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十一月底白商手上的傷早已徹底好了,确如沈瑞葉所言,那藥當真很神,不曾留下一點瘢痕。

到了十二月初,深冬的天氣更加嚴寒,早上下的霜都要鑽進人的骨子裏。

這時白安前往炎國已有一月,昨日白商聽聞他的書信到京,說約莫半月便可将王女迎至京城。

宮中早已開始預備着迎接的事宜,白帝到時定要擺宴,眼下宮中的樂師舞娘皆忙着練習。

白商久未鼓瑟,那張古人流傳下來的頌瑟早已陳舊,自八月彈過一次,便很少觸碰。

人閑了會生病,房屋閑了會倒塌,不知這張古瑟是否也應了此理,首端和尾端的岳山皆已朽壞,瑟柱也有部分損壞,幸好二十五根弦尚且完好,只是可以看出陳舊。

白商命人将那瑟送到樂坊之中調修之後,便又開始時時撫摸彈奏,公主府之內不斷傳出樂聲來。

果然正如白安所言,十七日時,迎接王女的車乘便進了京城,輾轉到了宮中。

也果真如白昭所書,十七日時,他經過日夜兼程,從定州抵達到了京城。

白帝更是大喜,一來将領返京,二來迎接王女。他登時召集了衆多重臣一齊赴宴。

次日,待舟車勞頓之人休憩充足之後,宴會便預備開始了。

此處更兼有煙花爆竹,十二月已接近年下,此刻更是已經聞到了些許年味。

昨日遙遙一見炎國王女,她面上帶紗,并未窺見真容。素萍便好奇極了,在暖閣之中提起幾次。白商亦好奇,是以便攜着她早早到來。

玉清宮外,由墀階順着往下,皆設有座席,排列有序,一眼望去人頭宛若流水座無虛席。

最遠處設了一方巨大戲臺,但戲臺可見缤紛絢麗,華貴精美。更有絲竹悅耳,管簫怡情。各色非此時節的花朵裝飾在側,盆景紅梅穿插其間,将整個戲臺圍得花團錦簇,富麗堂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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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白帝尚未入席,是以尚未開演,但奉命助興的優伶們早已蓄勢待發。

白商向衆位嫔妃行了禮,又免了幾位臣子的禮,便先行入座。

這日的陽光正好,金烏高懸于頂,天氣适宜,人心自然适宜。

不過片刻白帝便攜钰妃來了,方一入座,戲臺即刻開演。

而後白安才方拄着一根拐杖前來,據說是在炎國荒漠之地遇到了野狼,被咬傷了筋骨,未曾及時得到救助,留下了隐患,難以痊愈。

白安入座之後,白商環顧四處,卻始終不見白昭的身影,便叫素萍前去打聽。片刻後,素萍來報說,聽聞韻王殿下今日晚起,此刻正在沐浴,不多時便會趕來。

她不由得掩嘴偷笑,未料想素日守時的哥哥也會起晚。

臺上的戲你方唱罷我登場,白商雖在席上,心思卻并不在,約莫二刻之後,她終于見到那位萬衆矚目的炎國王女帶着幾個婢女款款而來。

那炎國王女一身靛藍色鑲寶衣裙,帶着一對葡萄似的藍色水晶石耳墜,許是阿努族獨有的特色,白商不曾見過。

她自席間走來,宛若一一株開得正盛的藍色盛丹爐,氣質清冷淩厲如深冬飄雪,給天地之間平白增添一絲冷意。她面上帶的玉珠簾,不能遮擋完全,略有猶抱琵琶半遮面的隐約朦胧之美。整個人宛如月宮仙子,美的遙遠,仿佛難以觸摸。

白商久久注目,只見她行走、言語,一舉一動皆優雅自持,人們口中所言炎國人的粗鄙不堪,她皆沒有。

那王女忽而感受到了她的視線,并不躲避,反而鋒利的回望。白商登時又驚又愣,覺得自己些許失态,只得輕輕一笑,施施然坐回了座上。

片刻之間,王女已然走到了墀階之下,優雅行禮,“阿努素律,拜見皇上、钰妃娘娘,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白帝見她行的寧國之儀,眸中頓時驚豔起來,免過禮,方笑道:“素律……商兒,這位王女跟你的名字到是一個意思。”

白商側身過去,輕淺笑道:“許是孩兒與王女有緣吧,王女初入宮中,正好可與我作伴。”轉而看向素律,“在宮中規矩繁多,不比在炎國自由,若是王女有何不懂之處,皆可問我。正好我也很好奇炎國的風土人情,可以讨論一番。”

素律行禮回道:“謝公主厚愛。”轉而又面向白帝、钰妃二人,“素律有一舞獻陛下。”

钰妃媚眼如絲,勾唇一笑問道:“是何舞?”

素律淺淺回笑,眼波流轉之後落在白帝面上,“是父王命兒臣學習的朝獻舞,并非什麽名舞,望陛下莫要嫌棄。”

白帝笑道:“有心了。”

素律又道:“只是……素律獨舞未免單調,若是有人在旁伴奏,許是會多些意味。”

白帝略微思考,望向白商道:“懷安一手瑟鼓得極好,正好為你伴奏。”

聞言,白商自座上站了起來,“榮幸至極。”

片刻之後,便有人将那一張古瑟搬至戲臺之上,白商坐在座椅之上,在瑟弦之下安放琴碼,雙手又帶上銀甲,稍微試音之後,便已經準備完畢。

素律一身藍色衣裙,面帶珠簾站在赤紅色為主的戲臺之上,雙手已然提起裙擺,等候樂音。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白商方一輪指,她便跳起舞來,一雙纖纖素手高舉在頭頂,宛如初露尖角的玉荷。

