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這兩天下班後我繼續帶着王一若和她的藍貓去醫院。因為無聊,因為想從她口中得到羽的消息,因為王一若對我越來越殷勤,我享受被她奉為圭臬的感覺,仿佛是看見羽和白伊呆在一起後報複性的心理補償。
坐在診療室門口,王一若東一句西一句講着自己家裏的事情,自己的學業。她似乎對我很信任。但我對她講的內容并沒有任何興趣。我無聊地扭了扭脖子。
“姐姐,你脖子不舒服嗎?”
“沒事,可能在電腦前坐久了。”
“我給你按按吧。”王一若迅速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我連忙擺手,“不用,沒事的。”
我害怕王一若那雙看上去濕漉漉的手觸碰到我。
“那摩卡打完針你去做個按摩放松一下吧。”
“我不太去那種地方。”
“我之前在一家精品SPA店兼職做前臺。他們家挺受歡迎的,還有一些藝術療愈項目。”
“藝術療愈?”我眯起眼睛仰望着天花板。
“對,他們很擅長音療,也會定期舉辦一些油畫沙龍之類的。那家店就在知春路上。”
“一會過去看看吧。”
王一若開心地點了點頭。
從寵物醫院出來後我們直接來到了SPA店,王一若娴熟地引導我在前臺登記,給我介紹套餐。這家店的裝修是輕奢黑色極簡風,看上去幹淨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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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一起吧。”我瞥了眼王一若。
“不用了。”王一若突然有些害羞。
“既然都一起過來了,”我看向前臺服務生,“有沒有雙人套餐?”
“有的。”前臺熱情地答道。
選定套餐後,我們被店員帶到房間更衣。更衣室不大,我和王一若中間只隔了一層薄薄的簾子。我脫下外衣,打開櫃子換上寬松的浴衣。餘光裏瞥見王一若還猶豫着站在原地,我邊系着浴衣的帶子邊走到她面前,發現她的耳根有些發紅,不知為什麽就是想捉弄她一下,問了一句:“需要幫忙嗎?”
她使勁搖了搖頭,劉海都飄起來了。她的睫毛很長,目光被抖動的睫毛蓋着,在暗淡的暖色燈光下既青澀又妩媚。想必在羽面前她也會露出這種人畜無害的表情吧,羽看見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我沒有走出更衣室,而是在長椅上坐下來看牆上的畫,王一若看見我沒有出去顯得更窘迫了。
我看着畫說道:“你應該沒有去過北方的公共澡堂吧?之前我跟着實驗組去渤海灣考察,在大連呆了兩個多月。我從來沒在公共澡堂洗過澡,第一次去的時候就跟你現在一樣,特別不好意思。但你知道嗎,根本沒有人在意你的身體,所有人都是為了去洗澡,就這麽簡單。”
她聽完很順從地開始脫衣服,瘦得像紙片一樣的肩胛骨讓我想起魚類被肢解後取下來的鰓片,又薄又細,下面的肋骨也像魚的骨架一樣清晰可見,刀具在魚身上劃來劃去的感覺正在指尖重現。
“你們搞繪畫的學人體素描之前是不是先要了解人體構造呢?”我無聊地問道。
提到畫畫王一若來了精神,開始口若懸河地給我進行繪畫科普。我聽了兩句後發現根本聽不下去。我閉上眼睛,頭隐隐作痛。我現在究竟是在做什麽?為什麽要和羽的學生來按摩?報複的後果是痛快還是痛苦?腦子裏的想法毫無章法地滾來滾去。羽溫柔地給白伊整理頭發的場景像是澀谷十字路口最大的LED屏幕上的巨幅廣告一樣釘在額頭裏。
忽然聞到一種陌生的香味,是某種化妝品的味道。我睜開眼睛,王一若正站在我身後,彎着腰小心翼翼地用雙手的大拇指輕按住我的太陽穴,甜美的聲音響起:“姐姐,看你頭很痛的樣子,我幫你揉一揉吧。”
她盡量不往我身上看,臉不自然地側過去,稚氣未脫的臉在近距離的情況下可以看到軟軟的絨毛,像是桃子一樣。
王一若在手心出汗前收回了手。我們來到外間。技師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孩子。她引導我們趴到床上,首先進行精油按壓。接着,技師開始用某種中亞民族樂器給我們做Asmr。這是一個類似鑼的泛音很長的樂器,會在耳邊環繞,然後用音波摩擦腿部。随後技師打開背景噪音,進行傳統的精油按壓。我把袖子卷起來,露出小臂,然後把頭抵在小臂上,半閉着雙眼。餘光瞥見王一若正盯着我看。一向開朗的她突然半天也不吭聲。
按摩結束後,我和王一若換完衣服走出包間。我慵懶地抻了抻手臂。路過行政辦公室的時候,我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的心狂跳了幾下。
随後,辦公室的門打開了,羽從裏面走了出來。
有時會驚訝于意識毫無理由的預見性。剛才按摩的時候還想到了她,她竟真的出現在了眼前。我的內心突然開始興奮起來。
羽略帶驚訝地看着我和王一若,“你們怎麽在這?”
“姐姐脖子不舒服,我給她推薦了以前兼職過的SPA店。哦,是姐姐帶我的貓去看病,然後姐姐的脖子不舒服。不對……”王一若語無倫次地解釋着。
“你也來按摩嗎?”我打斷王一若的話。
“不是,我們和這家療愈SPA準備共同策劃一次油畫沙龍,我過來談方案。”
又聽見了療愈這個煩人的詞。羽來這談工作難道跟白伊有關?
