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在海上手機沒有信號,所以出海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手機。有一些未讀消息。我小心翻看着聊天記錄,心裏期待着會不會有羽發來的。然而,并沒有她的消息。我抱着手機思考了一會兒,決定去畫室找羽。自從和凱若琳聊完之後,我感覺自己勇氣倍增。車子剛開出小區,就看見路邊有一個賣花的老太太。我下車選了一束藍色雛菊,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副駕。
來到羽的畫室,我抱着花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進去。我在畫室轉了一大圈,并沒有看見羽。幾個在展廳看畫的客人好奇地看向我手裏的花。
來到大辦公室門口,羽不在裏面,麥青倒是一眼就看見了我,她笑着走了出來。
“來看畫嗎?”麥青熱情地問道。
“我來找藍羽。”
麥青看了眼我手裏的花,似乎明白了什麽。她似笑非笑地說道:“藍羽這會兒不在,她有個學生家裏出事情了,她去警察局幫忙處理了。”
“學生?”
“對,叫什麽來着,王……”
“王一若。”我淡淡說道。
“沒錯,這小姑娘家裏有些複雜。你是在這等藍羽回來還是?”
“不用了,我改天再來吧。”
“行,随時過來。”
我灰溜溜地走出了畫室。打開車門,把花一把丢到副駕上。我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小醜一樣,而前幾天在船上的所思所想就像一出滑稽的獨角戲。
我開着車漫無目的地在馬路上游蕩。突然接到了爸爸的電話,說藍阿姨邀請我們晚上去家裏吃飯。我在心裏打鼓,會不會見到羽?我心裏既期待見到她,又感覺有些無所适從。
傍晚,我開着車接爸爸一起去藍阿姨家。爸爸一拉開副駕駛的門就看見了那束花,他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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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買了花?”
“嗯,你坐後排去吧。”
路上爸爸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閑聊着,他看上去心情很好,而我卻心不在焉的。
“你看上去無精打采的,是不是還沒休息好?”
“可能吧,這次在海上呆的時間有點長。”
車子行駛了一個小時之後終于到了目的地。我把車停好之後,爸爸先下了車。
“別忘了花。”爸爸囑咐道。
我拿起副駕的花,走了兩步之後停了下來,把花丢進了附近的垃圾桶裏。
“幹嘛扔呀?”爸爸詫異地看着我。
“這花不合适。”
爸爸無奈地撇了撇嘴。
眼前是一棟獨棟小別墅。一進門,一只毛茸茸的薩摩耶就撲到了我的腿上。
“米沙,禮貌一點。”一個溫柔的女聲傳來。
藍阿姨穿着克萊因藍的長款連衣裙款款走了出來。
“小溟才從海上回來吧?辛苦了!”
“不會,都習慣了。”
“快進來坐着。”
“你肩周炎好點了沒?”爸爸關切地問道。
“好多了,多虧了你的膏藥。”
藍阿姨端過來果盤,“先吃點水果,阿姨正在廚房做飯。”
“小羽沒回來嗎?”爸爸問道。
“她還沒忙完,晚點回來。”
藍阿姨和爸爸開始閑聊。我自覺地閃到一邊和米沙玩,腦子裏在預演一會和羽見面的場景。
不一會兒,屋外傳來了車聲,羽回來了。一進門,米沙又去熱情地迎接她。但羽和米沙不太熟的樣子,看上去有些害怕。我上前把米沙拖住,心裏期待着羽看見我的反應。
“你出海回來了?”她看見我略微有一絲意外。
“嗯。”
“我以為你還在海上呢。工作都順利吧?”
“順利。”
“我下午剛好有點事情,讓你們久等了。”
“我們也剛到。”
羽客氣的和我寒暄着,她客氣的語氣讓我有些失落。
“藍羽回來了?”藍阿姨問道。
“嗯。”
“你回來的真巧,飯剛好,你們兩個快過來吧。”
我們四人在餐桌前坐下。藍阿姨今天興致很好,把爸爸的情緒也帶動了起來。晚餐尚未過半,爸爸已經大半瓶白酒下肚。羽很有分寸地接着大人們的話,時不時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只有我拉着臉,坐在一旁看上去很不合時宜。羽偶爾往我這邊瞥兩眼,她似乎發現了我的情緒不對勁。
“溟這次出海有什麽趣事嗎?”羽問道。
“沒有。我們的船遇到了風暴。”我淡淡說道。
“啊?你怎麽沒早說?”爸爸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
“這不是沒事嗎?”
