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①

十一月來得如此之快,是白商未曾想到的,入了十一月,下了兩場雨,天氣又更冷了些,公主府後院中的桂花也早在叫雨打風吹落。

今日常朝,白帝照常處理了幾位朝臣奏折上的事宜,又議了常事,便要退朝。

臨退朝之時卻見杜相手呈一件物什,緩步走上前來。

“陛下,今日禮部遞上來的文書,道炎國已然選好了前來和親的王女,望陛下派人迎接,以示尊重、以顯兩國交好。”

白帝叫李明呈了上去,展開看了一看,一股怒氣湧上心頭,忽而諷刺笑道:“炎國人在我國殺我将士,還妄圖如此來以示自己尊貴,當真異想天開。”

殿上頓時響起許多附和之聲。

杜允聞見這話,卻勸道:“陛下,眼下兩國已然交好,若是反悔,可為天下人恥笑,況且,若是因此再戰,我國亦無力承受了。”

白帝方才情緒翻湧,才做此言語。此刻平靜下來,仔細思索,捋着胡須嘆道:“杜卿所言極是,有誰願前往迎接炎國王女?”

此話一出,滿朝文武皆不發言,各個面面相觑。

沒人願意去。

炎國地偏,且較大寧而言,風土人文皆十分粗鄙,氣候惡劣,多風沙亦多沙盜,算是險地。更何況,炎寧兩國民衆素來不和,此次他們大敗,更是心中有憤,若前去必然兇多吉少。

杜允四下看了看噤若寒蟬的大臣們,開口禀道:“臣有一人薦。”

“說。”

杜允揚聲禀道:“皇四子,安王。”又躬身行禮,“且臣以為,必得安王前去,才算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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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白帝詫異,“如何?”

杜站直了身體,朗聲道:“炎國既以王女相配,為彰我朝大國風範,必然也要派一位皇子前去迎接,方能不失禮儀。厲王與韻王皆為國戍守邊疆,眼下唯有安王可去。”

白帝思索片刻,“朕早傳信去了定州,倒是不知為何如今十一月了韻王還尚未回來,張尚書,你可知為何?”

處在一旁從頭到尾不曾發言的張尚書,此時聞言一愣,心中不知為何白帝忽然問自己,詫異道:“回陛下,這…此事微臣如何知曉?”

“你不是向來與他交好?”白帝說着又随手點了幾名官員,“你們不都是他的左膀右臂。你們都不知曉,朕又如何知曉?定州何事如此牽絆?他眼裏恐怕都沒有朕這個君父了吧?”

此話一出,張尚書等人知曉聖上動怒,皆雙腿跪地。

張尚書高舉起手中玉笏,分辯道:“陛下,定州此前大戰,必然民生凋敝,寸草不生。韻王許是在恢複民生也未可知。”

大電商頓時又再無人敢言

白帝緘口不言,冷哼一聲,不再提這件事,反而将目光落在站在殿上的白安身上,問道:“安王,你如何看?”

白安即刻執笏上前回道:“陛下,臣願領命前去,彰顯我大寧風度。”

白帝聞言,望着杜允和白安二人久久不語,大殿之上亦鴉雀無聲,良久才微微清了嗓子,“準了。”

*

玉清宮方下了朝時,才初交辰正。

入了十一月,天氣愈冷,日頭也出來得晚了,一輪金烏才方從探出頭來,吝啬地朝世間灑下光輝。

恰在此時一個身穿粗布短打的探子,如往常每次來時那樣,悄摸進了公主府內。

白商尚在暖閣之中喝茶,素萍在一旁伺候,時不時說着今晨朝會之時發生的事情。

她喝罷了茶,素萍便立刻将茶盞放下,拿起梳子為她栉發。

閣中香煙袅袅,溫暖非常,白商望着鏡中的自己,思慮着今晨白帝的決定,冷不防冒出一句話來,“你覺得陛下會将那王女嫁給誰?”

素萍一面為她梳頭,一面随意接話道:“奴婢身份卑賤,不敢輕議主子的事體。但殿下如此問了——奴婢覺着,韻王殿下如今在幾個皇子之中算是最出色的,理應相配。但……陛下如今對韻王殿下頗有微詞,是以奴婢覺着或許會嫁給安王。”

白商半晌垂下眼睫,緩緩颔首,“有些道理。”

“奴婢能說出什麽道理,只是照實說罷了。”素萍笑得随和,又從一旁端來金盆玉盞,讓白商淨手漱口。

一番整頓完畢之後,有一個丫鬟來到了暖閣門口,禀告道:“殿下,有人求見。”

