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鳥籠
鳥籠
南竹節趴着睡着了,長長的睫毛随着呼吸的節奏微微顫動。
包紮完連帶着做筆錄,一直折騰到天亮才算完。
南榮坐在病床的一角,長腿撐地,他換了一件淡藍色短袖恰好遮住紋身,短袖下擺紮進高腰白褲,顯得腰更細,腿更長。
表白的事只能暫時擱置,南榮把剝好的橘子放到床頭,整整齊齊擺了一盤。
“噔噔——”
南榮扭頭,牧雲起在門外向他招手。
南竹節還沒醒,南榮輕手輕腳地走出去,就連關門都是小心翼翼的。
“牧哥怎麽來醫院了?”
“沉念媽媽病了,他走不開,托我來照顧一下,後來聽說老板出事了,順道來看看。”牧雲起說。
南榮疑惑:“沉念?”
牧雲起嘴角上揚:“我的愛人。”
牧雲起看了眼正在睡的南竹節,和他道別:“那就不打擾了,我改天再過來。”
“牧哥,等等。”南榮叫住他,“我想和你聊一聊。”
他還是不确定南竹節真的喜歡他,畢竟他和牧雲起假裝情侶了那麽久,真到都把他騙了過去。
昨天讓牧雲起說得他頭腦一熱,二話沒說跑去紋了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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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榮拉高衣領。
要是南竹節不喜歡他,那可就丢大人了。
可是……手鏈……
想了半天,倒是把自己想臉紅了。南榮掩飾地咳一聲:“這裏不适合說話,我們下樓聊。”
住院部後面修了一個園林,正值夏季,草木青翠,湖光潋滟。南榮和牧雲起走在鵝卵石路上,拉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牧哥和沉念什麽時候認識的?”南榮問旁邊的牧雲起。
牧雲起回憶一下:“在去年的……十二月份。”
南榮表情有些微妙。
“我這人比較喜歡速戰速決。”牧雲起眯眼笑起來,提起沉念頗有些滔滔不絕,“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蹲在大馬路上,給每個路過的人送花,鼻子都凍紅了還在那傻笑。”
“那天……剛好是我生日。”牧雲起眼神黯淡,很快又亮起來,“他是第一個送我禮物的人。”
南榮不能理解為什麽過生日還會收不到禮物,他每年過生日,即使是不辦,也總會有人想盡辦法給他送。
“你是南家的小少爺,多少人巴結都來不及。”牧雲起打趣他,“像我們這種平民,誰還記着你的生日。”
聽他這麽一說,南榮頓時就把試探牧雲起的想法忘的精光,憐愛地看着他:“牧哥你放心,等你生日我送你一份大禮。”
牧雲起笑着說:“好,我等着。”
算算時間,南竹節應該醒了,南榮不想再在這浪費時間:“不聊了,我該回去了,不然我哥醒來看不見我該不高興了。”
南榮向牧雲起擺擺手,轉身跑了。
這段時間,南榮看起來瘦了不少,牧雲起雙手插兜,胡思亂想着。
住院部樓下。
南榮拿出手機照着自己,整理跑亂的發型,太陽曬的後背都發燙,南榮用手扇了扇。
“小心!!!”
有人從後面喊他:“快離開那!”
