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次日,白商便準備前往承安殿側殿探望李如鳶,側殿較別的院落僻靜,因着一個承安殿的名頭,便也不算辱沒李氏。

雖說天心不可測,可這次她卻知道,一來無非是讓她查探李如鳶的病情,二來則是表明天家重視,不曾忽視他李世安的一雙兒女。

白商因是白帝唯一未曾出嫁的女兒,這樣的任務自然落到了她頭上。

此時仍是天朗氣清,白商令人做了幾樣好的點心,一并帶去。甫一出了公主府,卻先往慶華宮走去,将預備給白昭的點心,叫素萍交予劉常侍,便又往東轉入短巷,又過了福康門,才轉向東。

側殿極少有人來往,向來空置,門前兩樹晚櫻倒是開得不錯,昨日下雨,如今零落了一地,煞是好看。

方進了宮門便看見李如鳶站在庭院之中,白商禮貌性的笑了笑。

“李姑娘怎麽在院裏站着,雖然天氣暖和了,但是如今傷勢未曾痊愈,還是不要見風的好。”

李如鳶面色還有些蒼白,但也不算太壞。

“多謝殿下關心。”

兩人随即一同走進側殿的暖閣之中,素萍将食盒裏的點心布在桌上,白商才端過來遞給李如鳶。

“今日小廚房研究出了新口味的點心,特意給你帶來的,哎,李公子呢?叫他過來也嘗嘗。”

李如鳶将口中點心咽進肚裏,清了清嗓子,道:“哥哥去太醫院給我拿藥去了,多謝陛下眷顧,特意囑咐了太醫院照顧的很細致,每日都是按傷口情況抓的藥。”

白商握住她的手,微微笑道:“養好了身體才最要緊。”

李如鳶木然的點點頭,白商見她一副懵懂模樣,倒是覺得甚是可愛。

兩個尚在閨閣裏的女子,很快也打開了話匣子,吃着聊着直等到李陵回來,白商寒暄了幾句,無非天心關照,天意垂憐,輾轉之間又提到身在遠州的骠騎将軍李世安,又道了幾句陛下之擔憂,之關心,之看重。如此說了一遍,白商方與他們告別,從側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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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鳶直送她到門前的兩棵晚櫻下,白商望着她的模樣,忽而想到了什麽,原本準備離開的腳步頓了一頓,問道:“李姑娘?”見她應答,方又問道:“你可有喜歡的男子?”

李如鳶一張臉上,先是無措了起來,緊接着就冒出了許多紅暈——這實在是讓姑娘們羞澀的話題。

白商見她如此害羞模樣,心中涼了半截,卻見她絞着袖子道:“不曾有。”白商稍稍松了一口氣,萬幸眼前這個俏皮可愛的姑娘,不會同她一樣。

李如鳶紅着臉,垂首問道:“殿下……覺得小國舅,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啊,白商回想着校場上的初次相見,與這幾日來衆人口中所言,以及他求娶李如鳶這件事。只覺他算是個意氣風發,野心勃勃的人。

然她從未接觸過他,又看着眼前人的慌亂懵懂,實是不忍将話說得太過嚴重,只道:“我與小國舅不過一面之緣,确實不知他的為人處世。只是……”頓了頓,又看向李如鳶的眼睛,“要想真正了解一個人,那便不要去聽外頭的風言風語,而要去看他的眼睛,去看他的心,去看他做了什麽,到最後……只需要看你自己。”

李如鳶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便目送着白商的背影,看着她踏着那些落下的晚櫻,直至粉色的身影化作粉色櫻瓣,消失在了轉角處。

四月廿一這日的乾州城中,一如既往的溫暖,空氣中出了苦楝花的香味,更夾雜了煙火與血腥氣,前一日敵軍突襲,方被顧棠帶兵擊退,城門前已經是一片屍地,被烈日炙烤着,是一番怪異景象。

乾州城門已然緊閉,沈瑞葉與顧雲初二人坐在城門後頭,外頭陽光炙烤屍體而來的屍氣,即便是厚重的城門也無法阻擋。

顧雲初看着面無表情咀嚼幹糧的沈瑞葉,又側過頭哕了一聲,然而胃裏已經空空如也,他艱難道:“沈大哥,你是小鬼嗎?這種情況也能吃的下去?”

沈瑞葉看了他一眼,将手裏的大餅掰開一塊遞給他,道:“現在不吃,等會兒怎麽上陣殺敵?”

顧雲初看着被他塞過來的一塊大餅,立馬又要哕了,卻又想到什麽,忽而問道:“你怎麽知道等會要殺敵?你會算命嗎?”

沈瑞葉咽下最後一口大餅,拿起身邊的水袋打開,随口道:“猜的。”

方灌了一口水,就聽見號角聲想起,緊接着城牆上頭的瞭望兵疾奔而下,大聲喊道:“敵軍突襲!”