“你們吃晚飯了嗎?”羽問道。
“沒有。”
“那一起去吧。這附近有一家日式火鍋,步行就可以到。”
從SPA店出來天已經全黑了。華燈初上,晚風吹過,空氣中彌漫着夜晚獨有的氣息。王一若和我并排走着,羽獨自走在前面,似乎刻意和我們拉開了一點距離。
進到火鍋店之後,我和羽相對而坐,王一若坐在桌子一側。她突然變得很忙,一會兒給我端茶倒水,一會兒給羽取來蘸料。服務員送過來三條圍裙。羽起身把弓着腰正在調節火鍋火力的王一若一把按倒在椅子上。
“今天穿的白衣服,別弄髒了。”羽邊說邊把圍裙給王一若系上,還順便替她整理了衣角。
随後,羽回到座位上,用鷹一般犀利的目光不動聲色地看着王一若。王一若穿着蛋黃色的圍裙,像一只不知所措的雛雞。
“你的貓病好了嗎?”羽把牛肉一片一片下進沸騰的鍋裏。
“正在治呢。”王一若讪笑着答道。
“我說這兩天下午怎麽走的那麽着急。下次可以直接找我幫忙。”
王一若使勁點了點頭,從鍋裏加起一塊牛肉。
“一若,肉還沒熟。別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羽說道。
“先吃點青菜,這菜嫩的很。”我夾起一片生菜放進王一若的碗裏。
我和羽輪流為王一若夾菜,不一會兒,王一若碟子上的菜已經冒了一個尖尖。王一若左一句謝謝,右一句謝謝。突然,我感覺一雙腳伸向我的腳邊,圈上了我的腳踝蹭了蹭。光滑的腳踝逐漸上移,磨蹭着我的小腿。火鍋店裏霧氣缭繞,今天又沒戴隐形眼鏡,我看不清坐在對面的羽的表情,但她黑色瞳孔閃着的光穿透霧氣射到我臉上,銳利而帶有一絲愠怒。
從火鍋店出來後,羽轉頭對王一若說道:“我給你打了車,你先回去吧。”
“不用麻煩了,我自己打就好。”
“車已經來了。”
一輛白色的出租車停在了路邊。羽把王一若按進車裏,關上車門,朝她揮了揮手,然後轉身牽住了我的手。車窗後面王一若讪笑的臉龐随着出租車啓動後地上帶起的風轉眼消失了。
我把車開了過來,羽坐上副駕。
“去哪?”
“你家。”
一路無話。
到了小區樓下,羽先下了車,我把車開進停車場。從停車場出來的時候,我看見羽站在昏黃的路燈下,她穿着單薄的衣衫,夜晚的霜露使她的頭發微濕。眼睛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酒精的作用有些微紅。我想上前摸一摸她的腦袋,最後卻只擠出了幾個字,“上樓吧。”
“SPA做的舒服嗎?”一進門,羽就開始質問道。
“舒服。你改天也去試試。畢竟最近身兼數職,工作繁忙。”
“你也不輕松,還接了寵物的活。”
“這麽多年你還對藝術療愈念念不忘呢?”
“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我就是讨厭心理學的那套東西,虛僞。”
“油畫沙龍的工作是同事之前接下的,我今天就是過去對接。”
“誰管你天天幹什麽。”我漫不經心地嘟囔着。
我話音剛落,羽突然沖上前抓住我的衣領。和我激烈地對視了幾秒後,她聲音不大,但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要相信我。”
我沒有吭聲,只是垂下了眼睛。她抓着我衣領的手攥得更緊了,我感覺有些喘不上氣,胸膛開始起伏。她松開手,把嘴唇湊了過來。我扭過頭,她的吻落空。她目露愠色,強硬地掰過我的腦袋,把嘴唇貼了上去。感受到她嘴唇溫度的一瞬間,剛才的怒氣突然消散了。我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另一只手摟住她的腰,配合着她的節奏。她的手倉促地伸進我的衣服裏。我的呼吸亂了分寸,覺得天花板在變低變高。
我們在混亂之中躺到了卧室的床上。她的眼睛裏閃着迷離的光,雙頰變得緋紅。她俯下身,雙唇吻過我的耳垂,脖頸,以及……我整個人顫抖着,發出一聲低沉的呻/吟。
“喜歡嗎?”她用迷離的語氣問道。
我感覺身體裏的血液如奔騰的河流,迫不及待地想要沖向她,包裹她。我抓住她的手,“快點。”
……
順着她的節奏,我感覺地球在加速運轉,我看見了南太平洋的風,西伯利亞的原始森林,北冰洋上空的白色彩虹,沙漠中的蜥蜴,楊貴妃的墓,羅馬的萬神殿……終于,在劇烈的緊張中神殿在空中爆炸,散落成白色煙花。
空氣中氤氲着高濃度梅子酒的氣息。她俯下身,重新去尋我的唇。我們再一次緊緊相擁。我用吻在她額前畫了個十字,然後如十字軍東征,一路向下。
……
一番天旋地轉之後,我們松開彼此的身體,仿佛兩只疲憊的螞蚱。我轉過身看着羽,她雙眼緊閉,嘴唇微張,兩顆潔白的門牙隐隐露出。
“我們和好吧。”黑暗中,羽半睡半醒地握住了我的手。
上帝啊。我無法再去責怪她。只有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