南榮沒反應過來,但還是往後退了幾步。
正是這幾步,讓他剛好踩入砸擊範圍。南榮擡頭望去,天臺有人跳樓,二十二層樓的高度,砸死他都算是輕的。
突然,有人從後面推開他,讓他離開了砸擊範圍。
“啪——”轟隆巨響。
仿若炸彈爆炸的聲音。
溫熱的血濺在發燙的後背,有些甚至濺在了頸側。南榮楞了半天,下意識回頭。
牧雲起臉色難看,絲毫不在意他背後的血,伸手又推了他一下:“看什麽看,你哥來了,趕緊走。”
邁步的一瞬間南榮差點跪下,他這才發現自己腿軟了。南竹節在他跪地的前一秒扶住他,然後捂着他眼睛離開了。
回家洗完澡換好衣服,南榮還是一臉的驚魂未定,他最近到底走了什麽黴運,接二連三地碰到這些。
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打架視頻流在了網上,更不知道自己的死亡威脅。
就在他發呆時,南竹節拿着一個皮面筆記本進來了。
認出那是他的日記本,南榮不解地看向南竹節。
下一秒,南竹節說話了——
“2022年11月22日,距物競結束還有三天,昨晚哥哥喝醉我去照顧他,他竟然親我了,還強迫着我做了一些事。”
南竹節手指抽動,繼續念:“我本來不反感的,直到他說認錯人了……而是他把我當做了別人的替代品……”
南竹節擡眼,明明是愧疚的語氣可又像是摻雜了別的:“小寶,對不起,那晚不應該的。”
“沒事,已經過去很久了,況且……”南榮臉有些發熱,小聲說着。
“我又不讨厭”
“不,要說的。”南竹節說,“你以後不能再那麽随便就進喝醉酒的人的卧室了。”
這話聽着就像是平常的囑托,南榮卻有種不詳的預感,冥冥之中,像是有什麽東西正拉着他,去向不可預知的未來,而未來裏……沒有南竹節。
“你到底想說什麽?”
紙頁作響,南竹節翻過幾頁日記,面無表情地念:“2022年12月24日平安夜,明天就是生日了……我一見到他就忍不住臉紅心跳,被碰一下都會高興半天,他不理我的時候又會很難過。我想要時時刻刻和他待在一起,就算什麽都不做也高興得像中了兩百億的彩票。”
“……我好像喜歡他。”
南竹節把日記本扔在南榮面前:“你喜歡我?”
展開的那頁日記的最下面寫滿了“南竹節”三字,南榮心收緊,仰頭說“是,我喜歡你。”
南竹節一腳踩在上面:“可我不喜歡。”
那一刻,南榮感到的不是難過,是一種陡然聽到一則并不好笑的笑話,腦子還沒轉過彎來的茫然。
他知道自己直覺一向很準,但這也準過頭了。
南竹節一下一下揉着他的耳垂,輕聲到殘忍的地步:“小寶,你得分清楚,愛和精神寄托不一樣。你是我養大的,你只是錯把對第二人格的精神寄托放在了我身上。”
“這不是愛,也不是喜歡。”
自己的思維差點跟着南竹節走,南榮回神,擡頭和他對視,倔強地說:“我分的清,南竹節,我分的清。”
南榮眼眶很紅,嘴緊緊抿着,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他分的清。南竹節有一絲動搖,但醫院裏南榮滿身是血的樣子,讓他再一次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就在這時,南榮一把扯下他的衣領,指着那個牙印紋身說:“那這是什麽?你為什麽紋我的名字?”
“你敢說你不喜歡我?”
正是在他生日那晚,他無意間看到的紋身,上面紋着兩個字母——NR。
南竹節沒想到他眼睛這麽敏銳,雙手撐在他身體兩側,真假摻拌,無奈地承認:“那是以前,現在——”他的一句現在已經不喜歡了還沒說出口,南榮就抱住他,頭埋在他胸前,悶聲說:“現在能不能再喜歡我一次?”
“不能。”南竹節拒絕他,“一個人的喜歡不會重複兩次。”
南竹節推開他:“明早八點,飛法國的機票,趁現在還有時間,你收拾一下。”
“你要送我走?”南榮終于消化完這個信息,“為什麽?”
“你為什麽要送我走?你答應過我不會的!”
“對不起。”他說,“我食言了。”
出門的腳一停,南竹節胸脯不斷起伏,良久,他說:“我會幫你請最好的醫療團隊治療,這是病,南榮。”
纏在心上的那根線“铮——”地斷了,南榮眼前發黑,耳鳴不止,甚至聽不到南竹節還說了什麽。
他向後撐了一下,讓自己看起來不至于那麽的狼狽。
看,他說什麽來着,南竹節不喜歡他的,也對,有哪個正常人能接受這樣悖/德的感情,南竹節也不例外。
“這就是,你趕我走的理由?”說出來的話似乎都帶着血腥味,南榮摘下他從不離手的手鏈,帶着最後一點希望。
“這個難道也沒有別的含義嗎?”他近乎懇求地看着南竹節,渴望看到他對自己心軟,哪怕只有短短幾秒。
南竹節背着光,眼神掃過他手上的滿天星手鏈,最後落在他的臉上,表情就像在說今天的天氣一樣稀疏平常:“什麽含義?”
