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銀林并不知曉他在謝些什麽,只是如平常一般看着他,便被他拉到了門裏去。
白廷關上門,将她重新拉到榻上,讓她坐在那一方暖光之中,便伸手拿起了一旁的梳子為她輕輕梳頭。
他自幼便會讨母妃歡心,也曾經笨拙地向姑姑們學習如何為女子栉發,雖許久未曾練過,卻也很快便挽出一個發髻來。
只是有些生疏,發髻有些松散,卻并不妨礙銀林的美麗,反而有種淩亂美感。
他從前從未為銀林梳過發,也不曾像如今這般看着她。
是以銀林猜想,必然是前往玉清宮所商讨之事讓他心憂。
于是她伸出手,摸到了他腰帶冰涼堅硬的配飾,順着那配飾輕輕環住他的腰。
獨屬于女子的香氣便從她的發上、肌膚上慢慢飄來。
對于動了情的男人來說無非是最迷人的毒藥,銷魂勾魄。
他便忍不住也要摟住她。
卻只覺得銀林小小的一個,身子軟弱無骨,寬大的袍衫裏她似乎滑溜溜的,像新做的牛乳凍一般,聞着也十分香甜。
銀林順着他的力道慢慢往後,直躺在榻上,方才挽好的發髻便忽然開了,潑墨一般散在榻上。
她的眼眸濕漉,他的眼眸猩紅。
他的身體緊繃,她卻似化成了水。
窗戶還開着,朝屋裏灑下金光,銀林忽而羞赧地攥住他胸前的衣裳。
Advertisement
他便跨開雙腿跪在榻上,一面俯身去親吻她紅潤的面頰,一面伸手拿走了撐窗的竹竿。
窗子合上的瞬間,屋內登時暗了許多,卻不至于漆黑。
此情此景之下,從窗紙、窗縫之中透過來的淡淡光輝,都顯得格外暧昧旖旎。
白廷握着銀林的腳踝,忽而想到了陛下賜的那柄玉如意,也是如此潔白溫潤。便在昏暗中伸手摸向一旁的錦盒。
那玉如意果然是溫潤的,即便放在肌膚上也不顯冰涼。
借着光,他看見銀林面上已經紅透了,雙手不自覺緊緊摟住了自己的脖子。
她的眸子果然像星子一樣,在這等昏暗的屋內依舊閃着光,他封上她的唇,也一道封了她口中即将溢出來的軟聲。
屋內溫暖四溢,翻雲覆雨,一時間癢與痛皆有。連屋外的秋色也被釀成大好春光。
不知何時,外頭清透的陽光醞釀成紅色,将玉如意上的水漬映照出晶瑩的紅光。
銀林已然在榻上沉沉睡去。
白廷坐在榻上看着四周混亂的衣衫,又看了看她滿身的紅痕,終究又輕輕道了聲:“多謝你。”
多謝你為我染得鮮血滿手,多謝你知我卑鄙仍留在我身邊。
他于短暫的沉默之後,披衣起身轉至書房之中,提筆寫字,将那信紙留在她的臉側,便欣然離去,不再攪擾她。
她的一生原本該清清白白,原本該有無上榮耀與富貴,卻因他的攪擾,而落入塵泥。
說到底,他心中尚有一絲愧意。
……
公主府院落之內,自白商生辰過了之後,便一直冷清至今。
倒也是如平常一樣,并未發生什麽可堪歡笑,或是哭泣的事。
只素萍打外頭進來,将屋內一切事物都整理好,對白商道了關于北地的事情。
白商面上方隐約看出一些情緒,“救活了嗎?”
“殿下派去的人方想去将他從雪裏挖出來,便見一個身穿綠衣頭戴帏帽的人,将他救走了,那人的馬車行蹤怪異,咱們的人便不敢再追了。”
“既如此,只願他福大命大了。”
白商嘆了一口氣,想到此事的始作俑者,便覺得胸中發悶。又問道:“哥哥可有消息了?”
素萍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殿下問得巧了,方送到的。”
白昭的一筆字狂放大氣,但唯寫信之時,收斂了些許鋒芒,顯得清秀自然。
白商看罷,将手裏的信燃了,道:“素娘,是不是霜降快到了?”
