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逼迫
逼迫
市郊,一座極其破爛的倉庫建在樹林裏,兩個年紀在大約三十五六上下,渾身都是腱子肉的男人站在門邊閑聊。
“哎你說,那個顧慈到底什麽來頭,我就看過一次他的解剖,當場給我惡心吐了。”
另一個男人附和他:“你是吐了,我連着半年都沒碰肉,每次看到紅色的東西,我他/媽都以為顧慈終于對普通人下手了。”
“咔——轟隆”
倉庫門猛然打開,兩人口中的顧慈出現在門後,白色的厚口罩遮住他大半張臉,黑漆漆的眼睛無波瀾地看過他們。
“進來搬屍體。”
說完,南竹節擡手按下一旁桌上的狼圖案,一條暗道出現在他腳下。
那兩個男人腿抖一下,随即拿出一個和南竹節同款的口罩帶在臉上。
甫一下去,濃濃的臭味,血液幹涸後的鐵鏽味以及說不清但讓人作嘔的氣味混雜在一起。
他們面目扭曲一瞬,下意識看向南竹節,見他仍舊眉目冷淡,像是早就習慣的樣子,不由得達成一個共識——
顧慈,變态。
地下的溫度不比地上,零下近三十度,制冷機還在不停地吹,南竹節打開排風口,等那些難以言喻的味道散去一些,打開解剖室門。
那兩人不敢進去,怕再看到血/腥的畫面,況且他最讨厭別人進他的私人領地。
南竹節沒讓他們等多久,幾分鐘後,推着一個常見的拉貨平車,長長的鐵板上,暗紅色的痕跡上又覆蓋上一層新鮮的血液,而那血液的來源,正是鐵板上黑色的大裹屍袋。
從那袋子突出且不規則的地方來看,不用想也知道裏面裝着的,是被切割成小塊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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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着那濃郁的味道,二人忍不住幹嘔。
南竹節大步向前走,那二人輕車熟路地跟在他後面,穿過長長的細窄走廊後視線豁然開朗。
大約近千平的地下工廠,劃分成一塊塊的區域,每個人都有自己分工,互不打擾。
死氣沉沉的工廠裏,皮鞋和鐵輪劃過的聲音太過明顯,以至于所有人都擡頭看向上方的南竹節和他身後推車的兩個人。
又是他。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想。
沿着這條鐵道出去就是地面,門口坐着一個人,看見南竹節他們過來,起身攔下。
“有證明嗎,有證明才能出去。”
南竹節從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一張卡。
管事接過去,把卡放在在藍色的凹槽中。
“滴”一聲。
電腦屏幕上浮現出和開始一樣的圖騰,然後出現信息。
姓名: 顧慈
此次任務: 殺掉霍啓東
目标死亡方式: 碎屍沉湖
南竹節擡腿就走,這時,管事眼尖地看到裹屍袋動了一下。
“等下,那是什麽?”
