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宴席方散之時,白商瞥見見素律已然離席,又看白昭尚未動作,方好意思調侃白昭道:“這便是王女了,今後不知是做我的某娘娘,還是做我的嫂嫂呢。”
白昭方才喝了一些酒,此刻端起一盞茶來醒酒:“屬你想得長遠,我看陛下未必着急此事。”
“可是那王女入宮第一日便這樣明顯,想來是很着急,生的又這般美麗,我覺得她的去處,必然很快會有着落。”
“哦?”白昭一笑,“可要與我賭上一賭?”
“賭什麽?”
“就賭你發間那支桂花簪子吧。”
白商方要應聲,一聽是這物什頓時紅着臉改了口:“這可不行。”
才一說完便聽見白昭笑了起來,又生氣道:“你就會拿我取笑。”
見她羞惱了起來,白昭覺得自己許是猜對了,問道:“若不是你這樣寶貝,怎會叫我取笑到呢?可是他送你的?”
“正是。”
白昭離開座位:“果真,神似形似,做工不似。且你的用度,不會有這樣材質的物什。”又問道:“他今日為何不曾出席?”
白商也緊跟着他回道:“哥哥不知,上月這時淩國舅啓程前往遠州,陛下要他一同前去了。”
白昭點點頭,一邊思慮着,一邊跟着白商往前走,約莫離席間才走了兩步,忽然覺得腳下一硌,挪步低頭一看,是一串藍色水晶石耳墜,葡萄似的一串。
“好似今天王女帶的便是這樣一對耳墜。”
“是麽?”白昭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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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向白商,忽而遣道:“你先回吧,方才有話未曾說盡,日後我會去你府上找你。這耳飾許是一會兒有人會來尋。”
*
桑蠻從清心閣出來一路往回走,都未曾找到失落的耳墜。
直返到玉清宮外頭,方想上去尋找,便看見席上的一位皇子站在那裏,初來乍到,她不想多生是非,但又要尋找,于是硬着頭皮、貓着腰将桌子底下,椅子底下全都找了,都沒有找見。
正垂頭喪氣打算回去的時候,不知道撞到了什麽,一擡頭細看正是那位皇子,可把她吓得一個趔趄,差點摔了一個屁股墩。
他剛才明明好好站在那邊,是何時走到這裏的?桑蠻心中吐槽,但動作上連忙遵照寧國禮儀,行了一個禮讨饒。
卻沒聽見言語,只看那皇子伸出一只手,手裏捏着的正是王女失落的那只耳飾。
“可是在找這個?”
面前的人長得一副慈善的菩薩面容,可是語氣和眼神裏透露出的全是冷淡,桑蠻不敢嬉皮笑臉,漠然回道:“正是。”
正想伸手去接,面前那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悄然收回,冷淡的聲音再度傳來:“告訴你家王女,自己丢失的東西,自己親自來取,本王會在短巷之內候着。”
桑蠻心中登時哀怨了起來,卻也不敢表示,只應了一句“是”便連忙往回返了。
白昭轉而行至短巷之中等候,素律這時已經在宮人的服侍之下換上了寧國的衣裳,聽了桑蠻的話,便急匆匆往這邊趕。
可她哪裏知道短巷在何處?只是看着玉清宮一二百米處有一個巷口,便進了去。
方一進去就撞到了白昭,登時吃痛後退,又差點退出了巷子。
恰在這時有一二個宮人從此處巷口經過,白昭手一伸拽着她的衣裳,捂住她的嘴将她攔到了側邊,生怕引起旁人的注意。
待到宮人們都走了,他才松開手。素律連忙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将手伸到他面前:“還給我。”
白昭伸出手,素律便看見他手裏捏着的正是自己的東西。
“是這個嗎?”白昭又将那耳飾收回在自己手心裏,“王女想要取回,也該有點風度和禮貌吧?”
素律猛然氣紅了臉,朝着他行了禮道:“素律謝韻王殿下幫我尋回了耳飾。”
“這才有點像方才在臺上獻媚時的你。”白昭眯着眼睛,“要裝,為何不裝到底?”
見他戳破一切,素律登時沒有了耐心:“我已經照你說的做了,你要言而無信?”
白昭不以為忤,“既然在我的手裏,我說什麽不便是什麽?”
“你還要什麽?”
“王女此行的目的是什麽?”