素萍還未來得及回話,便聽見她自言自語道:“也算平靜了這樣久了,到時候前塵舊事一并清算。”
紙張湮滅後的灰燼,在紫紅色夕照之中,閃着一點一點的金光,以此強調自己的存在。
然而終于被風吹散,落在院中的水池裏,再不複掙紮之力。
她面上并無太多表情,素萍卻似乎感受到她的顫抖,于是伸出手撫在她的肩頭。
白商感受到她的安撫,側過臉扯出一抹笑容,道:“哥哥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素萍聞言點點頭。
只想着,若韻王殿下回來了,眼前這個孤零零的主子,便不用這樣一個人獨撐,也會好過一些。
白商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主仆二人便在這一間屋中,靜默了許久。
*
霜降這日,下了十二年的第二場秋雨,淅淅瀝瀝的小雨打在地上,不算起眼。但卻叫此日寒冷非常,頗有些初冬的感覺。
恰巧白帝一時興起,請合宮看戲,于是一衆嫔妃、皇子、公主,皆披上了大氅,拿上了手爐聚在梨園。
白商此日起的晚些,精心裝扮又耗費了一些時間,到場的時候已經聽見裏頭唱了起來。
但她也不慌不忙,款款而來。
她今日穿得一身海棠色裙衫,大氅是亦是水紅色緞面,泛着光華。
小的時候嬷嬷便說過,豔麗的顏色極其襯她,要夠鮮豔,能映得她雪白的肌膚如同抹了紅一樣,才算好看。
不必再額外施粉,便已有了美麗韻味。
今日便是如此。
白帝與钰妃見白商這樣細心裝扮得喜慶美麗,也并不斥責她來得晚。钰妃罕見地朝她笑了笑,白帝更是稱贊她出落得愈發美麗。便叫她入席坐下。
白昭不在,白青恰在宮中,長幼有序,白商便順理成章坐在了她身旁。
只是方一坐下,便聽見白青的惡語,“果真都是狐媚子。”
白商不惱,方才見陛下與钰妃的笑顏,便知曉白青必然會如此。
只是她還未曾回話來怼白青,便聽見她身旁的白廷低聲斥白青道:“不得胡鬧。”
她便忽而住了口,再沒有說話的欲望。
白青自小也是有些怕白廷的,幾個兄弟姐妹之間,不知為何白廷就這樣讨父皇歡心,饒是她表現得再奪目,也只能排在他身後了。是以,她也住了口,不再言語。
外頭的雨仍下着,不知何時才能停歇。
此間,一席人說說笑笑,一派雍雍穆穆,聽完了一出又一出戲。
戲臺上的優伶們方下了臺,白帝便發話道:“這一出戲是朕點的,你們也來點一點自己喜歡的戲,這樣大好的日子,大家都齊聚一堂也是難得。”
钰妃聞言,媚眼柔聲道:“臣妾近日聽說,民間也有許多好聽的曲目,許大家一同點了吧。”
白帝不置可否,笑着點點頭。
席間一衆人便互相交頭接耳,沒一會兒便想出了好幾出戲。
白商低頭噙着笑,端得可謂是矯揉造作,伸手招來素萍,耳語了幾聲。
一旁的白青偷偷聽了去,便悄然叫自己的丫鬟先去報了那一出戲。
白商靜靜坐在席上,嘴角是蓋不住的笑意。
看戲嘛,自然要熱鬧,若是今天讓某些人掃興而歸了,便枉費她一番心意。
幾位娘娘的點的《目連救母》《琵琶記》①之類皆唱罷,白帝忽而問道:“下一出是什麽?”
李明當場回道:“回陛下,是懷淑公主點的《貍貓換太子》②。”
白青獻媚一般站起身來,邀功道:“回父皇,兒臣聽聞這一出戲有意思,特地選的。”
白帝只笑着點點頭,便叫開演。
場上依舊熱鬧,歡聲笑語一片,無人在意白廷的面色已經蒼白,雙眼直勾勾盯着白青,手指狠狠地摳着矮桌。
今日原是寒冷的,他卻忽然滿頭大汗,兩脅生膩。
戲是如何聽罷的,他已然忘了,只記得回慶榮宮時虛浮的腳步。
銀林依舊在暖閣等他,好似一只畫地為牢的鳥兒。
他跌跌撞撞撲進她懷裏,面色蒼白,額上虛汗滾落下來如淚珠一般。
他慌亂問道:“銀林,你可尋着機會将母妃帶出宮去了?”
