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懶得裝了

懶得裝了

頂層的單人病房只有南榮住的一間,除了按鈴叫醫生時,偌大的走廊裏都是空無一人。

走廊盡頭是私人電梯,與醫院的安保系統分開,自成一套。更是為了保護客人隐私直達停車場。

南榮按下電梯鍵,冷眼看着電梯層數從負一層緩緩上升。

他下意識摸左手,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那串滿天星手鏈已經被他送給了牧雲起。

“南榮!”紀冷追上來,胳膊搭在他肩膀上,“你怎麽了?突然那麽生氣。”

樓層有點高,電梯上來的慢。南榮等的有些不耐煩:“有酒沒?”

紀冷:“沒有。”

南榮靠在牆上:“煙也行。”

“抽煙對身體不好。”紀冷一本正經地說。

南榮看過他有些凸起的口袋,伸出手:“拿出來。你躲學校監控死角抽的時候怎麽不想想對身體不好。”南榮耐着性子,“給我。”

紀冷認命,掏出來一包煙和一個打火機放在南榮手上:“……你怎麽知道我躲監控死角抽煙?”

“啪嗒——”

南榮熟練地點上火,眼睛半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南竹節一直以為雇人偷拍他這件事隐藏得很好,實際上他第一天就知道了。至于拍到紀冷,大概是他當時也在那個地方。

紀冷看着煙圈吐得比他還溜的南榮,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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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榮看白癡一樣:“……你有病?”

紀冷搖搖頭,擔憂道:“你現在……跟平常很不一樣,出事了?”

電梯馬上就到,南榮卻不想等了,轉身走向後方的樓梯,周身的氣質莫名壓抑:“沒事,懶得裝了。”

從小,南榮就知道南竹節想要什麽,一個乖巧聽話的弟弟而已,他不是不能裝。反正南竹節不能讨厭他。

但現在,南榮懶得裝了,南竹節接受不了就接受不了,反正——

他已經被抛棄了。

電梯門開了,南榮還是沒忍住回頭看。南竹節恰好走出來。

四目相對。

南竹節頭發有些亂,襯衣解開兩三顆扣子,還未消散的吻痕從脖頸蔓延到肩頸,臂彎還搭着一件深灰色的外套,顯得很匆忙。

他沒戴眼鏡,眼底泛紅,不知道多久沒睡了。

對視兩秒後,南榮轉身,留給南竹節一個背影。

“小寶——”

南竹節叫他,南榮腳步一停,拍拍紀冷肩膀:“你先下去等我。”

紀冷先是看了一眼南榮,又看了一眼南竹節,覺得這兩人的氣氛怎麽看怎麽怪,但畢竟這是人家的家事,他多嘴就顯得不禮貌了。

“行,那我下去等你。”紀冷有眼力勁地走了。

确定紀冷已經走遠,南榮兩步并作三步跨上臺階,一把将南竹節按在電梯門上。

南竹節伸手按開電梯,握住南榮肩膀把他推進裏面。

南榮撞在透明的玻璃壁上,胸膛上下起伏,氣息不穩。南竹節把衣服扔在地上,漫步進來。

電梯門緩緩合上,按鍵處紅燈閃爍,顯示一切正常。

南竹節解開袖扣,慢條斯理地捥起袖子,露出瘦但絕不弱的小臂:“你不聽話。”

南榮擡起長腿向着他腹部踢去:“管得倒挺寬。”

南竹節眼神一冷,握住他的腳裸順勢一拉,南榮重心不穩向前跌去,被一雙有力的手抱住。

天旋地轉間,南榮雙手被南竹節架在頭頂,身體貼在冰涼的鐵壁上,凍的一縮。

“我不喜歡你和紀冷走的太近。”南竹節鼻尖貼南榮頸邊嗅聞,“你抽煙了?”

南榮曲起腿頂在他們之間:“……離我遠點。”

“什麽時候學會的?”南竹節看着南榮的眼睛,嗓音低沉。

南竹節身形幾乎比他高了一個頭,原本還不覺得,現下他俯下身,又是離得這麽近的距離,南榮只覺得整個人都被他的氣息籠罩起來。

上方的燈光沒有了南竹節的遮擋,幾乎到了刺眼的程度。南榮偏過頭,肩頸拉出漂亮的弧度,他嘲諷地彎唇:“我以為那群人給你送了視頻。”

看着南竹節被戳到心裏最深的痛處,眼眶微紅的樣子,南榮感到的不是快慰,反而是難受。

南竹節身體漸漸塌下去,手上松了力度:“對不起。”

他仿佛又回到了南榮失蹤的那段時間裏,到處都找不到南榮的痕跡,即使報了警,開出天價懸賞金也于事無補。

然後他收到一份視頻。南榮被一群看不到臉,全身都穿着奇裝異服的人捆起來逼着吸煙。

南竹節放開南榮,頭輕輕抵在南榮肩上:“所以,你一直在恨我?”

