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白商安心點點頭,将他拉到一邊椅子上坐了下來。

“有一事,你或許猜疑,但仍要從我口中來探尋答案。我不想等你來問,唯恐傷了咱們兄妹感情。是以,我要主動告訴你。”

白昭心一沉,隐約察覺到什麽,但也未曾阻攔,問道:“是什麽事?”

“奇戎。”

白昭并不奇怪,關于奇戎的事情,已經在沈竹那裏聽說過,“奇戎之事,我先前已經聽說。”

白昭向來手眼通天,他這樣淡定,白商見怪不怪,又深提一口氣,鄭重道:“可我要說的,是奇戎遺黨。”

白昭登時愣了一愣。

奇戎一國已經滅亡幾十年,哪裏聽說還有什麽遺黨,就算有,又怎麽會跟她相關?

白昭望着眼前跟自己一同長大的妹妹,脫口而出:“什麽?”

她回望過去,面色平靜道:“奇戎遺黨,在我手中。”

書房內四下清明,冬日暖光微微透過窗格,在兩人身上映出框架,恍若枷鎖。

兩個身戴枷鎖的,同樣也是最親的人在這一間屋內,說着這些随時可以讓他們人頭落地的話。

白昭向着白商複述一遍:“奇戎遺黨在你手裏?”

“正是。”

“沈氏一事,丞相和母妃勾結一事,你也盡數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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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旋即點頭承認。

這些事情的前因後果忽然十分清晰,鱗次栉比一般在他腦海之中。白昭深深呼出一口氣,道:“我知道了。”而後便不再言語。

他如此平靜,白商此刻卻格外的惶恐,問道:“哥哥不怨我?”

白昭将她拉近,雙手撫上她的肩頭,聲音格外溫柔:“不怨。深宮高牆,天羅地網,你是我唯一的至親,我不怨你。奇戎遺黨之事太過複雜,你不事先對我說明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她眼睛一酸,眼淚險些落了下來,“當真?”

“哥哥何時騙過你?”

他伸手摩挲着她的側臉,問道:“那些奇戎遺黨是如何找到你的?”

白商吸了一下鼻子,讓自己好過一些,接着開口道:“哥哥還記得去年冬天那件事嗎?”

白昭喉中一梗,回道:“那時雪災,我們一同在城門口施粥,返程的時候一群賊人将你擄走了,莫非他們便是……”

“正是。”白商接話,又道:“哥哥已經知曉奇戎的經歷,必然知曉那些遺黨是何等痛恨當今聖上,他們甘願為我驅策,便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雪恨。”

說道此處,白商忽然感到面上一陣滾燙,卻是淚水不知何時落了下來。

白昭見狀內心揪痛萬分,忍痛道:“可是商商,我等……”

他沒說完,白商卻猜到了,她擦掉眼淚接着他的話道:“我等是夾在兩國之間的,是權是謀的産物,并沒有那麽大的能力,站在哪一邊都是錯,對嗎?”

白昭點點頭。

“可是哥哥,奇戎遺黨複不了國的,他們最多不過親手雪恨。我之所以盡數相告,是因為覺得奇戎遺黨也可助你一臂之力,哥哥無需懼怕叛國之奸名,即便沒有他們相助,我等若想成事,也擋不了史官們的下筆批注,又有何懼呢?哥哥此前不是說,願破釜沉舟以待東風?”

她哽咽道:“東風,這就是了。”

這一會兒,這一間室內幾乎安靜到死寂,但白昭卻感到耳畔有千種萬種聲音,将士的嘶喊聲、邊塞的號角聲、兵刃相接的铮铮金屬音、血肉刺破的聲音……

一時間擾得他頭痛欲裂。

眼前的哽咽流淚的柔弱女子并不柔弱,她一手策劃這麽多,只為了今天,将這東風為自己雙手奉上。

而自己,苦心經營這麽多年,不也正為了有朝一日可以推翻昏君,讓世間清明嗎?

可是不知為何,這一瞬間,白昭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接受。

白商看穿他內心的糾結,道:“哥哥不必現下就做抉擇,咱們還有時間。奇戎軍随時候着。”

聽完這句話,白昭才覺得自己雙腳站在實地上,“你放心,哥哥決不會浪費你的一番心意。”

*

冬日暖陽雖是晴朗,卻并不能給人帶來實際的溫暖。

就像白昭得知了奇戎遺黨一事之後,變得更加的心神不寧,往慶華宮走時遠遠的便聽見了檐下鐵馬的叮鈴之聲,冷不防覺得自己出了一身薄汗。

才回到慶華宮門口的時候,便撞見沈竹正帶着幾個侍衛要從宮中出來,兩個人打了一個照面。

見他步履匆匆,白昭開口問道:“你要去哪裏?”

沈竹作揖回道:“正是去找殿下。”

聽見這句話,白昭便徑直進了宮門,沈竹負手跟在他身後,到了殿前,便屏退了身後的幾個侍衛,獨自進去。

白昭進了殿中,徑自斟了一杯茶飲着,沈竹見狀調侃道:“殿下在公主府中,未曾讨到茶喝嗎?”

