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白商輕輕吸了吸鼻子,轉眼看着素萍,“素娘,你留在這裏不要跟過去。如果有事,你一定要親自來尋我,別人我都不信。”
素萍哭得兩眼通紅,“是,殿下。”
“跟着我你受苦了。”
白商轉身下了墀階,“若我真的……,答應你的事我的哥哥會幫你辦到。”
素萍哽咽得難以言語,跪在雪地上向她行了一禮。
她走得很快,雪地裏剛烙上的腳印瞬間又叫雪覆蓋,當真是風雪匆匆人也匆匆。
素萍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到曾經許多次這樣目送她,卻從未有一次像如今這樣害怕。
*
清心閣內,通報的宮人才剛淋着風雪離開,素律看着眼前的風雪一下子沒有緩過神來,直到桑蠻喚她第三聲的時候,她才勉強笑道:“什麽?”
桑蠻拿了氅衣給她披上,“是時候去玉清宮了。”
素律系好氅衣的系帶,往前走了一步,“桑蠻你說,如果他就這樣再也醒不過來了,是不是我也算成功了,父王知道這個消息,是不是會對阿娘好一些。”
她的神情格外的惆悵。桑蠻忙往前一步為她撐起了傘,“王女,一切都說不好呢。”
是啊,一切都說不好,白帝這會兒也不一定就死了,就算白帝死了,阿娘真能過得好一些嗎?
素律這麽想了想,突然笑了一下自己。
桑蠻緊張地攥住她氅衣的邊緣,“王女等會到了玉清宮,可千萬別笑了,得表現得難過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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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省得。”素律繼續往前走着,“我最拿手了。”
短巷口越牆而來的那一樹白梅,白日裏還開得正好,眼下叫風雪摧殘得不成樣子。
白梅紅牆下的一人白衣勝雪,玉清宮耀眼的燈火光亮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素律在這裏停下了腳步,看出了牆下的人是白商。
“商商,你怎麽在此處。”
白商轉過頭來,“你來了?哥哥正在玉清宮門前候着。”
素律從桑蠻手中拿過傘往前走了幾步遮住白商,“你怎麽都不撐傘?”
“很累不想撐。”白商嘆了一口氣,将她往前推了兩步,“你快去吧,哥哥一個人在前頭候着孤單得很。”
素律喊住正要往前走的白商:“你呢?你要去哪?”
她覺得白商的情緒十分不對勁。
白商頓了頓步子,快步走過來握着她的雙手笑了笑,“素律,雖然我們相識不久,但是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好人,如果你這能成為我的皇嫂,我還是很開心的。就算不能,你也要記得我,我們也可以是好姐妹,對嗎?”
素律皺着眉頭,被她這樣突如其來的一番話弄得滿頭霧水。
玉清宮的光照直接将素律的影子拉到白商的身上,她的面容被遮在陰影裏,看不明晰。
“到底怎麽了今天?”
白商搖了搖頭,“沒什麽,我要走了。”
“走了?”素律沒明白,“你走去哪兒?”
烏黑的夜裏,短巷之內除了一點雪映出來的光,就什麽都沒有了。
白商笑了笑沒有再說話,轉身信步離去。
素律眉頭緊鎖,在桑蠻的催促下出了巷子,來到了玉清宮墀階下。
太醫們上沒有出來,只有白昭和素萍在此地等候。
二人的身影在寬大的殿門、高聳的樓宇、廣袤的皇宮映襯之下如同蝼蟻一般。
素律忽然十分慨嘆方才白商一個人走進黑暗之中的模樣。
看似七分,實則三分。白商其實是一個很難接近的人,素律性子活潑,自诩擅與人交往,但遇到她這麽久,總覺得只窺探她不過三分,但事事皆看似有七分交情。
白商好似給自己建了一座銅牆鐵皮似的屋子來保護自己,很難走近。
素律搖了搖頭,心頭上說不出的壓抑,轉眼看向白昭,也是一臉陰翳。
“方才我在巷子裏遇見商商了,她說她要走了,但我問她去哪兒,她又不回答,你可知道?”
白昭好容易平複下來的心緒輕易被挑起,咬牙道:“你不要多問。”
“你發什麽火?”
素律上下看他一眼,忽然想到今日是他的冠禮,陛下還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似乎心情不好也情有可原,柔聲道:“我只是擔心,陛下發生了這樣的事,此刻她不在這裏候着,萬一陛下醒了見不着她恐要多想了。”
“無須你擔憂。”
“白昭!”
“閉嘴!”