冷風過巷,斜出牆的白梅簌簌落了下來,落了滿地清白。
素律登時愣在了原地,被他一下子問到了要害,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你若說了,我便還給你。”
素律雙手在袖子裏握成了拳頭,胸中怒氣沖天,卻忽然舒展了眉梢,平靜下來:“不就是一個耳飾嗎?殿下喜歡盡管拿去,素律此行并無什麽目的,只是奉命前來和親而已。”
說罷便要轉身離去。
“站住。”
“殿下,請您注意言辭,我乃炎國王女,代表的整個大炎!您喝令我,便代表着您對大炎的态度。”
“你今日還能站在此地,便已經是我對炎國的心軟了。”
素律一雙怒目頓時顫了一顫。
是了,他說得沒錯,那時她女扮男裝,二人戰場相遇,若非他有一絲心軟,她如何能僥幸從他手上逃脫?
“我不管你來此是何目的,若傷陛下一根汗毛,我絕不會再手下留情。”
白昭說罷,将那耳飾放在她手裏,便轉身離去。
素律一人站在短巷之中,手中攥緊那只耳飾,嵌入肉中。
冬日暖陽堪堪籠過她,在地上落下短短小小的一片陰影。
*
公主府內,那一張古瑟已經被宮人們送還了回來。
素萍忙迎着喊着,叫他們小心放在書房裏,又從內室拿來一方絹帕,再進來的時候,幾個擡瑟的宮人已經走了,白商站在瑟前伸手撫摸着琴弦,輕輕一撥,便響起一聲樂音。
“殿下先莫要碰。”素萍朝白商走過來,用帕子在瑟上來來回回擦得細致,又用銀針劃過那塊布,發現并無異樣,才道:“無事了。”
“怎麽?”
“這瑟一直在下人們手中輾轉,中間誰鑽了空子都不知曉,奴婢害怕……”
白商又伸手往弦上撥了一下:“你想得細致,是好事。”
“在宮裏也無法不小心。”
白商贊同地點點頭,卻沒有言語,反而雙手擱在瑟上,就這樣站着,赤手彈了一陣樂曲。
素萍向來是不太懂這樣絲竹管弦之類高雅樂器的,出身也局限着她對這些東西的接觸。但此時,雖白商彈奏的與宴席上是同一首樂曲,不知為何,她卻清晰地聽出了一種哀婉凄涼的感情。
“殿下在想什麽?”
回應她的是一段長久的沉默,長久的沉默之後,白商才道:“無事,方才在想新來的王女,今日她舞的那一支舞,初軟末剛,我瞥見她手上有繭,什麽樣的人手上會有繭呢?”
素萍摩挲着雙手上的老繭:“像我們做活做慣的,自然手上會有老繭。可是王女身份高貴,也不需要做活,手上怎麽會有呢?”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我記得小時候跟着哥哥一同練武的時候,雙手都叫磨破皮了,過了一段日子就養成了繭。放棄很久之後才慢慢消失。”
“殿下是說,她是習武之人?奴婢也聽韻王殿下說是在定州見過她幾面。”
“炎國尚無女子上戰場的道理。”
“不錯。”白商的話音剛落,便聽見白昭的聲音從外頭傳來。素萍轉頭往外頭看,才看見他站在外室之中正要進來,便連忙退了出去。
“炎國那麽多公主,為何偏偏選了她一個?”白昭道。
白商笑道:“哥哥已将佳人的東西還回去了?”
白昭跨步進來,伸手在那瑟上輕輕一撥:“還回去了,方才與她對峙一番,她不肯言說。”
“你肯定是拿着女兒家的東西威脅人家了,要是我我也不會說。東西沒了就沒了,還是性命更重要。”
“不錯。”白昭點點頭,“她确實什麽也沒說,但是我覺着咱們已經猜得七八分了。”
白商看着他手裏撥的弦,淡然開口:“若她來寧的任務有助與哥哥,不妨由她去?”
白昭擡眼望着她,忽而一笑:“反話說多了,別人可是容易當真的。”
“我可沒說反話,我只是在看你有沒有憐美之心罷了。”
“大事當前,無美可憐。”
“哥哥說得有理。”白商說着不自覺捏了袖子,垂下眼眸。
白昭意識到不對,連忙安慰道:“你別難過,我并非說你。”
“我知道。”白商望着他,心中有些難過,“但道理都是相通的。”
白商并非自作多情,只是钰妃豔冠後宮,而她又生得極像她。
盛世要佳人作襯,若是亂世,當真就是那一句“無美可憐。”
其實這樣的道理,即便不是白昭一時口快說出來,她也該省得的。
白昭後退一步朝她作揖道:“今日是為兄錯口亂言!該打該打。”
看着他作秀哄自己,白商道:“那你說,怎麽罰?”
“自然你說什麽便是什麽。”
白商想了很久,認真地望着他道:“你我同胞,若罰你恐不太好,只我要你記住一句話,可好?”
“什麽話?”
“你是我最親的親人,日後不可對我有任何欺瞞。”
白昭聞言,忽然感覺鼻頭一陣酸澀,清了清嗓子。
“哥哥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