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合宮皆褪去了熱鬧,公主府暖閣之內亦是十分冷清,夜已深了,素萍為白商斟了一盞熱茶,方立在一旁将在雲浮宮的事全然說與她聽。
聽到白青之事時,她不禁皺了眉頭,問道:“确實是她?”
“正是,奴婢方從承安殿走出便隐隐察覺有人跟随,便繞過假山将他們甩脫了,是以他們不曾看見我進雲浮宮。”
白商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道:“那便好。”
“公主可是……”素萍問道,又覺自己太過好奇便連忙噤了聲。
“無妨。”白商喝了一口茶,“從小到大她欺辱我慣了,讓她吃一吃苦頭,也未必不可。”
素萍放下心來,又想起來什麽,道:“殿下,九月底您的生辰要到了,要如何辦呢?”
“照舊吧,眼下什麽時候了,不久便會有腥風血雨了。白青此時還在宮中嗎?”
素萍回道:“在呢,宮門已經下鑰了,想來是會在宮中住一陣子。”回完忽而一愣,“殿下,到底會有何事發生?”
“到時自會與你言說。”白商粲然一笑,到底令燭火都明媚了幾分。
*
今夜朝堂之事,在座大臣都親眼所見,或覺懷安公主一介女流螳臂當車,或覺她一心為邊防戰士着想。總之出宮回家之後,都不免開啓一場談論。
丞相府中亦是如此,只是丞相雖在朝堂之上只手遮天,在衆人眼中,他近來卻甚少為事,各種事體似乎與他毫不相關,但細想起來卻又似乎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但,他自诩不屬于前者,亦不屬于後者。他只是靜靜看着這一場戲,如同一個看客,在自己兒子将要入局之時拉了一把,而後俯瞰全局,一靜一動皆在自己的掌握,如一個帝王一般。
如此想罷,杜允笑了笑,兩撇胡子随着他的表情而揚了起來,“你今日在殿上,究竟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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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笑還好,如此一笑已然将杜孟秋吓得心底生駭,這樣的父親實在與他印象中的,太過不符。
“孩兒,并未作他想。”
杜允又問:“那你為何要動作?我不是告訴過你,為官便要小心翼翼,半步不能行錯嗎?”
杜孟秋答道:“孩兒為官之時确實如此,只是今日見殿下處于那樣一個境地,我怎能不相助?”
“你便是糊塗、糊塗、太糊塗!”杜允将袖子一甩,“當初便不同意你們的親事,偏偏你要迎頭趕上去,壞了老夫的計不成,還要将自己置于兇險之地嗎?”
杜孟秋經此一點撥似幡然醒悟,繼而道:“孩兒實在見不得殿下如此。”忽而覺得奇怪,“父親是什麽計劃,和孩兒與殿下的親事有何幹系?”
杜允瞪了他一眼,不作答,反而嘆道:“豈不懷歸,畏此簡書……用在時下确實妙極。可是君王無心聽罷了。今日你若上去,如何為她脫身?那顧将軍尚且是個将軍,你這等文臣若有此意,便會為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他渾身一怔,當時确實不曾想到這一點,如今一思量只覺朝堂之上果然艱險,頓時生出一股嫌惡來。又聽杜允道:“這樣的舉動,她便敢做得?我看未必,想來是韻王遠在定州,授意如此。”又朗聲笑了一下,“忠言逆耳,如今的情形如何,寧國命運如何,尚且要看上心天意,天心不在于此,就算再忠的言,聽在人的耳裏,也變了味兒了。”
杜孟秋雖不善察此等事體,如此也聽明白了,卻從心底裏流露出些許的擔憂,不為別人,只單單為了白商。
再看外頭月光如雪,明日許是秋意會更濃些吧。
次日,确是一個秋日,平靜而蕭瑟。
玉清宮內,顧棠返回乾州的辭呈,已然遞到了白帝手裏。
白帝一面喝着茶,一面看向對面靜坐的白廷:“乾州果然是個禍患,讓朕憂慮萬分吶。”
白廷即刻問道:“顧将軍拒絕了父皇抽兵的決定?”
白帝不置可否,手裏拿着折子,道:“不算拒絕,卻勝似拒絕。不過乾州此時,确實不可急于抽兵了。”
話畢,便看見李明從外頭走進來,将手上的紅案放置在了案幾上。白帝擡手一拿,方看了幾眼,便又聽門外傳來腳步聲。
白廷擡頭一看,從外頭走來的那人,腰黃服紫,頭發斑白,兩條眉毛似的胡子趴在嘴上頭,随着嚴肅的表情死氣沉沉。此人不是丞相,又是何人?