其實早就不恨了,但那段記憶實在深刻,深刻到他好不容易忘記卻又再度記起來。

垂在身側的手握緊,南榮還是想要一個交代:“為什麽你不來救我?”

南竹節抓住他的手腕:“出了點意外,沒能去成,對不起。”

南榮定定看着南竹節想,這幾日來,南竹節說的“對不起”三個真多。

他仰頭看着上方的白熾燈,很輕地眨了下眼:“沒關系。”

那段記憶南榮已經不想再去回憶,他托起肩上的頭:“牧雲起是誰?就是那個讓你錯把我當做他的人?”

南竹節用目光仔細地描摹南榮的眉眼,緩緩站直:“是,對不起。”

又是對不起。

電梯按鍵的紅燈驟然碎了,南榮踩過玻璃碎片一拳打在南竹節臉上:“你他媽混蛋!”

這一拳帶着十足的力道,裹挾着風。南竹節的頭“咚”的一聲磕在牆上,力道大道電梯梯廂都晃了一下。

南榮沒想到南竹節根本不躲,停滞在半空的手疼的顫抖:“……哥?”

南竹節滑坐在刻着金紋的地面上,閉着眼一動不動。

南榮慌了,急忙翻看南竹節撞到的地方。電梯裏的光線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就變得越來越差,就連頭頂亮得刺眼的白熾燈也開始一閃一閃的。

南榮看不清,手指一頓亂按:“哥?哥你沒事吧?哥!”

南竹節笑了一聲,抱住南榮:“……讓你再叫聲哥還真不容易。”

南榮愣怔片刻,吓得心髒砰砰直跳,頓時什麽也顧不上了,一把摟住他:“你吓死我了。”

南竹節捏了捏他後脖頸:“……出氣了沒,要是還生氣就再打幾拳。”見南榮不說話,又不知道從哪掏出來一把軍刀塞進南榮手裏,“或者捅我幾刀,給我留口氣就成。”

南榮握着那把軍刀,有一瞬間想,捅死南竹節在捅死自己,兩人幹脆死在這,一了百了。

這個想法在腦子裏還沒轉一圈就被南榮丢掉了,他把刀扔到對角距他們最遠的地方,正要說話,電梯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想起南竹節還有幽閉恐懼症,南榮立馬去按電梯:“開門,怎麽不開門!”

他焦急地按着開門鍵,電梯門卻紋絲不動。南榮又去拉那道門,依舊如此。

“轟——”

正對着電梯門,用玻璃做成牆那一面被厚重的鐵屏包裹住,自動與電梯外的卡扣相連,不留一絲縫隙地把這還算寬敞的地方保護起來。

眼見出不去還被鎖在裏頭,南榮狠狠踹了門一腳,快步回到南竹節身旁:“哥,你撐一下,我打電話叫人來。”

南竹節抽掉他的手機扔在一邊:“沒用的,電梯啓動了防禦模式,沒有信號的。”

“怎麽會會突然啓動——”南榮突然想起那個被他打碎的紅燈,“……對不起。”

南竹節失笑:“這有什麽好道歉的,這是我的錯,我失約在先,強迫你在後,這是我應得的。”

南榮緊張地蹲在南竹節身邊,由于太黑看不見東西,本想捂南竹節眼睛的手錯捂住他額頭。

南榮摸到一手冷汗,吓得聲音都抖了:“哥你別怕,會,會有人來的,你……你愛人還在外面,他肯定會叫人來的。”

南竹節抓住南榮,捏了捏他的掌心:“嗯,不怕。”

南榮只感覺南竹節的手像塊冰一樣,他反握住他手,不知道怎麽做,只好把另一只手也拿過來包在自己手心裏,用自己的體溫暖着。

南竹節看着南榮,眼神柔軟,他不像南榮一樣,什麽都看不見。

“小榮。”南竹節突然這麽叫。

那個語氣實在像極了[南竹節],南榮心頭一喜,脫口而出:“南哥!”