他伸手就要拉開裹屍袋的拉鏈。
“別碰我的東西。”南竹節擋在裹屍袋前,涼涼地說。
管事是新來的,還不懂南竹節的規矩,因此更加确信裹屍袋裏有貓膩。
“打開!”管事指着南竹節的鼻子,“小心我按照組織的規則槍/斃你。”
他身後推車的兩人掏出槍對準管事,扣動扳機。
“放下。”南竹節冷笑,“讓他看。”
管事手碰上裹屍袋,拉開一小截拉鏈,裏面的東西逐漸顯露出來。
南竹節眼神一點點沉下來,逐漸握緊了手裏的槍。
“顧慈,你怎麽還在工廠?”死板呆滞的機械音陡然響起,管事急忙放開拉鏈。
“洪先生。”管事讨好地說。
南竹節松開緊握的槍,看向門前投出來的虛影。
“顧慈,兩周後,東莞地下賭場,你去。”
南竹節皺眉,就要拒接。
“你沒有拒絕的權利。”洪先生像是洞察了他的想法,“這是上面的命令。”
南竹節:“是。”
經這麽一鬧,管事哪敢再攔南竹節,匆匆打開門,讓他們一行人出去。
一小時後,湖邊。
南竹節下命令:“把這東西扔下去。”
其中一個人說:“就這麽扔下去?死亡書裏面寫的是要屍塊沉湖,不包括裹屍袋。”
南竹節不耐煩地說:“出了那地方誰管你,你要是願意一塊一塊地抛就随你。”
南竹節回到車上,砰地關上門。
那兩人猶豫一陣,最後聽了南竹節的話,把裹屍袋扔在湖裏,駕車離開了。
南竹節等了一會,确定周圍沒人了,對着窗外做了個手勢。
下一瞬,高高的蘆葦蕩裏出現一波人,打撈起那個裹屍袋。
霍啓東嗆咳不止,渾身都是水,緩過來後抱着警察的腿嚎啕大哭。
等他哭夠,想要感謝那個救他的人時,卻發現哪還有什麽人影。
南竹節把車停在路邊,此時正值日落。
橙紅的晚霞由深到淺逐漸延伸,最後消失。
南竹節抽完煙,坐回到車上。
手機在這時突兀地響起來。
“喂?是南竹節嗎?”紀冷在克制不住地喘氣。
那邊的環境嘈雜似乎出了什麽事。
南竹節沒承認是,反問道:“有事?”
“山上雪崩,南榮……南榮在山上,找不到了!”時間緊,紀冷只能用簡短的話說明情況,“我們在雲山的度假村酒店,快來!”
找不到了……
找不到……
南竹節滿腦子都是這幾個字。
“轟——”
銀灰色的車一個漂亮的甩尾,向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
***
好冷……
好黑……
南榮眼睫顫抖,緩緩睜開眼。
幾個小時前,他偷跑到山上,觀察地面的高度,人摔下去會不會死,确定好後,他正要下山,等晚上再來,沒想到有人突然從背後一推,他跌了下去。
再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他甚至連推他的人的臉都沒看清。
南榮撐手想站起來,卻抓了一把雪,雪很快化開,被冷風一吹,涼得徹骨。
出來時沒想多待,因此穿得很少,眼下太陽已經下山,氣溫正在快速降低,他必須在徹底天黑前,回到民宿。
南榮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快被凍僵的手腳,摸索着路,向着記憶中的方向走。
天暗下去,南榮面對仍舊是空茫茫的雪地犯難。
他好像,走錯路了。
一開始還能隐約聽見幾句人聲,現在則什麽都聽不到,仿佛這天地間只有他一個人一樣。
南榮原路返回,若是在跌下去的那處,被人找到的幾率起碼比在這大。
南榮邁着凍僵的腳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裏。
這時,山上傳來悶悶的響動,不過幾瞬間便震耳欲聾,滾滾雪浪頃刻間奔湧而下。
雪崩了。
紀冷焦急地等在度假村門口,銀灰色的車“刷”地停在他面前,揚起一陣飛雪。
車都沒停穩南竹節就跳下車:“南榮呢?”
紀冷指着北山:“這塊已經找過了,沒找到,只剩下南邊那塊了。”
正說着,有人叫起來:“又雪崩了!”
“哪?!”
“南邊!”
南竹節想也不想跑過去,紀冷追不上他,朝他扔了一個手電:“拿着這個,小心再次雪崩。”
人們自發組織起找人的隊伍和搜救人員一起找,不過他們在外圍,搜救人員在內。
南榮不知道自己在雪地裏走了多久,血好像都是涼的,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攸地,他被樹枝絆了一下,跌在雪堆裏,頭磕在岩石上。
南榮使勁晃了晃頭,仍舊抵不住嚴重的頭暈,他摸到一手黏膩,湊近鼻尖聞了聞才知道那是血。
他受傷了,沒人來救他了。
可他已經聽生的希望了,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我在這……”
他的聲音細若蚊蠅,連他自己都聽不清。
“哥哥,我又看到你了。”南榮輕聲說,“你來救我了嗎?”