“杜相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朕這裏正收到了李世安的折子。”
杜允躬身行禮,旋即接過白帝遞給他的折子,看了幾眼,方道:“李公子?是?”
白帝聞言看看白廷,白廷會意,方道:“是李陵。”
杜允撇撇嘴,兩撇胡子也随之動了動,他對那孩子并無印象。又聽白廷道:“李公子頗有骠騎将軍年輕時的風範,騎射皆佳,能文能武。”
“如此?”杜允譏諷一般笑了兩下,“李世安将自家公子帶去遠州先斬後奏,是要作何?陛下,微臣不必多說了吧?”
白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随即嘆道:“自與淩國公府結親之後,李世安越發狂妄了,他的位置朕不曾動,便以為自己坐穩了?敢在朕眼皮子底下行此事,當真以為朕不曾長眼?”
杜允見狀,旋即規勸道:“陛下也莫要為此事憂心,恐傷了龍體。”又摩挲着胡子,“國公府為何和李氏聯姻,雖無人說破,卻也叫衆人都看在眼裏了……小國舅二十有餘,武藝高超,行事作風皆不凡,微臣覺得可以提拔。”
白帝又道:“淩衍确實是個可塑之才,雖然生母出身低賤了些,又常年流落在外,但風度氣質絲毫不輸世家大臣的孩子。”他頓了頓,将那折子放回紅案上,揮了揮手叫李明退下,屋內頓時便只剩三人了,“只是大寧的兵力便只有這些,如何再叫他掌兵權,恐怕不可。”
杜允見白帝如此彎繞回絕,索性直言道:“可是從京城至遠州路遠,一路颠簸,又多匪徒和敵寇……嗷,微臣絕不是詛咒李将軍,而是切實擔憂哇。”
頓了片刻,又道:“臣薦陛下的僧人巫師們,可還好用?他們自然會為陛下占蔔前路。”
白帝聞言,臉上微有怒色,卻不發作,只嘆道:“丞相擔憂過早了,這一路哪裏就會這樣巧,出現匪徒敵寇呢。”他說這話時,沒在看着誰,也不知是對誰說的。
白廷卻猛然一驚,登時渾身冰涼,只覺寒冬臘月也不過如此了。他知曉那話是對自己說的了,一只手在袖子裏兀地握緊了拳頭。半晌,方發覺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粘膩不堪,方邁着步子往前,躬身道:“父皇,兒臣突感不适,先行退下了。”
“淑妃可還好?聽聞前幾個月她從雲浮宮中逃出來了?”
“是兒臣沒能看好母妃,讓父皇擔憂了。”
“淑妃還要你費心看管,畢竟現今,宮中她也只有你這麽一個知心人。”、
“兒臣明白。”
白帝似乎再沒說什麽,他便這樣雲裏霧裏地出了玉清宮,見到了外頭真切的陽光,神志突然恍惚起來,仿佛在殿內已經度過了前世,而現下是今生了。也不由得腳下虛浮發軟,一步一晃。如此搖搖晃晃,才回了慶榮宮。
銀林早已在慶榮宮暖閣之內準備好了吃食,正等着他回來,風吹過庭院裏的銀杏,落了一地的金黃,在太陽的渲染之下,又裹了一層金輝,看起來熱烈又浪漫。
銀林穿着深綠色的宮服站在那一片金黃之中迎他,端得規規矩矩,笑顏如花。他一擡頭看見這樣一副畫一般的景色,不由得快步上前去,将她摟進懷裏,似乎此身此心尋得一個可托之處,不由得用力了些,将銀林摟得生痛。
良久,他才松開,便看見銀林兩眼泛着淚花,才知曉自己抱疼了她,又埋怨道:“你都不知道躲開嗎?”
銀林做不出語言上的回應,只是眼眶通紅,用手比劃道:“可是殿下看起來傷心了。”
白廷一愣,旋即松開扶在她肩頭的手,慢悠悠抖了抖袖子,又看她比劃道:“奴婢為殿下準備了吃食,殿下可餓了?”
“确實是餓了,走吧。”
說着便攜她一同進入暖閣中。身後又是一陣風起,将滿地的銀杏樹葉吹起再抛下,如同落雨,又如同美人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