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從大理回來以後,我很快就回歸了工作。我過着家和研究所兩點一線的蒼白生活。白天我感覺自己像一臺機器人一樣坐在電腦或實驗臺前,沒有任何情緒。一到晚上我就無聊的害怕。我自己也很詫異,在沒有羽陪伴的夜晚,我居然不知道幹什麽。于是我迅速地吃飯、洗澡,然後吞一片安眠藥早早入睡。我對安眠藥的發明者充滿了感激。我開始習慣安眠藥帶給我的快樂,開始迷戀那個白色的小瓶子。我沒有一點耐心忍受慢慢閉上眼睛等待睡眠的過程。
依然很快就發現了我的異樣。周五傍晚下班前,她終于小心翼翼地問道:“前一陣去大理玩的怎麽樣?”
“就那樣。”
“吵架了?”
“和誰?”
“女朋友。”
我略有些驚訝的擡起頭看着依然。
依然笑了笑,“你之前每周找我陪你去打球的時候,我就大致猜出來了。而且,她前段時間找過我。”
“啊?”
“她說你和家人鬧了點矛盾,怕你窩在心裏不開心,所以來問我你的狀态怎麽樣?”
“你怎麽說的?”
“實話實說喽。”
我低下了頭,在大理時責怪她的話語猶在耳畔。
“有誤會一定要及時溝通。”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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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周四去打球嗎?”依然期待地看着我。
我被依然的天真逗笑了。這是我這些天以來第一次露出笑容。我善良的朋友以為去打球就能見到羽,和羽見面了我們就能和好。
“不去了。以後都不想去打球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剛剛被依然溫暖了一點的心又開始疼得要命。
依然遺憾又心疼地看着我,“那下班後我陪你走走吧?”
“不用了。我想早點回去休息。”
我對依然的邀請充滿了感激,但我目前的确還沒有心情多說一句話。
下班後,我從研究所出來并沒有着急回家。我獨自沿着路邊走了很久。周五傍晚的城市比平時輕松熱鬧了許多。匆忙的行人少了,歡聲笑語多了。我路過了曾經和羽一起去過的街心花園。噴泉旁的長凳上正坐着兩個女孩。
“我們放假的時候一起去海邊吧?”其中一個女孩仰着頭說道。
“和你一起去哪都行。”旁邊的女孩一把攬住了同伴的肩膀。
說完,兩人扭在一起,笑作一團。
看着她們的笑臉,我心底有無限的酸楚。曾幾何時,我就坐在那個長凳上給羽講了池莉莉的故事,我還記得她第一次擁抱我時手掌的力度,她看向我的眼神。現在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別人的歡聲笑語,像針一樣刺痛我的神經。
街心花園一帶我很熟悉。排球館以及每周四打完球後羽帶我常去的那些路邊小店都在附近。我路過了池莉莉所在的那家酸菜魚店,自從第一次去後我再也沒來過這家店。我在門口駐足了一會兒,店裏面燈火通明,生意很好。正當我準備離開時,一個橘黃色的光影在眼前晃動了一下,池莉莉拎着一大包垃圾從店裏匆忙走了出來。我們同時看見了彼此。看見我的一瞬間她朝我笑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是和她同時露出了微笑,還是看見她的笑容後本能地回應了一個微笑。總之,我們給了彼此一個笑容,然後就擦肩而過了。池莉莉獨自混入了人流之中,我也沒有因為池莉莉而停下腳步。在目光撞上的那一瞬間我們都知道除了微笑無法給予對方其他什麽。我們還是有默契的。我并不是沒有想象過與池莉莉重逢的場景,我的腦海裏有過許多畫面,但就是沒有過剛才發生的這種。現實給予的答案總令人意想不到,但卻似乎又是合理的。
周六上午,凱若琳約了我見面。她辭職了,走之前想跟我告個別。我起床後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換了身新衣服,又化了個淡妝。我看着鏡子裏在化妝品的作用下變得精神的自己,竟覺得有些陌生。
門鈴突然響了,我跑去開門。
“來這麽早?”我微笑着打開門。
站在門口的是羽。看見她我心裏既有些難過,又有一絲期待。她的臉色看上去很蒼白,我不禁想到了初次見面時那個神采奕奕的女孩。我心軟了,我的內心産生了很大的愧疚感,靈魂瞬間又朝她靠近了一大截。
“能進去嗎?”她打量了我一眼,聲音低沉地問道。
“嗯。”我側着身子讓她進來。
我們坐在沙發的兩端,面面相觑。
“最近怎麽樣?”羽終于開口問道。
“還行。”
“那就好。”
“你呢?”