黑暗裏突然陷入一陣沉默,南榮聞到一股冷淡的木質香離他越來越近,直到把他完全圈起來。

南榮又叫了一聲:“南哥?你怎麽不說話。”

“誰是南哥?”

南榮頓時出了一身白毛汗,不是南哥,那就說明還是他哥。

“哥……哥哥?”南榮試探性地叫他。

南竹節嗯一聲,長指虛握住他的脖頸:“南哥是誰?你認識他。”

南榮沒說話。南竹節拇指摁在他微微凸起的喉結上:“怎麽不說話?我猜,那是我的第二人格對不對?”

南榮身體驟然僵硬,南竹節卻突然放開他:“你喜歡他?”

南榮感到一陣做壞事被抓包後的心虛:“沒有,哥你怎麽知道的?”

南竹節全身脫力幾乎被冷汗浸透,他屈起一條腿,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

“……我看監控了。”

他聲音很小,自己都有些沒聽清更別說南榮。

他還是看了監控,當看到另一個自己時沒有慌亂沒有害怕,反而想,怪不得。

怪不得他總覺得自己記憶有所缺失,更是記不清南榮究竟是怎麽被救出來的,原來是有第二人格。

第二人格救了南榮,所以南榮才會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恨他不救他。

怪不得……

怪不得。

***

那天下午。

窗外飛雪,滿目皆白。南竹節手裏握着U盤坐在窗邊,從華燈初上到燈火闌珊,直到街上已經一個人都看不到了,他才動了動僵硬的身體。

U盤插入電腦,南竹節猶豫一會點開那段監控視頻,靜靜看着。

到最後,電腦裏帶着些許電流的聲音淌過:“我喜歡你,南榮。”

天隐隐亮了,南竹節看了眼窗外,穿好衣服下床洗漱,水接了好幾次都拿不穩,還撒了一多半在身上。

南竹節深吸一口氣,撐在盥洗臺上的手背上泛着明顯的淡色青筋。他擡起頭,鏡子裏他眼底交錯着紅血絲,唇也沒了血色。

攸地,他神色一滞。

“發現我了?”[南竹節]說,他扔掉架在高挺鼻梁上的無框眼鏡,“初次見面,你可以叫我‘南哥’。”

南竹節臉轉向一邊,閉上眼。

[南竹節]沒骨頭似的半倚在門上,看着鏡子裏的南竹節:“既然知道了,那有些事你還是知道了比較好。南榮是我救的,他最難過的時間也是我陪他度過的,我希望你可以識趣點,主動讓出身體控制權。”

南竹節冷笑:“做夢。”

[南竹節]就知道他是這個反應,又說:“你以為他為什麽粘着你?不過是因為我罷了,對了,你知不知道南榮有多粘人。”他滿臉的懷念,句句戳在他痛處,“我走到哪他都要跟着,生怕我哪天不見了。”

[南竹節]感到身體的控制權又松了一點,循循善誘:“你不如想一想,小榮什麽時候開始對你展露出來的占有欲。”

南竹節随意道:“然後呢?”他叼了一根煙,面容藏在煙霧後,“你不過是一個連身體都沒有的意識,只要我不交出控制權,你就注定在陰暗的角落裏待一輩子。”

誰知[南竹節]并沒有被這番話激怒,反而伸了一個懶腰道:“我是你欲望的載體,你那些所有不敢面對的感情,全部都存放在我這裏,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比你更像一個正常人。”

他臉上帶着悲憫:“南竹節,其實你還挺可憐的,那些你珍藏在心底的為數不多的溫暖,到頭來都是因為別人。”

“我敢和小榮表露心意,你敢嗎?”

[南竹節]搖頭,自問自答:“你不敢。照我說,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

南竹節從來不承認自己是另一個人的化身,但在剛才,南榮叫的那一聲‘南哥’徹底擊垮了他。

至少在那一瞬間,南榮眼角眉梢的喜悅是騙不了人的。

他不得不承認,他是[南竹節]的替身。

水漬悄無聲息地砸在地上,不知道是額角流下的冷汗還是別的什麽。南竹節平靜地坐在那裏,目光無神。

他想,怎麽就這麽難受呢。

也許,他真的很讨人厭吧,先是父母,後是南榮,都在給予他希望後又把殘忍地取走。

“南榮。”

“小寶。”

“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南竹節徹底沉入意識的深淵,那裏有他的小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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