看你怎麽樣?”我有些羞愧地提上褲子。
羽艱難的把褲子一點點卷上去。我看到她流了許多血,血甚至已經把傷口和衣服沾在一起了。我這才意識到她受的傷比我嚴重的多。
“別動,我來幫你。”
我蹲下來,用棉簽蘸着碘伏,一點點浸濕衣服,然後将衣服從傷口移除。
“疼嗎?”看着血肉模糊的傷口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幸虧你買的是碘伏不是酒精,要不然我可能要哭暈了。”
“還有心情開玩笑。你怎麽路上沒有告訴我傷得這麽嚴重?”
“告訴你你也不能立刻幫我處理傷口。”
“對不起,是我大意了。你坐在前面肯定比我傷得嚴重,我怎麽沒想到呢。”
“幹嘛要道歉。是我要騎車的,結果害你受傷,還讓你擔心。”
“我這哪叫受傷。”我五味雜陳地說道。
我以前幾乎從不在別人面前顯露自己的疼痛或者脆弱,無論是生理上的,還是心理上的。初中的時候,有一次放學我像往常一樣騎自行車回家。那是一個明媚的春日,傍晚陽光依舊和煦,結束了一天課業的我一邊蹬着車,一邊舒适地把頭微微仰起,紅色的毛衣領溫柔地蹭着我的脖子。結果沒過幾秒路過了一個小坑,我整個人從車上飛了下來,膝蓋重重地落在了地上。驚魂未定之際,我聽見身後幾個同年級的男生發出了陣陣嘲笑聲,然後嬉皮笑臉地從我身旁路過。我忍着腿上的疼痛羞愧地從地上爬起來,裝作沒事的樣子重新跨上自行車,朝家飛奔而去。有時候故作堅強并不是真的堅強,我也有非常脆弱的時候。但輕易給別人展示自己的脆弱是一種愚蠢的行為,我似乎過早地對人性失去了信任。但令我自己也有些意外的是,我最原始的痛覺可以直接地暴露在羽的面前,或許是因為信任,或許是因為依賴,或許是我喜歡她看向受傷的我時溫柔又關切的眼神。和她在一起,所有的感官都敏銳了起來,所有的情緒,快樂、悲傷、幸福、疼痛等等,就像穿過了某個特殊的容器後被放大了。
我在羽的傷口處塗上消炎藥,然後輕輕纏上一層白紗布。
“站起來。”我命令道。
羽按照我的指令乖乖站了起來。我伸手去脫她的褲子。
“幹嘛?”她握住我的手。
“這褲子髒了,我幫你換一條。”
“我自己來就行。”她的臉微微紅了一下。
“你不方便。”
“我方便。你得尊重病人的意願。”
“我剛剛都脫了,你在這害羞什麽?”我嘟囔道。
我從旁邊的衣櫃裏找出一條寬松的褲子。回過頭的時候看見羽彎着腰坐在床沿,像一只受傷的小狗。我的眼睛悄悄地濕潤了。
我把褲子遞給她。她伸手去接的時候,我握住了她的手。
“給不給啊。”她笑道。
“謝謝你。”
“謝什麽?”
“沒什麽。”我彎下腰輕輕抱了一下她,“你換吧,我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