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八月十五這日,按照原先的慣例,白帝當在宮中舉辦筵席,共同賞月,同度十五。然這次因着國公府的婚事便破例停了一次。
日頭初破天際,為世間灑下第一縷光輝之時,便源源不斷有人往國公府送禮。眼見勢頭衰落的國公府将與骠騎将軍李氏聯姻,那些朝臣們生怕錯過這個示好的關頭。
白商也派素萍将早已備好的賀禮送去,只是不同的是,她毫無攀附之意,一心一意想要祝有情人白頭偕老罷了。
時辰尚未到,白商仍留在宮中,素萍卻已送了禮趕了回來,便為她梳妝。許是受了國公府喜慶莊重的氛圍影響,素萍整個人也都端正了起來,為白商梳頭之時,五次三番忍淚,終究叫她瞧見了,問道:“素娘難過什麽?”
素萍忙用袖子将眼角的淚花抹了,笑道:“奴婢見了國公府的情形,此時為公主梳妝,一時間以為公主将要出嫁……是奴婢糊塗了。”
白商撫了撫她放在自己的肩頭的手,柔聲道:“怎能叫糊塗,宮裏這樣的寂寥,一年到頭沒個喜慶事體。如此也正常。”素萍聞言便繼續為她栉發,又聽見她忽而笑了一聲,一擡頭從銅鏡裏看見她展頤如花,一雙水眸微顫,不由得面露些許疑惑。
卻聽她道:“素娘梳頭簪發是宮裏最好的,日後若我成親之時,素娘也為我梳妝,可好?”
素萍心頭一顫,手上不由得抖了一下,卻幸好沒有扯疼了她,只柔笑着回道:“好。”
梳妝罷,又為她穿衣,如此整頓肅容,方由宮內出發,卻未曾前去國公府,而是轉道去了李府。李府此刻亦已張燈結彩,上下皆是一片喜慶。李世安從遠州快馬加鞭方于昨日趕回,此刻已經在宮中複命了。
丫鬟迎喜将白商迎入暖閣之中,左右看了看卻不見李如鳶的身影,低聲念道:“方才小姐還在此處。”又覺失禮,朝她福身道:“殿下恕罪,奴婢前去尋找一番。”
“無妨,時辰尚早,本宮四處轉轉,許是你家小姐有些急事也未可知。”
李府後花園倒是個景色優美的去處,各色花兒争奇鬥豔,一方蓮池中菡萏開得正盛,清晨的露水挂在花瓣之上,一如女子嬌豔面容上的晶瑩淚珠。
如此美景,白商不由得駐足在此。風吹蓮動,搖曳了整個池子,她的影子倒映在一處不被荷葉遮擋的水面,又叫風吹出波瀾。一如某一年夏季身處重蓮寺的那一場雨劃破平靜的水面,亭中躲雨的二人距離那樣接近,呼吸之間滿是風雨刮來的荷香,只是那時的他們,身處于随一言一行帶來的悸動之中,看不清未來的艱險。
“殿下您看,是李姑娘……”素萍忽而低聲言語,而視線瞧見李如鳶身邊的人,有些驚訝道:“和小國舅。”
白商望去,确見李如鳶與淩衍在花園之中踱步,二人舉止親密。淩衍挽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去撥她額上的碎發,旋即将唇印了上去,李如鳶低下頭,是一副嬌羞模樣。
Advertisement
白商将目光撤回,緩聲道:“他二人如今,倒是一派相親相愛,我竟說不出是好,還是不好。”
素萍不懂她的意思,只看着這一對佳人,面露喜色道:“之前那樁事,奴婢還以為小國舅與李姑娘……如今看,反而是佳話了。”
“如此甚好。”白商笑道,旋即二人折返至暖閣處,不過片刻之後,李如鳶果然歸來,一張嬌俏的臉上滿是紅潤和羞澀,到底是打心眼裏的歡喜。
見了白商,她方行禮,旋即坐在鏡前,任由侍女為她裝飾,又由白商為她梳頭。婚禮事宜繁複,白商一步一步按照之前所學,認真将她裝扮了,親自為她穿上喜袍,再舉行各種儀式,念誦各種祝詞。如此祝福之後,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