他扯一下唇角:“要是真的是你就好——”
他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那麽熟悉,熟悉到即使是在夢裏也在渴望。
有溫度。
這個南竹節有溫度。
這個認知将他從半昏迷間拉回來:“你……是真的?”
耳邊的屏障一下子撤去,風聲,人們的呼喊聲,全部湧入。
南竹節把他冰涼的身體擁在懷裏,用體溫溫暖着他。
“小寶。”南竹節哽咽着,“你吓死我了。”
南榮眼眶一熱,這個他做夢都沒想到的人出現在這裏,擁着他,一聲接着一聲地叫他小寶。
那一瞬間,他想,值了,就算死在這裏,都值了。
再次醒來是在民宿,他自己的房間,他看了一圈,沒發現南竹節的身影。
于是南竹節進屋看見的就是這麽一副場景——
南榮躺在床上,被子蓋到下巴上,一雙玻璃似的眼睛像氤了層水。
“哥哥。”南榮說,“你來了,這不是夢,對嗎?”
屋裏暖氣開到最大,南竹節脫掉還沒來得及換的衣服,只剩下一個襯衫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
“不是夢。”
南竹節坐在床邊,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側,又把手伸進被子裏,探了探他的手。
“現在還冷嗎?”
“不了。”南榮反握住南竹節的手,“在我大衣內側的口袋裏有一些東西,你能幫我取一下嗎?”
南竹節起身去取。
看着他從口袋裏取出一沓機票,南榮說:“南竹節,這些年,你去看過我嗎?哪怕只有一次。”
機票側棱在手心刻下一道深深的印痕。
那幾年,他一直不知道南榮在哪,只知道他很安全。起初還好,他在想南榮時就拿出照片看一看,後來就不行了。
他想南榮想得快瘋了,于是回過神來時,他已經訂好了機票,嘈雜的機場裏,他望着頭頂一架架飛過的飛機坐了很久,最後拿着機票回了家。
就這樣,機票訂了許多,他卻從來沒坐過一次。
“四百張機票,六年,兩千三百九十天。”南榮走到他身邊,看着他,“你有沒有……”
“有沒有想過我?”
外面的星星亮到刺眼,南竹節偏過頭試圖躲避:“沒有。”
“那你為什麽不看着我說?”南榮打開他給自己擦淚的手,“書房裏的那些算什麽?”
“南竹節。”南榮很恨地說,“你今天必須給我一個解釋。”
南竹節卻說:“你今天跌下山,是不是故意的。”
“是。”南榮說,“我想看你到底是什麽态度,我不信你不喜歡我。”
南榮的話直白到孤注一擲的地步,南竹節回過頭:“你一定要逼我?”
“是。”
“一定要一個解釋?”
“是。”
“好。”南竹節笑起來,“你聽好了,我沒有喜歡過你,書房那些你的東西,我只是沒有地方放,現在我打算找個時間燒了。”
“至于這些,閑着無聊才買的。”南竹節揚起那些機票,“況且你做這些的意義是什麽?讓我同情你?”
南榮楞楞地後退幾步,然後低着頭,腳底的地很快濕了一片:“……抱歉。”
南竹節把機票扔進火爐,大步走出這裏,他怕再多一秒他就會露餡。
耳中的微型通訊器閃爍一下,洪先生說:“你真狠,把人家的真心踩進泥裏。”
南竹節點了一根煙,不置可否。
“不過,你救他時的樣子,我看着像動了真心啊。”洪先生說。
南竹節深吸一口煙,雙手緊緊抓着欄杆,嘴裏卻不在意般含糊地說:“不演得真點,怎麽騙過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