羽沒有回答,她掏出了一個鑰匙放在桌上。
“過段時間我就要走了,你還有些東西在我那,你自己有空去收拾一下吧。”
聽到這些話後,我剛才抱有一絲期待的心瞬間又跌入了谷底。
“你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的?”我冷笑了一聲。
“嗯。”她垂着腦袋,眼睛一直盯着茶幾的一角。
“不用了,你看着扔了吧。”我恢複了冷淡的語氣。
羽從包裏掏出來一個信封,“這個也扔了嗎?”
我接過信封,裏面是南極考察的派遣信。
“其實我早就看見這封派遣信了,在我們去大理以及我考慮去紐約之前。在你心裏我們的感情也沒那麽重要吧。”她淡淡說道。
一股莫名的委屈湧上心頭。在大理時她若即若離的神态、吵架時她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突然有了緣由。我可以跟她從頭解釋所有的情況,但我不想辯解,人在努力辯解的時候總是顯得很狼狽。我感到很無力,同時也很憤怒:她選擇相信她看見的東西以及自己理解後得出的片面結論,而不是相信我。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了情感是多麽脆弱的東西!
“愛情靠不住,夢想才是持久的朋友。”我賭氣說道。
“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本來我還有些放心不下。”
“大可不必。你在美國好好享受新生活,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忙。”我試圖用不屑來掩飾自己的受傷。
“看來你的确沒有多在意我們的感情。”
“你有幾分在意,我便有幾分。”
她轉頭看着窗外沒有說話,房間裏只有秒針轉動的滴答聲。我四肢無力地坐着,像是在等待命運的審判。
過了一會兒,羽開口道:“你這麽想很好。以後多保重,我走了。”
她起身離開。我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怒氣和委屈一齊湧上心頭。她是那麽時刻牽動我情緒的人,是我用力想要好好對待的人,到最後卻莫名其妙成了她眼中讨厭的薄情寡義又自私的人。
羽快走到門口時,我突然對着她的背影吼道:“你他媽的真是有病!”
“我怎麽有病了?”她不可置信地回過頭來看着我。
“我不在意我們的感情?”我站起來把那封派遣信一撕兩半,“如果你見過我是如何敷衍別人的,就會明白我有多在乎你,多在乎我們。”
羽目光顫抖地看着我沒有說話。
我繼續說道:“跟你在一起的這段時間就像一場夢一樣,幸福而夢幻。雖然我經常吃醋,時而患得患失,一顆心時刻都被你牽動着,但我真正感受到了愛情的滋味,就像漫長的梅雨季節一樣,潮濕、柔軟、纏綿。剛才打開門看見你站在門口,我心裏想,只要你肯輕輕拍一拍我的肩膀,我就會立刻牽住你的手跟你走,不論去哪。可你沒有,你不願意相信我,不願意相信我們的感情。你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只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問題,你只在乎自己的感受。”
羽垂下了眼睛,緩緩開口:“生命的前二十幾年把我塑造成了很難去相信愛的人,即便如此我還是把身上不多的愛給你了。我也忍不住地想要向你不斷确認愛意。在我問你我們的感情在你心裏的位置時,如果你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我也會毫不猶豫地跟你走。”
“我剛才說的是賭氣的話。”
“沒有什麽賭不賭氣的話,愛情與自尊的較量而已。”
“所以我們要錯過了嗎?”
“就先這樣吧。”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羽沒有回答,她撿起散落在地上被撕成兩半的派遣信遞到我手上,“不要放棄,我知道你有多優秀,沒有什麽應該阻擋你的步伐,包括我。”
她轉身準備離開,我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袖口,她自然下垂的手握成拳頭。
“還記得我們關于生日的約定嗎?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一切都不算數了對吧?”