“未曾。”這倒是實話,二人只顧着說話,半晌也未曾喝一口水。

白昭說完這句話,知曉沈竹在取笑他,“你找我是有何事?今日下了宴席,晚點時候陛下或許要傳召我了。”

沈竹輕笑一聲,“屬下只是想告訴殿下,所有的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定州,乾州,遠州皆已送了書信過去。”

“遠州……”

白昭念着這兩個字,将茶水放下,理了理袖子,“小國舅這一棋,終究得是讓我的妹妹前去撬動。”

“懷安公主?”沈竹尚不明就裏,問道:“小國舅不是已經娶妻?如何與公主有瓜葛?”

話音剛落便覺得額上迎來一擊,沈竹下意識合了眼,睜開時看見白昭收回手裏的扇子,開口道:“我的妹妹與他并無任何幹系,而是與他的妻子相熟罷了。”

沈竹這才讪笑道:“原來如此,是屬下想錯了。”

“今日在公主府,你猜她與我說了何事?”

“屬下不知。”

“奇戎遺黨一事。”

沈竹手一顫,“是那個奇戎?”

“正是,看來此次回宮,必是往延福宮中蹈一蹈足了。”

沈竹點點頭,正想再說些什麽,便看見劉常侍在殿外探出了一個頭,似乎是有什麽話要說。

白昭招招手,他便碎步上前,道:“殿下,陛下傳您去玉清宮呢。”

白昭朝沈竹笑道:“你看我說什麽,果然要傳我去了。”

說着便由着劉常侍領自己往前走去。

沈竹則在他身後作揖相送,直目送到他出了宮門,再也看不見身影,才轉身離去。

*

頭頂的暖陽逐漸黯淡西移,白昭方踏上了墀階,陽光就将他的影子直拖到了玉清宮門前。

李明正巧從門裏出來,見他來了便連忙來迎他,伸手接過了他脫下的大氅,在他身後将門關上了。

白昭還未進書房便聽見一陣歡聲笑語,進去便看見阿努素律端坐在書房之內,案幾之上的奏折被挪到一邊,上頭的食盒裏放着幾個花樣特殊的點心。

白帝手裏正拿着一塊點心吃的快活。

不知為何一種嫌惡之感便猛然湧上了白昭的心頭,但他無法明示,只暗自捏了拳頭,照舊向二人都行了禮。

白帝免禮之後,雙指指着桌案上的食盒道:“韻王啊,你也來嘗嘗,這是素律親手做的,說是專門做的,朕這一把年紀了還是頭一回嘗到。”

素律在一旁賠着笑,白昭沒有推辭,伸出手指拿出一塊,輕輕咬了一口淺嘗了一下,便誇贊道:“王女果然好廚藝。”

素律聞言羞澀一笑,緊接着白帝也朗聲笑着,唯有白昭站在原地并無表情,也不知他們先前說了什麽。

白帝看着他道:“韻王,你也不必在此處裝樣子了,你們的事,素律都已經和朕說了。”

白昭滿頭霧水,心中驚了一驚望向站在一側的素律:“什麽事?”

白帝看向素律,二人相視一笑,他伸出二指了指白昭方向:“韻王向來腼腆,什麽事情都藏着掖着,什麽心事也都不曾對朕說過。如今這件事也要隐藏嗎。若不是王女跟朕請求賜婚,朕都不知道你們竟然早先在定州便已經定了情,如此甚好啊,朕正愁着朕的這群兒子裏哪個能夠配得上王女,如今正好,朕來拟旨為你們賜婚。”

玉清宮書房當是整個皇宮內最溫暖的地方,然此刻白昭卻覺得如墜冰窟。

他聽到此處方聽明白了,将目光投向身側站着的素律。

素律卻是滿面笑容,她生得美,笑起來更是美若春花。

但是眼下白昭想清楚了一切,看着這樣一副笑容,只覺得想要作嘔。

素律看見他這樣一副吃人的目光,險些站不住腳,但努力保持着自己面上的笑容。

白帝看他二人如此深情對望,只覺自己給二人牽好了一根紅線,大手一揮便已拟好了黃紙。

此刻白昭卻仍是未曾謝恩,白帝心中不耐,喚道:“韻王?”

白昭撤回目光,唇邊輕微嗤笑一聲,回道:“謝陛下恩典。”

白帝聞言舒眉展顏,将那聖旨交給李明,更令人寫了一封書信預備着送往炎國。

*

婚事如同水潑下來一般賜了給了白昭和素律二人。

二人從玉清宮中出來,一齊往外走着。

素律想着書房裏白昭的眼神,渾身都出了一層冷汗,眼下更是不敢在他身側,雖是并肩而行,還是默默又拉開了距離。

“自己惹的禍,現下知道怕了?”

下了墀階,素律走進陽光裏,感受到些許溫暖,不知為何突然也有了與他講話的勇氣,硬氣道:“我有什麽怕的?”

“你可知道你犯下了欺君之罪,若方才我在陛下面前揭穿你,眼下你就不會安穩站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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