只方看了一會兒,衆人方為素律的舞姿所傾倒,未料到民風彪悍的阿努族尚有如此軟弱無骨的女子。

此一舞伴随着陣陣樂音,初為柔情似水,動作也是軟弱無骨一般,而後随着瑟音逐漸變得铿锵,動作也仿若舞劍一般有力。

一舉一動之間顧盼生輝,一颦一笑皆極具風情。

一曲舞罷,白帝便帶頭鼓起掌來,素律最後一個媚眼極盡風流,然而擡頭對上的并非白帝,而是一抹熟悉的身影,一時間表情尴尬在臉上。

白昭不過片刻之前将将趕到這裏,便看見這一幕,不由得提起唇角,戲谑地笑了起來。

素律與白商一齊下了戲臺,白帝便賞了二人,二人才入了座。

隔着遙遠距離,素律可見那熟悉的身影坐在白商的旁邊,有說有笑,不由得皺了眉頭——當真是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壞了她的好事。

白商注意到她的目光,可望過去卻不見任何異色,頓覺奇怪。

白昭見她望着素律,問道:“頭一次見外頭的女子?”

白商點點頭,“是,從未見過如此長相的女子,明豔深邃的面容,卻是清冷氣質。很美。”

白昭“撲哧”笑了一聲,“許是因為她是炎國王女吧,聽聞炎國國王有十幾個老婆,皆貌若天仙,二十多個孩子自然也要随母親的長相一些。”

“美雖美也,心懷不軌。”

“你也瞧出來了?”

“她用那樣的眼神瞧着父皇,自然十分容易分辨。”白商餘光又看見素律往白昭這邊看,皺眉問道:“哥哥,你和她有何淵源嗎?自你來了,她便一直看着你。”

白昭摸了摸鼻子,一邊回看過去,一邊道:“定州之時曾見過幾次。”

那時兩軍交戰,炎國所派的将領除了王子阿努朱明,便還有随軍的阿努素律。

兩軍對峙之時各自劃據一塊地盤,他日日往山頭跑,卻日日看見一個身穿藍衣的女子在對面的山上迎風而立。

後來在戰場上又再見了一面,她身穿鱗甲面帶白紗,無法認出。二人打鬥之時,她被她打倒在地,扯掉了面紗,他才看清了她的面容。

白商聽聞了這件事,笑道:“還有這樣的淵源,那此番炎國派她來和親,豈不是暗中預謀些什麽。”

“想在我大寧的土地上行不軌之事,還要看我願不願意。”

“是是是,哥哥最威風了。”白商捧場道。

……

宴席結束,素律便被賜居清心閣。

清心閣內裝扮與其他宮中無二,吃穿用度也是按照規制來的,素律坐在床上看着宮人奴仆将大大小小的物什往屋內搬,一肚子的怨氣說不出來。

正煩悶着,婢女桑蠻從外頭擡了一大堆東西,氣喘籲籲地走進來将東西一股腦全放在地上,一手叉腰一手拭汗,大咧咧道:“王女,這地方真繞,我剛才就出去搬個東西的功夫就差點迷了路了。”

素律正煩着,聽見她倒的苦水就更煩了,一下子将腳邊的東西踢飛,伸手揪住她的耳朵道:“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你這麽勤快是真想在這兒長住啊?”

桑蠻吃痛大叫,素律又一下子捂住她的嘴四處張望,“噓!把人引來了怎麽辦?到時候大家看到我這副樣子,都知道我不是什麽大家閨秀了。”

面前的一雙眼睛氤氲出水汽,看着楚楚可憐,素律連忙松了她的口。

桑蠻登時哇地哭了出來,“王女,你不想讓我大叫,你倒是把我耳朵松開啊。”

素律一看,連忙将手抽了回來,不好意思地朝她吐了吐舌頭,“是不是弄疼你了?”又湊近了去看,果然看見一片紅。

“王女你是牛轉世吧,真的好大的力氣。”

話音剛落,桑蠻便感覺到自己頭上迎來重重一擊,兩眼要冒金光了。

“你在胡說什麽?要有轉世我也是可以在九天翺翔的鷹!”

素律自顧自說得起勁兒,沒聽見桑蠻的回話,轉身去看,她竟然坐在地上滿面委屈。

桑蠻見她轉身過來,登時哭出了滿面淚痕,“王女,您能不能不要再動手了,我怕我還沒回到炎國,先死在這兒了。”

提起這件事,素律頓時情緒沮喪了下去,一張臉哭喪起來,“今日宴會上,我能感覺到,明明就差一點!可惡,都怪那個皇子,在定州也是怪他,都怪他!”

“王女,你還要繼續這樣做嗎?”桑蠻擔憂問道,畢竟她身為王女是來和親的。

素律斬釘截鐵道:“那是當然,我是來和親,但是炎國的求和書上,可沒寫我要嫁給誰吧。若是嫁給白帝,一切困難都迎刃而解了,我們也不用擔心完不成任務了,不是嗎?”

素律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十分得意得神采飛揚,桑蠻看着面前眉飛色舞的王女,猶豫地點了點頭——似乎說得也對,若是直接成了皇帝的妃子,那麽對他下手的機會必然更多了。

素律坐在床上捧着臉,思索着如何勾起白帝的注意,手觸碰到耳垂之時忽而驚了一驚,“啊!!”又看向桑蠻道:“完了桑蠻,我的耳飾不見了!”

“是、是王姬給你的那個?”桑蠻吃驚問道,她知曉那對耳飾對于她又多重要,“你先別慌,現在宴席散了,你是王女不好随意走動,我去幫你找找。”

說着便飛奔出了清心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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