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素律從來未曾想過會被安上欺君這項罪名,她當時被白昭氣得糊塗了,懷着報複心理去求了這麽一樁荒唐婚事。
可眼下聽白昭這樣一講,頓時覺得自己太過糊塗,太過愚蠢,方才幹的冷汗又冷津津的冒了出來。
“可……可我……”
她支吾半天也未曾說出個所以然來,咬着嘴唇不再言語。
白昭望着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接話道:“可是你是王女,本就該與皇子結親?”
素律并不是想說這個,但他既然為自己找了臺階,她便硬氣點頭,“對!”
“呵。”
白昭忽然嗤笑一聲,素律看他面上全是嘲諷,嘴角似勾未勾的那一抹弧度看得人心裏感到煩躁,把她氣得直跺腳。
“如今陛下徹底賜婚,你再無攀附的可能了,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完成你的任務。”
素萍不肯輸了嘴皮子上的功夫。
“你胡說,我哪裏來的任務。”
“哦?炎王八個孩子,四個王女皆未嫁人,況且據我所知,你的母親出身并不高貴,為什麽偏偏選了你前來和親?”
白昭說着陡然拽住她的手腕,“陛下年事已高,或許對這些事情懶得了解,但是我卻不得不為他多留一個心眼。”
他力氣大,稍一用力便将素律手腕上掐出了一圈紅印。
素律很疼,但硬是咬着牙瞪着眼,一點也不外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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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高貴”四字,已經直接戳到她的心窩裏去,盡管如此他已經算是給她留了幾分面子了,她不能再讓自己丢了面子。
但她也未曾想到他知曉這麽多,此刻面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啞口無言。
見她未曾答話,白昭又猛然将她的手甩開。
“我猜一猜吧,或許是因為你的出身,所以你才有機會習武上戰場,或許是因為你會武功,所以炎王派你前來刺殺陛下?是也不是?”
這番話一說完,白昭只看見她面色都煞白了,一雙手在袖子裏緊緊握成了拳頭。
兩人已經走下墀階,距離玉清宮算是有些距離。
素律胸中氤氲出的怒氣無處發洩,猛然一拳向白昭揮去,嗓音裏的憤怒遮無可遮:“你憑什麽胡亂猜測!”
白昭不料她這一拳,打開扇子去擋。
素律從另一面飛來一記掌刀。
“就因為你是寧國皇子,就可以随意猜測別人?随意批注別人嗎?”
白昭聞言有些愣神,手上依舊拿着扇子去擋。
卻沒成想她這一記掌刀卻是有些力氣,直接将扇子從那“風月”二字之間破開。
玉骨扇柄沒了紙張的拉扯,登時向兩邊倒去。
白昭未曾握住,破爛不堪的扇子便“啪嗒”一聲掉在了石板地上,斷成了兩截。
半晌,素律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便彎腰去拾落在石板地上的扇子,“對不……”
話還未說完,白昭已然伸出兩只骨節分明的手先她一步将那扇子撿了起來,他寬大潔白的袖子落在地上,沾上了些許灰塵。
他的動作很快,素律直起身時他已經轉身走出幾步,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憤怒和愧疚同時充斥在素律的胸腔當中,一時間桎梏了她的腳步,讓她愣在原地沒有追上去。
*
白昭回到慶華宮的時候,慶華宮上下已經一派歡天喜地,顯然是已經知曉白帝的旨意。
慶華宮已經許久未曾有過喜事,但看着宮中上下忙碌的宮人和在中間開心張羅的劉常侍,白昭還是頓覺胸中悶塞。
他站在庭院中看了兩眼。劉常侍便瞥見了他,忙提着衣擺朝這邊跑了過來,臉上笑得褶子都擋不住了。
人煩躁的時候,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白昭現下就是如此,他才一轉身就想往到暖閣裏頭去,卻又想着手上的扇子未曾處理,又無奈停下了步子。
劉常侍在白昭身後跑得快,沒剎住腳,險些撞在他身上。
他一面撫膺喘氣,一面笑道:“殿下,剛才陛下的……”
“我知道了。”白昭打斷他,将手裏的扇子塞進他懷裏。
劉常侍憐惜地拿着那個破了的扇子來回看了又看。
“這不是六殿下送您的那把嗎?”
“找人看看能不能修好。”
劉常侍看着這扇子,又見他面色不對勁,問道:“殿下今日發生什麽事了,這扇子怎麽好好的就折了呢?”
白昭還未回話,劉常侍又自顧自問道:“這扇紙也不像是撕的,倒像是叫人打破的。”
他說完,又覺得這樣的猜測不太對:“殿下自小習武,這宮裏誰能打得過您啊。”
方說完,再擡眼對上的便是白昭一雙冷眸。
白昭雖生得慈善,但性子絕非慈善之人,此刻一雙鳳目裏寒意逼人,驚得劉常侍打了一個寒噤,趕忙緘口。
沉默了須臾,劉常侍的目光忽然落在白昭身後頭。
沈竹從白昭身後款步走來。
劉常侍并不知曉沈竹的身份,只知道白昭格外器重他,便對着沈竹行了一禮。
沈竹托起他,便轉頭問白昭道:“方才聽說了殿下的喜事,事出突然,但屬下恭賀殿下。”
白昭尚未言語,劉常侍便插口道:“可不嗎?也不知殿下怎麽就跟王女對上眼了,陛下這回也算是青眼有加了,連着殿下的冠禮都要一齊辦了。”
白昭微微訝異,卻緊跟着疑惑起來,“陛下的旨意是這樣的?”
