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在國公府中又敘了半天話,白商方回到了宮中,臨走時李如鳶還送了一盆稀有的雪菊,交至素萍手中。

回道宮中,素萍忙将雪菊安置好,提醒白商道:“殿下莫要忘了小國舅的野心,若他與李姑娘成親是因着李将軍手裏的靈軍兵權,那李姑娘有孕……實非喜事啊!”

白商看了她一眼,不想今日她竟似開了竅一樣的聰明,反倒提醒自己這些。但終究無奈道:“歡欣如何?不歡欣又如何?該來的總會來。時間亦不可倒流,如鳶已經有孕。”

又忽而問道:“素娘今日看那小國舅,可有異常?”

“奴婢看不出這些。”

“李如鳶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他都格外在意,可是如此?”

“正是。”

白商不自覺地摩挲着指甲,道:“是用情至深的模樣。”說完也有些心虛,只因自己也不曾經歷這些兒女情長,雖與沈瑞葉互相表白心意,卻不曾似他們那般。又見素萍沒有反駁,便罷了,又坐在秋千底下慵懶地曬曬太陽。

*

乾州城外,草木已見枯黃。沈瑞葉一人一騎在乾州之內來回巡視。

顧棣出了城門趕了幾裏地來到這裏尋他,找了半天才看見他在一處山坡高地四處觀望,便走過去将帶的水袋遞給他,道:“喝點水吧。”

沈瑞葉看了他一眼,接過水袋,問道:“你怎麽來了,今日好像是我一個人當值。”

顧棣反應忽而有些大,道:“我來給你送水你還不樂意?”

沈瑞葉有些疑惑,終究道了句:“多謝你。”

顧棣清了清嗓子,不自在道:“我是忽然想起來,還未向向你正式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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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要道歉?”

“為我是顧棣一事,為我向你隐瞞了身份姓名一事啊。”顧棣如是說。模樣甚是真誠,看不出半分玩笑。

沈瑞葉忽而想到自己的身份,雖然行走在天地之間有如孤鬼,但确實也未曾向他言明。于是道:“不必道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隐秘,你隐瞞身份姓名是怕被識破,這是人之常情。”

“你不生氣?”

“我自然不會生氣。”

顧棣舒了一口氣,語氣也輕松了:“那便好了,我私以為兄弟之間便不能有這樣的誤會。你為人穩重做事細致,還救過我的命,我可是打心底裏把你當作我的好大哥!”

聽到這等言語,沈瑞葉差點将水噴出來,硬生生咽下去之後“嘶”了一聲,道:“可真酸吶。”

顧棣雙手叉腰笑道:“我可是真心話,不如咱們就此結拜?”

沈瑞葉擺了擺手,搖了搖頭。

顧棣又道:“我雖是将軍弟弟,但你如今是副将了,還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用顧忌身份地位。”

沈瑞葉站在風裏,依舊搖頭,風将他的頭發吹至臉上,一如瓷器裂縫,破碎不堪。

“顧雲……顧棣,我自以為無論身在軍營還是身在江湖之中,都充滿了危險和不測。不知何時便會發生不幸,結拜為兄弟便會讓你我多一份牽扯,這樣無論于你還是于我,都不算好事。”

顧棣皺着眉歪頭看他,只覺得他說得似乎有理,但這樣的話好像任誰聽了都不會太開心。

沈瑞葉似也知曉自己話中不妥,又道:“你我既已是共同出生入死之人,又何必在意這些?”

顧棣迎着風忽而笑了起來,嘴裏卻忽然叫風吹進了茅草,連忙呸了一聲,又道:“有沈兄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你如此機敏,平步青雲是可想而知的事。”

沈瑞葉笑笑未曾言語,将水袋重新遞給了他。

風有些大了,将地面上的枯草吹得更矮,顯露出稀疏的土色。馬蹄踩在草地上,踩出一個個坑,顧棣已經走出幾步了,忍不住回頭望去,卻看見他依舊站在那裏,高高的馬尾迎風飛揚,一身黑色束手常服在風中顯得更加幹練,衣袂翩飛如風中勁松,手執的佩劍隐約閃着光芒。他僅如此站在這裏,便顯現出與軍中任何一人都不同的氣質姿态。

顧棠曾對他說過,沈樹絕非池中之物。他原本不信,現在卻不得不信。

顧棣走後,沈瑞葉牽着馬繼續在這一片地方巡視,約莫酉時天色便愈發昏黃了,四下什麽人都不見,遠處的烏山當真如一片烏雲,給昏黃天際暈染出一層花邊。

又過了半個時辰,便要到了換班的時候了,沈瑞葉拿起佩劍,一躍而上馬背,折返往乾州城的方向走去。

方行了下了山坡高地,忽而發覺地上什麽東西明晃晃的,在陽光照射下發着光芒,便又翻身下馬去看。

一枚金光發亮的銅錢,用一根發了毛邊的黑色編織繩緊緊串着,上頭還墜着紅色的朱砂石,在枯草上躺着。那正是他常年戴在身上的那枚,于是連忙拾起,擦了又擦,吹了又吹,才發現是黑繩老舊才從脖子上脫落下來。

那銅錢光亮如鏡,恍惚一瞬間他便要從那“鏡”中掉入回憶的漩渦之中。

然正在這時,耳邊卻忽然傳來一陣兵刃響聲,其中還夾雜着些許人聲。他登時一驚,側身俯在山頭上往那邊看去,正好看見些許炎國人馬前來此處,約莫二十人,正左右張望着要從這裏偷偷過去。

沈瑞葉抓起佩劍,仔細思索了一番,從馬背上取了弓箭,便舍馬跟上前去。跟了約莫一刻,方看清了炎軍的動向,便快速轉移到他們前頭,放了腰間的鳴镝。

鳴镝破空那一聲如同鷹翔九天的鳴叫,顧棠所派遣在乾州城外的将士,必然會很快朝着這裏趕來。

只是這一聲響也同樣吸引了炎軍的注意,他們頓時亂作一團舉起了手中的武器,後退着縮成一個圓,亂聲道:“是鳴镝,有人!”