戰士們立馬整頓鱗甲,拿起武器随着顧棠、齊樊等人厮殺出去。

喊殺聲忽而響起,震天動地,沈瑞葉所在的隊列之中,所有人都打了雞血一般往外沖,一時之間,兵刃相向的铮铮之聲在耳邊來回的敲打,腳下不知是敵軍還是友軍的屍體,已經被曬得軟化,新血腥與舊血腥混在一起,折磨着人們的鼻腔。

顧雲初胃裏一陣翻滾,彎腰哕出一灘酸水,沈瑞葉顧不上別的,只得一只手拉住他,一只手拿着劍與敵軍打鬥,劍過之處,沒有活口。

敵軍昨日突襲過一次,今日又來,似是摸清了人數,這一批人馬派得更多,也很能打,一番厮殺過後,雙方所派人馬都所剩無幾。

在一群敵軍的圍攻之下,齊樊很快寡不敵衆,敗下陣來,叫人拿着長刀圍了起來。

眼見發着亮光的大刀就要一齊刺了過來,齊樊一個跳起,将刺過來的鋒利大刀穩穩踩在腳下。

随後便見沈瑞葉勇猛的殺了過來,吓得這群敵軍哆嗦着往後退了幾步,他們想再拿武器,卻發現已經被他挑飛,頓時崩潰。

沈瑞葉旋即将齊樊護在身後,一把劍握得穩當有力,劍劍封喉,将這幾個最後的敵人斬殺。

城內的士兵出來将這般血場掃蕩一番之後,已經是黃昏,風也變得涼爽了起來,然而刮過城門外的屍體,卻還是一種難聞的腥臭。

夜晚,顧雲初與沈瑞葉擠在一堆烤火,一張餅子在火上烤得焦香。

顧雲初問道:“沈樹,你怎麽知道那些業國人今天會來偷襲?”

沈瑞葉轉動着串餅子的樹枝,道:“昨日他們是何時來突襲的?”

“晚上啊。”

“兵不厭詐,業國人更是狡猾卑劣,想趁我們精疲力竭之時,攻門入城罷了。”

顧雲初點點頭,他在家中看書頗多,卻從未看過兵書,也不曾上過真正的戰場,不知道這些道理。

沈瑞葉看了眼烤好的餅子,趁着熱乎掰了一半扔給顧雲初,他慌忙接住,卻被燙得在手裏撂來撂去。

外頭的屍氣好像沒有那麽濃了,顧雲初咬了一口餅子,覺得還挺香的。

兩個人這樣坐着吃完了餅,便看見一個人從軍帳之中走出來,直直奔着他們走來,面貌陌生。

“沈樹是哪個?”

沈瑞葉站起身道:“是我。”

“齊将軍傳你過去。”

顧雲初接話道:“定然是你今日救了他,他要報答你呢,你快去吧。”

沈瑞葉應了傳話人一聲,又看了顧雲初一眼,徑直往軍帳去了。

齊樊只看見一個人影在帳前躬身抱拳,正欲說些什麽,便直接道:“不必自報家門,進來吧。”

沈瑞葉進了帳中,就看見一柄長劍朝他面門襲來,冷不丁側身躲過,拔出腰間短匕與齊樊對打,卻又覺得怪異,思想一番,終究叫他摁在地上,動彈不得。

齊樊忽而又松開他的胳膊,大笑道:“沈樹,果然是一個練武的好材料。”

沈瑞葉從地上起來,抱拳道:“屬下不知将軍傳喚所為何事,亦不知方才是何意。”

帳外忽而響起一曲悲涼的簫聲,将士們和着簫聲唱起了祝酒歌。帳內的燭火昏昏,來回搖曳,映在鱗甲之上,又是一番明滅光影。

齊樊站在沈瑞葉面前,忽而緊緊盯着他的面孔細看,一時之間只覺得眼熟極了,卻又無論如何想不起來是誰,不由得陷入沉思。

沈瑞葉見他模樣,試探問道:“将軍?”

齊樊回過神來,道:“今日你救了我,是功勞一件。”見他茫然,又對外頭的人喊道:“來人,傳我軍令,沈樹有功,封為百夫長。”

沈瑞葉方跪拜下來:“多謝将軍。”

又出了軍帳,回到火堆之中,簫聲未停,歌聲未歇。顧雲初悄悄祝賀他道:“如何?我就知道你要當官了。”

沈瑞葉不曾接話,他也不自讨沒趣,兩個人順勢加入吟唱祝酒歌的隊列之中,忽而望向遠方,一棵樹下,顧棠手執長簫,輕輕吹奏,曲音之中似是蘊含了無限思念,在空中和煙火中來回環繞,将萬籁凝為曲子之中的樂音,和諧暢快。

沈瑞葉聽着這樣的曲調忽而北望,心中不禁想,此時此刻,她在何處?在做什麽?是否吃得好,睡得安。

然即便是腦海之中的想象,也沒有絲毫回應。又不禁想起沈府月色下她的兩行清淚,想起公主府內傳來的歡笑。

他終于後悔那時未曾見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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