“有事就晚了。你這個工作真是危險。”爸爸無奈地搖了搖頭,語氣裏有些責怪。
從小到大大人們總是對我有許多擔憂,我明白他們的擔憂是出于對我的關心。但每次他們毫不掩飾地,甚至有些誇大地将這份擔憂宣之于口時,我總感覺那些客觀因素造成的問題都歸咎到了我的頭上。這是一種無形的壓力,有時壓得我喘不過氣。大多數時候我只是默默忍耐,但今天我不想像以前一樣沉默不言。
“不必擔心我,你們的擔心對我沒什麽好處,只會讓我壓力很大。”我語氣有些煩躁。
空氣凝固了幾秒鐘。爸爸沒有吭聲,悶頭喝了一杯酒。羽把視線移到了別處。藍阿姨左右看了兩眼,笑着勸解道:“好了好了,小溟這麽勇敢優秀,所以運氣也不差,你不要瞎擔心了。”
因為我的緣故,晚餐在尴尬沉重的氣氛中結束了。爸爸喝了不少酒,上樓休息了。
“小溟,今天太晚了,留下來休息吧。客房被你爸爸占了,你和藍羽一間房可以嗎?”
我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安排有點不知所措。愣了幾秒後,我點了點頭。
藍阿姨大概看出來我的情緒依舊不太好,她端着一杯茉莉花茶坐到了我身旁。她從茶幾下面取出一本相冊,開始給我介紹裏面的照片。相冊裏大多是藍阿姨年輕時候的舞臺照或是個人生活照。我在一張張照片裏仔細搜尋着羽的身影,但羽和她媽媽的合照很少。在為數不多的個人照裏她看上去并不太高興。
“你們母女沒怎麽一起照相呢。”我問道。
“羽不喜歡照相,一站在照相機前就哭喪着臉。”藍阿姨撇了撇嘴。
“明明是因為我整天都見不到你。”羽反駁道。
藍阿姨剛想接話,我趕緊指着一張她在布拉格廣場上的照片贊嘆了起來。藍阿姨随即熱情地給我講起了以前去布拉格演出的故事,帶着對往昔光輝歲月的懷念。
看完相冊,藍阿姨滿意地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好了,你們早點休息。藍羽,記得從櫃子裏幫小溟再拿一床被子。”
藍阿姨囑咐完就回房間了。我和羽靜靜地坐在沙發上都沒有說話。羽繼續翻看着手裏的雜志。米沙跑了過來,我看似若無其事地和米沙玩。米沙是很有活力的小狗,我摸了摸它的頭,它就順勢躺了下來,讓我繼續撓它的肚子。
“你很喜歡米沙呢。”羽瞥了眼米沙。
“還可以吧,我更喜歡小黑。”
羽眉頭微皺想了片刻。
“刻在我錢包上那只小狗。”我補充道。
“哦,想起來了。”
“米沙對誰都很熱情,不像我們小黑,只和我玩。”
羽烏黑的眼珠轉了兩下,沒有接話。她又埋起頭看手裏的雜志。沉默了一會兒,她終于合上雜志問道:“上樓嗎?”