銀林蹙着眉比劃道:“還不曾。”
白廷閉上眼睛,慌張喘氣,“需得盡快了,我恐怕等不了太久。”
他細細說了今日發生的事,更是瑟縮在她懷裏,一雙手涼如冰。銀林無法,只能心疼地撫摸着他的臉。
片刻之後,他冷靜下來後,擦淨了額上的冷汗,走到桌前寫了一封書信遞給銀林,叫她交給仆從送到丞相府去。
*
秋雨淅淅瀝瀝的下了幾日,宮中地都未曾幹過。
霜降那日之後,白青依舊賴在宮中不肯回去,日日去向白帝慧妃晨省昏定。
深秋的禦花園風景相較于夏季的百花争豔,是一片蕭瑟,卻別有一番風味。
白青這日昏定之後,便攜着丫鬟來到了禦花園。
她并沒有賞花的喜好,素來并不愛什麽花,只是聽聞白商此刻尚在禦花園中,便要刻意來會一會。
方走近禦花園外的蓮池,便見着白商站在那裏,一側還放着一盆菊花。
秋季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蓮池也應這個理,池水幾近幹涸,露出下頭的青黑的淤泥,蓮池裏的花都已經敗盡了,腐爛在淤泥裏。
枯黃之中餘了一點綠的荷葉,在秋雨的捶打之下,來回搖晃,柔弱得幾乎要從莖上折斷。
這實在沒有什麽好看的,白青覺得。
她看着白商的背影,大搖大擺地走上前去,嚣張道:“六妹妹可真有興致,下着雨在這裏賞淤泥呢?”
白商轉身,撐着傘的素萍也緊跟着轉身,見了白青便福身行禮。
白商卻沒有一絲要行禮的意思,看見了白青之後,便将目光重新落在蓮池之中。
她平聲道:“并非,而是賞魂呢,姐姐。”
白青一驚,疑問道:“賞魂?”
她微微一笑,道:“淤泥之中,多為荷花腐化,豈不埋着荷花的魂魄?妹妹便在此處賞一賞。”
白青立馬吓得面色慘白,這樣的情态叫白商看得心中一陣嫌惡。
這蓮池之中經她之手,不知埋了多少冤魂。
她如何能做出這樣一副表情?她曾經的行徑,分明比惡鬼差不了多少!
“姐姐莫要害怕,不做虧心事怎怕鬼敲門?況且這裏只是埋着荷花的魂魄,又不是人的魂魄。”
白商略微提唇,便揚起一抹神秘的笑,陰森森地瞧着她。
微風一吹,涼意滲透衣衫,吹得人雙腿打顫。
白商這時才微微福身,低聲道:“姐姐若是有愧,便不要再呆在此處。妹妹要先告退了,天冷了,姐姐也要小心着涼。”
便帶着素萍緩緩離去。
白青未曾贏得上風,又被她這樣一怼,聽着她所言荷花魂魄之語,四肢都冷了,但自覺自己心中無愧,不敢輕易離去。
只朝丫鬟道:“天色尚早,你去為我取一件大氅來。”
丫鬟面色陡然變得十分糾結,心中一百個不願意,但不得不将傘遞給了她,自己淋着雨回了殿中取衣裳。
天色愈來愈暗,風刮得大了些,将人冷得瑟瑟發抖。
四周的物景仿若全叫淤泥糊在一起,逐漸看不清周圍的事物。
片刻後,白青才艱難分辨出一個身穿宮裝的身影,離她越來越來越近。
隔着老遠,她出聲怒斥道:“你是要凍死我嗎?怎麽來得這樣晚?”
那個身影手上拿着什麽東西,卻明顯不是大氅,只越來越近……到了她跟前,她方發覺來人,并非自己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