李如鳶安靜坐在床榻上,還是一副笑貌,終于看見白商淨完手走了過來,拉着她笑道:“殿下曾對臣女說,要了解一個人,無需去聽外頭的風言風語,而要去看他的眼睛,去看他的心,去看他做了什麽,去看我自己……那時臣女尚不懂殿下所言,如今方懂了。”
白商笑一笑,見她這樣歡欣,不再多言語。不多時李世安同李陵從宮中回來,見李如鳶已經裝扮整齊是一副待嫁模樣,二人都不由得紅了眼眶,李如鳶才忽覺十分難過與他們一通哭了起來,淚水打花了面上的妝容,恰在此時,淩衍已然身着喜服,簪花騎馬在李府外等着了。
随着鞭炮聲響,樂聲四起,喜慶歡快的氛圍終于将悲傷不舍蓋了過去,幾個穿得喜慶濃妝豔抹的婆子為李如鳶蓋上紅蓋頭,便攙扶着她一齊出了府門,上了喜轎。
白商亦上了另一座轎子,轎子一起便直到了國公府才落地。她先下了轎子,便見淩衍已下了馬,到喜轎之前,掀開簾子,用一根纏了紅花的秤杆将李如鳶牽了出來。
李如鳶蓋着蓋頭,看不清路,但見他穿的華麗錦靴,不由得抿嘴一笑。二人手裏又被婆子塞進一條大紅綢,一人牽扯一端,兩人一同走進國公府。
樂聲在此時奏得是最響的,人群喧嘩,鞭炮齊鳴,煙霧将氣氛烘托至頂峰,環繞着這一對新人。國公府上下早已裝扮得隆重喜慶,穿金的穿金,戴銀的戴銀。
李如鳶在白商的攙扶下進了國公府大堂,為淩國公敬了酒。白商又誦了賀詞,便看見李明帶着白帝旨意來此,衆人又是一通跪拜,聽李明一件一件誦完了賀禮和賀詞方起身。
白商便攙着李如鳶進了暖閣之中去了。
李如鳶進了暖閣,便忙不疊摘下蓋頭喘一口氣,環顧四周,只覺得喜慶極了,大片大片的紅色落在眼裏,灼熱又開懷。
往後的一切禮儀如舊,國公府上下喧天,可以想到今夜将會是一個怎樣熱鬧的夜晚。
白商淺淺喝罷了喜酒,便帶着素萍回了宮中,逃離了這樣一個熱鬧的場地。她已親眼見證這樣一對璧人邁入了一條人人皆說幸福的道路,心中卻已然知曉這一對璧人的未來,若是留在那裏親眼看遍這一場喜慶盛宴,倒是對自己的一種殘酷。
八月十五的夜晚,宮中清清靜靜,玉輪高懸,清輝接地如水,映在人的身上,如衣結白霜。
秋千架旁的圓形石桌上擺放一壺清酒,白商便坐在此處飲酒賞月,雖不似國公府的熱鬧,卻未必不是獨屬于她的熱鬧。
素萍從暖閣裏取來一件披風,八月近秋,晚風也涼了些,她生怕白商受了涼,将披風給她披上。白商喝得微醺,舉杯對月,眼前光影昏昏,她已經有些看不清了,卻聲音冷靜,問道:“素娘,你可知今日是什麽日子?”
素萍自然不知,只敷衍回道:“奴婢不知。”
卻見她目光楚楚,一雙山眉輕輕蹙起,便在面上凝成一抹苦色,又聽見她方才的冷靜聲音換作顫抖的凝噎。
“八月十五,月滿人團圓,每年的這個時辰合宮上下歡樂無比。今年雖未曾舉宴,陛下和各位嫔妃都已為國公府慶賀,各個人物都聚集在國公府內歡快,無人記得今日是哥哥的生辰……若我這個妹妹還不記得,恐怕不會有人記得了。”
素萍才了然,她雖不懂這些,但長久耳濡目染,也了解了一些。如今雖然韻王殿下重握兵權,但似乎在當今聖上的心中仍然沒有地位,以至于生辰也不曾被重視。
然她想罷這些,卻忽然将視線落在了面前的女子身上,眼前出身高貴的懷安公主,又何嘗不是不受重視,她冰雪聰明,為自己哥哥悲傷的時候,又何嘗不是在為自己悲傷。
如此思想着,卻見白商從秋千上走了下來,将肩上的披風脫下交給她,道:“夜深了,回去吧。”
素萍應聲将她扶進暖閣裏,兩個人的影子被月色沖淡,旋即消失在暖閣屋檐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