“好啊。”
羽帶我來到了她的房間。房間看上去有段時間沒人住了。窗臺上堆着一摞書,旁邊的幾盆綠植已經枯萎了,沙發上散落着幾件衣服,房間一角的落地臺燈上也落了灰。
“工作之後不是很常回來住,很久沒收拾了。”羽有點窘迫拾起沙發上的衣服,一把堆到櫃子裏,“你趕緊去洗澡吧,我一會兒把睡衣放到浴室門口。”
我來到了浴室。站在浴室的鏡子前,回想起羽剛剛慌亂的樣子,我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了一下。
洗完之後,我回到卧室,羽正乖巧地坐在沙發上。
“換你去洗吧。”
羽進了浴室。我迅速掃了一眼房間,很快就找到了不同。窗臺上的書整齊地摞在一起,枯萎的綠植被挪到了牆角,床上多了一床被子,是淡綠色的,在羽原來的那床淡藍色被子旁邊。
我把卧室的大燈關上,打開落地臺燈,然後躺到床上,閉上眼睛,靜靜地地聽着浴室傳來的水聲,思緒有些游離。
突然,水聲戛然而止。過了一小會兒,浴室的門打開了,羽走了出來,她額前的幾根發絲還是濕漉漉的。她把臺燈關上,躺到了床上。我可以近距離嗅到她身上剛剛用過的沐浴露的氣味,我身上也是同樣的氣味。她離我只有十幾厘米的距離,我感覺有些不真實。
沉默了半晌後,羽開口說道:“畫展那天你和楊女士看上去挺有共同語言的。”
我反應了兩秒鐘才回想起來她口中的“楊女士”,那位海洋地質學家。
“都是研究海洋科學的,就多聊了幾句。”
“我看她總是湊在你耳朵邊嘀咕什麽。”羽的語氣中夾雜着一絲落寞。
“以前上大學的時候我的夢想就是去南極科考,楊女士有經驗,她給我介紹了一下那邊的具體情況。”
“你現在還想去南極嗎?”
“有機會的話,為什麽不呢?”
“哦。”羽小聲應了一聲,停頓了片刻後繼續說道,“那天活動結束後我沒有找着你。”
“我看你在忙,身邊圍了好幾圈女孩,就先走了。”
“工作上難免有推不掉的社交。”
“我理解。”我語氣盡量大方,“對了,那幅畫我還沒完成。”
“什麽畫?”
“那天的自由創作。我沒有繪畫天賦,想了半天也沒畫出來。坐我前面的那個女孩,你的學生,叫王一若吧,她畫得就很好。”
“你本來想畫什麽?”
“自畫像。”
羽給我普及了一些人物肖像繪畫的基礎知識。見我沒吭聲,她又補充道:“回頭我教你畫。”
“我跟你說了,我沒有繪畫天賦。”
羽沉默了一會兒。我以為她累了,剛想轉過身去休息,她卻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我的身體僵住不能動,心跳在加快。
“總覺得你這次出差回來有些變化。”
“是嗎?”
“感覺對一切事情都淡淡的。”
我在心裏苦笑了一下,心想,我原本就是這個樣子。羽,或許我只是前段時間遇見了你,才有了變化。
“也許是我多想了。”見我沉默不言,她自己嘀咕了一句。
羽剛想把手縮回去,被我立刻拽住。我問道:“這個房間裏有你最寶貝的東西嗎?”
“什麽?”
“我剛才在書架上看見了一本珍藏版《穆夏插畫集》。”
“那是我第一次參加國際繪畫大賽獲得的獎品。”
“可以送給我嗎?”
“可以。”
“旁邊還有一個梵高星空骨瓷杯,也可以給我嗎?”
“你喜歡就拿走。”
“這些東西別人問你要你也會給嗎?”
“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知道,我在你那裏是不是特殊的?”我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房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樓下不時傳來幾聲狗叫。我在黑暗中緊張地等待着羽的答複,心髒砰砰直跳。突然,我感覺被我握着的那只手更用力地握住了我。羽轉過身,認真地看向我,答道:“當然,你當然是特殊的。”
聽到肯定的回答,一股暖流瞬間湧上心頭,我剛才的苦悶消解了一大半。
“其實今天下午我去畫室找你了,但麥青說你有事出去了。”
“王一若的父親因為賭博和人打架了,她求我去警察局幫忙,我也沒法拒絕。”
“她看上去很依賴你。”
“王一若是有繪畫天賦的,但家庭環境惡劣,有時候看見她處于那種環境中總能想到以前的自己。作為老師,我有責任幫助這樣的學生。當然,畫室其他學生遇到困難我也會盡量幫。”
“我明白。”
“你去找我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事,就是想看看你。這次在海上遇到風暴的時候,我立刻就想到了你。”我無奈地笑了一下,“沒遇到風暴的時候,我也總是想到你。”
羽沒有說話。
我接着說道:“但我覺得你時而離我很近,時而又很遠。我對你熟悉又陌生。我不知道究竟認識了多少的你。”
“其實我不太擅長處理親密關系,”羽的聲音低了下來,“這可能與我小時候的經歷以及長大後失敗的戀愛經歷有關。我想給你看一個東西。”
羽走下床,從抽屜中拿出來幾本舊日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