冬日裏人體倍疲,白商懶得出去,朝素萍使了一個眼色,讓她出去見了那探子,不過片刻之間,她又轉而回到了暖閣,如往常一樣帶着一封書信。

白商一雙手未曾好全,用兩個指尖堪堪捏住螺子黛,一邊對鏡畫眉,一邊對素萍道:“你來念吧。”

素萍聞言站在她身後一側,忐忑将信封拆開,将信紙緩緩展開,方看罷開頭,皺着眉惶然出聲:“殿下……”

“念便是了,無需拘着禮數。”

“是。”

素萍回道,旋即吞了吞口水,開口讀信,

“商商吾妹:

見字如晤,展信舒顏。自八月一別,為兄甚為挂念,在此問候:體尚安否?今時兄于女牆之上見落霞漫天,其輝爍爍如金;忽憶昔年,吾等三人于蓮池之景,彼時如此,又靜水金膏,碧影遮人;慨蓋天地之間,樂皆在此。

今日帝王傳書,令兄還京,兄深感忐忑;吾嘗得炎軍師,乃孤勇之士也,可助;又曉天心聖意,近事不安需早謀劃。是以,雖窮途末路,願破釜沉舟以待東風。道孤長,且緩緩行矣。”

聽至此處,白商原本便無力的手忽而更加失了力氣,手中的螺子黛“啪嗒”一聲落在桌上,斷了。

這不大不小的響聲,直接将素萍吓了一跳,手上的汗浸濕了信紙,登時破了一角。她望着鏡中人,卻不見任何異色,半晌方聽白商輕聲道:“繼續。”

“言至于此,方覺冗長。兄于定州安好,臘月可見,望勿挂念;汝需保重,尺素短,含肺腑之言,及看畢,毀之可矣。

十二年十月中于定州。”

念罷,素萍猛然松了一口氣,額上冷汗頻出,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不停,她再度往白商面上望去,她依舊沒有什麽表情,手卻攥得很緊,仿佛手上的傷口磨搓一點都不疼似的。

素萍這回沒有急着去掰開她的手,站在原地等了半晌才聽見她吩咐道:“先燒了吧,不能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素萍點點頭,從一旁将燭臺挪來,引燃了那信紙,“殿下放心,那些人做事很幹淨,況且韻王殿下也是钰妃之子,他們必定記挂着呢。”

“是如此,可我還擔憂一點。”

“是什麽?”

“他是我的同胞哥哥,從小與我一同長大,自幼良善,平日裏護我周全。若非四年前一事,他斷不會變作此番性情。我與他從未有什麽陰私,唯獨這一樁事上,我瞞了他許久。”

她愈說聲音愈低,素萍知其心中難過,但素來不知道如何安慰,忽而想到在鄉間時耳濡目染的那些經歷,腦子一熱說道:“殿下,若怕二人離心,不妨一口咬死了,絕不承認。”

白商果斷搖搖頭,“不可,我也并無打算。你不知他何等聰明,還記得他當時查了沈氏一案前來告知與我麽?”

素萍茫然點頭。

白商嘆道:“他那時便是來試探我的。”

素萍這才恍然大悟,那時白昭方說了自己查了沈氏的事情,白商手上一塊糕點便沒有捏住,碎在裙子上。

而後白昭又道查案的時候,線索好似平白擺在哪裏。

又想到在那之前的許久,白商曾讓自己吩咐下邊兒的人去查這件事情。

這樣一來,似乎一切都串了起來,原來早在那時便已經初露端倪。

如此了悟之後,她冷不丁又出了一身冷汗,顫抖着嘴唇問道:“那殿下,既然韻王打算如此,日後咱們該如何?”

“我與他走得原是一條路,并無你我之分。是以,若他決意如此,我也當盡全力相助。”

二人方言說到此處,都默契的緘口不言,素萍從妝奁之中重新拿出一支螺子黛為她畫眉,片刻之後,又見一小宮人進閣而來,行禮道:“殿下,前頭傳話,安王殿下今日便要啓程前往炎國迎接王女,眼下白帝要合宮舉宴為他踐行呢。”

白商尚未完妝,素萍先行回道:“曉得了,即刻便去。”

便又手腳麻利地為白商上妝,穿衣,着舄。

皆完畢後已然過了二刻,便連忙跟着白商一同前去赴宴。

約莫午時了,外頭陽光大好。

白商走進陽光裏,金輝便好似迫不及待撲灑在她的身上,仿若由她的袖間、發間、衣擺上傾洩而出,十分神聖。

素萍跟在後頭看着這一幕,只覺仿若在閣中讨論那樣暗室之謀的人并非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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