“咚”一聲,南榮把它扔進垃圾桶。
“我知道了,是我多想。”
南竹節收回眼神,喉結上下滾了滾:“嗯,早點休息。”
他轉身離開,南榮揪住他的一小片衣服:“能不能不趕我走?我在這……”
南榮哽咽:“我在這也能治療的。我保證以後不打擾你,不幹涉你的社交,做一個,正常人。”
“這樣也不行嗎?”南榮求他,“你別趕我走,我以後都聽你的,這樣也不行嗎?”
那只手抓的那樣緊,可又那麽松,他一掙便掙脫了。
南竹節說:“南榮,我把你養這麽大,不是為了讓你低聲下氣,不顧尊嚴地去求人的。”
“是我想這樣的嗎?”他何嘗不知道這些,南榮崩潰大吼,“因為是你 !是你我才會這樣!”
說完南榮就後悔了,他讨好般地去抓南竹節垂在身側的手,擠出一個笑容:“對不起,哥哥你別趕我走,我會乖的。”
南竹節看那只手看了很久,最終還是離開了。
“南竹節。”這是南榮第一次這麽叫他的名字,冷靜的,沒有感情的。
“你要是真敢把我送出國,我一輩子都不會回來”南榮威脅他,“我說到做到。”
南竹節忍住回頭的欲望,腳步不停。
南榮順着牆滑坐下去,無聲地流淚。
那本日記不知道什麽時候被踢到了陽臺,展開的那頁寫着幾句話——
“說喜歡太輕,說愛又太重。”
“我想,他可能生來就是囚/禁我的鳥籠,讓我甘願放棄夢寐以求的天空和自由。”
第二天,機場。
飛機滑過天空,留下一道白痕。南竹節一直目送它離開才收回眼神。坐回車內,南竹節沉默地看向不遠處,那裏有兩個小孩,七八歲的樣子。
大約是玩游戲輸了,一個坐在地上哭,一個站在旁邊抓耳撓腮地哄。
大一點的那個扶起小的:“對不起嘛,我以後肯定最先保護你,不管其他人。”
“真的?”
“比真金還真!好啦,你別哭了。”
“哦,那我們繼續玩吧。”
那兩個小孩手拉着手走遠了。南竹節輕輕眨了下眼。
[南竹節]說:“你為什麽不和他解釋?”
南竹節動了動嘴,沒說話。
怎麽解釋?
說他沒有能力保護他,還是說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在多久?
他早就把身體的控制權交給了第二人格,意識沉睡的時間一天比一天長,消失是早晚的事。
主副人格在醫學上融合的概率只有0.01%,只要對方存在就一定會搶占身體,不管有意還是無意,最後只剩下勝利的那個掌控身體。
南竹節從來不敢賭他就是那個幸運的0.01%。
“他喜歡的是你,不是我。”[南竹節]釋然一笑,“我只是他的哥哥。”
南竹節記憶回到很遠之前,回到他總是站在那人樓下,不上樓,不打擾,每每看燈熄了才離開。
那天下着雪,也許是出車禍的緣故,又或許是南榮第一次離開他那麽久,他克制不住自己瘋長的想念,沖動地想要把那些不能訴之于口的感情全部告訴南榮。
電話接通,理智占了上風,他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你就這麽送他出國,不怕他被人找到?”[南竹節]顯然不贊成他這樣做,“這樣是能拖住他們,但是你能拖多久?”
南竹節懶得解釋,他對除了南榮以外的所有人都沒有絲毫耐心,包括另一個自己。
[南先生,請和我們合作。]
南竹節點了接受,下一秒,警方的電話轉接進來。
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麽,南竹節語氣冰涼:“我的條件只有一個,狐狼必須由我處理。”
那邊急急地說:“不行的,這不合規定!”
剛才還晴着的天,現已變得陰雲密布。南竹節挂斷電話,最後看了一眼天空,駕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