她站在原地沒有吭聲。
“你走吧。”我像洩了氣的皮球,渾身無力,眼淚從眼角滑落。
她掏出了那條第一次見面時給我綁頭發的手帕,替我擦了擦眼淚,然後遞到我手中,“以後記得帶條手帕在身上。”
羽推開門徑直走了出去。屋子裏陷入了可怕的寂靜之中。我蹲在地上,抱着頭開始痛哭。我感覺大腦一片混亂。
這時,電話響了。
“溟,你在家嗎?我快到了。”凱若琳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
聽着凱若琳親切又愉快的聲音,我的哭泣聲越來越大。
“你怎麽了?”
“我好難過。”
“發生什麽事了?你稍等,我馬上就到。”
凱若琳十幾分鐘後就趕到了。她推開虛掩的門走了進來,看見了坐在地上狼狽的我。她大概也被我的樣子吓到了。
“怎麽了?”凱若琳趕緊上前試圖把我扶到沙發上。
我艱難地邁開步子,啜泣着說道:“她走了。”
“誰?”
“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凱若琳沒有繼續問下去,她已經猜到了情況。
“原來是為情所傷。”凱若琳嘆了口氣。
我用混亂的語氣給凱若琳講述了發生的事情。凱若琳很認真地在聽我說,中間沒有打斷過我。當我最終沒有力氣再繼續講述,癱倒在沙發上時,凱若琳看着我反而笑了一下,“真像兩個倔強的小朋友啊。看來談戀愛的确能讓人忘記年齡。”
“你還笑!我都難受死了。”我邊擤鼻涕邊抱怨道。
“你要繼續愛自己,相信自己。允許一切發生,允許一切離別。”凱若琳恢複了冷靜的語氣。
“相愛的人也不能夠一直在一起嗎?”
“愛情裏面,失之毫厘,差以千裏。愛情有時候會讓人感覺很無力,愛而不得才是常态。”
“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是我表現得不夠好。”
“不,不要這麽想。”凱若琳握住了我的手,“一直以來你是一個好女兒、好下屬、好朋友,但那些都不是最完整的你。在她面前,你不用表現的這麽‘好’,因為她是你最親密的愛人,你可以把真實的自己交給她,如果她接不住這樣的你,你們注定要分開。”
“可是她離開了,我的心好像也空了一塊。我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這樣喜歡一個人,會不會再擁有這樣熱烈的心動。”
“會的,總有一天你會恢複過來的。”
“這就是愛情的代價嗎?”
“愛情是很可怕的。很多人都在戀愛,但他們不一定都擁有過愛情。戀愛就像是商場裏的甜筒和氣球,但愛情不是。真正的愛情會讓你重新認識自己。愛情越深刻,你與自己的關系也就越深刻。”
“我現在該怎麽辦?”
“你們都還需要時間反思、成長。兩個成熟的個體,即便沒有在一起,也能完好地回歸到自己原本的生活之中。而選擇了在一起,也不會向彼此索取,而是互相補充。”
“好遺憾啊,我以為我們會是一輩子的關系。”
“羁絆既已形成,也算是一輩子的關系了。”
“為什麽每次戀愛我都是被放棄的那個人?這也太丢人了。”
“繼續向前走吧,會有更好的愛。”
我搖了搖頭,眼淚又掉了下來,“可我不要更好的愛,我只想要羽。世界上只有一個她。”
“如果實在難以忘懷,也不要強迫自己。試着用更大的世界去稀釋這段經歷,多出去走走看看。”
凱若琳輕輕地撫摸着我的後背。我很慶幸在這樣的時刻她能夠出現在我面前,用智慧及善意撫慰了我即将要破碎的心靈。
“你什麽時候走?”我突然想起來凱若琳今天是來和我告別的。
“明天一早。”
“今後有什麽打算?”
“還不知道,我打算先回加拿大看看家人。”
“你也要走了。”我又變得傷感起來。
凱若琳上前抱了抱我,“有需要就給我打電話。”
“嗯,一切順利。”
凱若琳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問道:“你知道我曾經喜歡過你嗎?”
她回過頭,認真的看着我,“知道,謝謝你短暫地喜歡過我,也謝謝你沒有說出來。”
“為什麽?”
“遇見一個聊得來的知心朋友可比遇見心動的人難多了。我想好好珍惜你這個朋友。”
随後,凱若琳消失在門口,一如初見時那樣,帶着絕對自由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