素律望着白昭布滿血絲的雙眼猛然一驚,登時說不出話來。
正在此刻,玉清宮門忽然打開,幾位太醫從裏頭出來,一個個垂頭喪氣。
張致提着藥匣正要往墀階下頭走,路經白昭時猛然嘆了一口氣,“殿下,下官無能。”
白昭卻陡然松了一口氣,問道:“怎麽了?”
張致拿着藥匣雙手作揖,臉上全是愧色,“所有的法子都用盡了,總結出了一個險方,現下正在煎藥……要是這一副藥不見效,可真就……唉。”
“是麽。”
白昭眼裏閃了閃光,說不出現下複雜的心情。
要是他就此醒不過來了呢?白商是不是就不用走那一條路?
“是啊。”張致嘆了一口氣,“現下裏頭都開始算卦了,唉。”
張致說着,一面作揖往墀階下頭邁步,沒有注意到白昭的神色有些異常。
白昭玉清宮的屋檐下有些愣神,雪花從屋檐外頭被風吹過來,紛紛揚揚不停的落在他身上。
他雖不贊同白帝的昏庸之道,但還從未想過弑父。
可是剛剛,這個念頭突然冒了芽,就好像早就種在他心裏一樣。
風将宮人手裏的宮燈吹得翻了起來,白昭也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身冷汗。
素律方才聽了張致的話,此刻忍不住嘆道:“算什麽卦啊?你們大寧不是不信這個嗎?”
“裏頭正在算卦?”白昭問道。
“對啊。”
“裏頭正在算卦。”白昭喃喃。
玉清宮內是一片溫暖光明,外頭是寒天凍地的漆黑雪夜。
白昭被面前的門擋在黑暗裏,他看着眼前這一扇門,忽然覺得眼前的情景十分眼熟,四年前的某一日,也是一個寒天凍地的日子,他在這裏長跪不起,面前也正是這樣一扇絕情的門。
白昭忽然怒瞪着眼睛往前走了兩步,用盡全身力氣去開玉清宮的殿門。
素律被他開門的動作和聲響吓了一跳,“你做什麽?”
一旁的素萍忙上前阻擋,“殿下,殿下住手,殿下!”
“白昭!” 素律從後頭死死摟住白昭的腰,“住手!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麽?!”
白昭将身後的素律一下子甩在地上,用力的去踹門,門卻依舊紋絲不動。
素律的手叫地上的冰渣劃破了口子,流下來的血觸目驚心。
她趕緊爬起來再糾纏住白昭,厲聲道:“白昭!你為商商想一想,我求求你了,你為她想一想!今天你踹開了這個門,全天下的人都會以為你要弑父殺君,謀權篡位!今天你踹開了這個門,明天你就會被游街示衆,你的頭顱就會被挂在城牆上!你要是死了,她怎麽辦,你是她的親哥哥!”
“我就是為她想,我就是為她想我才……”白昭的動作慢了下來,聲音也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裏頭在算卦了,我不能眼看着商商死,我是她兄長,我做不到!”
玉清宮殿門緊閉。
殿門之前,白昭目眦欲裂,卻不能放聲吼出來,只能将聲音憋在喉嚨裏說出來。
素律看着白昭的模樣,忽然十分茫然,一點兒也聽不懂他的話語,卻依舊不肯松手。
“殿下!”
一道厲聲響起,白昭愣神去看。
風雪滿頭的素萍徑直跪在了石階的冰面上。
“素娘……”
素萍往前膝行了兩步,摟住白昭的腿,“殿下,奴婢求您了,這條路是公主自己選的。奴婢求您了,別讓公主的心血毀于一旦。求您了……”
她被風刮得通紅的臉上挂着大顆大顆的淚珠,聲音方才都喊劈了,此刻哭得雙眼腫脹,喉間梗塞。
白昭看了看素律、又看了看素萍、再看了看燈火通明的玉清宮和外頭皂色的天幕,他歪着頭忽然一笑,渾身都顫動了起來,神色詭異。
“都求我哈哈哈哈哈……都讓我忍着……好,我忍……我忍!”
他一身白色鑲金紋吉服,腰部往上沾了素律手上的鮮血,看上去好像被人捅出了一個大窟窿,十分駭人。
“素娘……”
素律轉頭看向素萍,茫然無措道:“……你們到底再說些什麽啊……我怎麽聽不懂,什麽死不死的,到底誰會死啊?”
素萍兩只手扣在一起,緊緊捏着,“王女……”
她在斟酌,要不要說,能不能說,怎麽說。
“素娘!”
白昭怒聲打斷她的話,“不必與她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