這些炎國人四處張望,然只聞鳴镝之聲,卻不見放箭之人,不由得內心惶惶,慌亂地對望。

忽而之間,不知為何領頭人所騎的馬受了驚,尖銳地嘶鳴起來,猛地揚起前蹄,将其背上之人颠簸在地,又忽而落蹄,不偏不倚踏在那人要害之處,那人來不及哀嚎,便當場一命嗚呼。

又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幾支箭,這些炎國人只聽見箭破長空的“咻咻”聲,還沒反應過來,便看見身邊的戰友一個一個的倒了下去。

剩餘的十餘個炎國戰士皆方寸大亂,已有些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狀。他們慌亂地觀看四周,卻只看見一個黑衣飄如鬼魅的男子從天而降,還未站穩,便如魚鷹抓魚一般飛沖過來,手中利劍削肉如泥,卻不使力,只堪堪刺破他們的手臂,便收了手。

炎國士兵們臂膀上受了傷,手上忽然失了力,一部分人的武器便從手裏滑落了,一瞬間只知道呆呆的望着那人。

沈瑞葉立在他們對面,面上綻出笑容,甚是意氣風發。

“小賊,竟無還手之力?”

阿努族的将士們生性便熱血,容易叫人激怒,于是都拾起武器向他沖過來。

他偏不與他們真正糾纏,只是笑着四兩撥千斤一般的躲閃,而後淩空乍起,踩着他們的腦袋渡到了另一邊。

如此來往幾個回合,這些人忽而看穿了他的意圖,于是便低語幾聲,四處逃竄去了。

然沈瑞葉速度之快,身形左右游移,手中利劍不斷揮舞,足以将他們重新逼迫聚集。

恰在此時,聽見鳴镝的友軍們及時趕來,迅速将他們圍了起來,兩方輸贏,便已然可以從人數上見分曉。

沈瑞葉讓他們将這些炎軍綁了起來,又塞了布條防止他們自盡,就這樣帶了回去。

軍帳之中,顧棠仍在分析當下形勢,安排軍事布防和各處修繕,便聽得帳外有人來報,說是于城郊抓獲一隊炎軍人馬。

便立刻動身往前,看見沈瑞葉帶着一群士兵,身後攆着十幾個炎國戰士。

“何處發現的?倒是藏得好。”顧棠問道。

“城外五六裏處。”沈瑞葉抱拳躬身,一張面上仍是戲耍敵寇的餘興。

顧棠只偷偷笑他,問道:“是你發現的?”

沈瑞葉方收了收面上喜悅,冷靜道:“正是末将。”

顧棠讓人将那些炎軍押了下去,讓他們好生“照料”。便帶着沈瑞葉進了帳中,卻一言不發,拿起紙筆開始寫些什麽。

沈瑞葉亦是疑惑,也不發問,半晌終聽見顧棠道:“你這次出息了。”

出息?他疑目望去,卻看顧棠面上帶着笑意,于是道:“我不過是抓了一隊人馬。”

“沈瑞葉,戰事已定,炎國已經向大寧派來了求和的使臣,當下這個節骨眼上,你抓到了妄圖進乾州城的炎軍,你且說說,算不算是有出息了?”

沈瑞葉身為副将,按理說不應不知曉炎國求和這樣大的事情。但他今日當值巡視,這個消息,就連顧棠也是今日中午才剛剛知曉。

“我要寫一封書信上奏陛下,或許日後,你便不必屈于我的麾下。”

這實在算是一條喜訊,沈瑞葉初聽之時卻還是怔了一怔。

“将軍珍愛自己的部下,在将軍麾下,沒有什麽好委屈的。”

顧棠笑着用手指指他,道:“你快莫作此言語了,我心知你不會在此久留,天時,地利,人和,要送你入青雲,你難道不願意?”

沈瑞葉自然願意,他入軍營的原因複雜,有為父母族人雪恨之仇,有上陣殺敵保家衛國之理想,亦有……有朝一日能與那人站在一起之私心。

無論如何,到了此處,若是能升官,于他而言都是有利的。

“我自然願意。”他道。憑着本事和時運掙出來的青雲梯,誰會不要?

顧棠招來一個士兵,将那書信交給他,囑咐要快馬加鞭送去。轉頭又笑着對沈瑞葉道:“這才剛從上京回到乾州,你可又要去上京了,且先準備着吧。”

沈瑞葉應聲,旋即出了營帳,看着外頭昏黃的天幕,心中憂喜交加。

說是剛從上京回來,但其實也是半月以前的事了。

快至九月底了,某個深埋他心底的人的生辰,便是九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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