八月十五他便已經及冠,但身在定州忙于戰事,并未舉行冠禮,也就是今日才方回京。
陛下有這樣的旨意是該叫人覺得欣喜和感到榮幸的,但是幾個月來陛下也與定州互通了書信,若是念着自己,也早該有所提及,絕不會等到此時。
白昭細想,只覺此事不會這樣簡單。
劉常侍滿臉堆笑,“正是呢,奴才先告退了,前頭一堆事務等着奴才去看着呢。”
他方說罷,就又邁着年老的步伐往前頭走了。
白昭對上沈竹饒有意味的眼神,問道:“是不是丞相那邊有了異動?”
*
傍晚時分,一抹夕陽越過院牆照在公主府後院的秋千架上,白商整個人被籠在金輝裏,面龐格外的溫柔。
素萍從外頭将素律迎了進來的時候,她方站起身來迎接,二人互相施了一禮。
“恭喜王女,喜事将近了。”
方才便已經有人在此處通報了陛下的旨意,只是沒想到王女這麽快便來了。
素律面色尴尬,有些扭捏道:“殿下,素律今日前來……是有事相求。”
“王女有何事要求的,若我能幫得上忙,必然施以援手。”
素律這才說了今日下午在玉清宮外扇子一事。
白商聽完,頓時也有些沒有思緒,那把扇子是某一年白昭生辰之時她所送的,玉骨都是上好的羊脂玉,扇面也是她親手制的,唯獨上頭“風月”二字,是白昭自己親筆所書。
自送扇那年到如今,也該有五六年。五六年間白昭皆用這一把扇子,可見十分戀舊,且保護得如新的一般,可見十分惜物。
但眼下也不知如何告訴素律,只得握住她的手開解道:“王女,扇子破了便是破了,就算複原也不是原本的扇子了。你不是故意的便不要因此難過。”
素律思來想去總覺得十分對不住,“那我該如何道歉?我當時真是氣極了,未曾控制好分寸,而且我也不是沖着扇子去的,我是沖着……”
她忽然住了口,她當時的一拳一掌都是沖着白昭去的,但顯然這樣的話并不适合說給面前這個人聽。
她雖不說,白商已然聽出來了,沒忍住“噗嗤”笑了一聲,安撫道:“王女不要心急,我方才想了一計。扇子壞了,你再送一把新的不就好了?”
素律握住她的手,“可你方才不是說,那扇面是你自己制作的?而且扇骨和扇柄都這樣珍貴,我……”
白商也溫柔的回握,“不必擔憂,若王女心誠,我可以一步一步教你。至于扇骨也并非非要羊脂玉,別的東西自然也是可以的。”
素律一聽,登時覺得心頭上的烏雲一掃而空,激動道:“真的嗎?那可太謝謝你了!”
白商笑着看着眼前這個與中午宴席之上言談舉止一點兒都不一樣的人。
臉還是一樣的臉,但是脾氣秉性完全不一樣了。
原來一個人在別人面前演與不演,是可以這樣的天差地別。
素律走後不久,白昭便緊跟着來了,身後還帶着一個她從未見過的人。
白昭向她介紹道:“這是沈竹,便是我在信裏和你說的,阿努族從前的軍師。”
白商不由得感嘆機緣巧合這種東西就是如此的玄,阿努王女和阿努軍師兩個人只一前一後前後蹈足自己宮中,但凡差上這麽一會兒,便會撞上了。
“屬下沈竹,拜見殿下。”
“免禮。”
見他已然直起身子,白商望向白昭,“哥哥今日才從我這裏出去,這會兒怎麽又來了?莫不是已經想好了奇戎軍隊的用途?”
“非也。”白昭擺擺手,“今日陛下下的旨裏,提到了我的冠禮。此事必然不會如此簡單,想來問問你。”
白商聞言,面色變了一變。
白昭捕捉到她細微的變化,忙問道:“是不是丞相動作了?”
白商點點頭,嘆道“安插在僧人中的眼線傳信來時,确實提到此事。”
見白昭沉默不語,又道:“還提到了很多別的事,但哥哥不必擔憂,既然我們提前知曉了,自然有萬全之法來應對。”
“我倒不是擔憂,只是若真要與丞相明面上交鋒……他手裏還捏着一支軍隊。”
“哥哥不是都已經準備好了嗎?”
白商望着他。
聽見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白昭身側的沈竹都愣了一愣。
“哥哥不是已經将羽軍帶到京城來了嗎,既然準備好了,那就不要投鼠忌器,畏首畏尾。心不定則事不成,我等所行之事,好了說為國為民為千秋萬世,壞了說便是謀權篡位……”
見白昭仍然不言,她笑着垂眸。
“哥哥,我們只能勝,不能敗。”
一旁久不言語的沈竹接話道:“若是那僧人所言真的發生了,我們的勝算有多少?”
白商站在晚風裏,衣袂翩飛,發絲飛揚,一雙眸子如死水一般安靜,溫柔氣質可比一朵清麗的木芙蓉。
“我尚有一計,卻保不準輸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