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原在方才,白商白昭二人說話之時,沈瑞葉便已經走到了刑房的門旁察看,生怕有一些宵小之徒聽見這些。
果不其然,便聽見有腳步聲輕輕貼近門,卻不知是柳寒。
此刻,沈瑞葉一手抓劍,一手扼在柳寒的喉上,眼光如一把冷箭一般将他貫穿。
柳寒現在才看清眼前人的面貌。
“安南将軍……”
他的喉嚨被沈瑞葉用手桎梏住,幾乎是嗓子摩擦着才發出來的聲音。
時間久了,他窒息得眼睛凸了出來,口中不斷泛出酸水。
白商看着柳寒在沈瑞葉手底下不斷掙紮,糾結了半晌,終究阻止道:“不可!”
沈瑞葉登時松了手,給即将到達鬼門關的柳寒留了一條生路。
“商商……”
白商沒有立刻接沈瑞葉的話,反而指着沈瑞葉,問柳寒道:“你可知他是誰?”
柳寒定定的望着沈瑞葉,終于和記憶裏尚顯稚嫩的面孔重合了起來,“你……你是,沈……沈……”
他沒說全,也不敢說全。
柳寒看了看眼前的三個人,兩個皇嗣,一個四品将軍,還是沈老将軍的兒子,他們每一個人的身份單獨拿出來都如同一座大山,足矣将他壓死。
柳寒登時從地上爬起來跪下,喉間失控,說的話都含糊不清,“殿下,二位殿下,将軍,求您饒了小的一命,小的什麽都不知道,根本就不認識他是誰。”
Advertisement
“柳将軍,人說話可是要講良心的。”
白昭從方桌前起身,闊步走了過來,“本王記得柳将軍寧國初年便在沈老将軍帳下做事吧?”
柳寒望着眼前,眼前人是笑着說出這一番話的,但是話中之意卻如一把宰牛刀一樣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的心好像天上的風筝一般來回搖擺,顫動不停……以至于忘了回話。
“柳将軍,其實你和你一家人的命,不需要我們來饒,也可以自己救。”
白商端着手立在燈影之下,昏黃的燈光映照在她的白衣上,宛如一尊經年的白玉菩薩。
柳寒在地上擡起頭來看着她,不知道為什麽從心底忽然空落落的,顫聲問道:“怎麽救?”
“我問你,你如實答,今日若是我們不曾發現你,你可是要前往承安殿舉發安南将軍?”
柳寒撐在地上的胳膊抖了兩抖,忙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啊。”
白商靜靜地望着他,沒有言語。
一時間四下皆靜,柳寒往四周望去,白昭和沈瑞葉二人環在他的周身,也正死死地盯着他。
他再也受不住這樣的目光,流着淚閉目悔恨道:“是。”
白商這才開口:“柳将軍放心,我不會害你。你要做的事十分簡單,和韻王一起上奏四年前的冤案。你父柳禪與沈老将軍是故交,若是你,衆人才有可能相信。”
柳寒面色白了一白,想着家中的妻兒,登時生了怯心。
白昭逼近他,“柳将軍,杜相此人,人中蛇蠍,親子可舍,又怎麽會在乎你一家老小的性命?不妨賭一賭。”
柳寒聞言,顧不上面上的眼淚鼻涕,轉眼朝沈瑞葉望過去。
沈瑞葉叫他這一眼看得內心複雜。
他對柳寒本人并沒有什麽印象,但是對他的父親柳禪有些印象,當年沈老将軍被構陷之時,柳禪曾經冒死上疏為他據理力争,可是天心昏聩,不管不顧,還疑心柳禪,将他貶了官,至此柳家在京中的勢力一落千丈。
柳寒确實曾在沈老将軍麾下,後來陛下将軍隊打散重組,他便被派到了丞相手裏為丞相辦事。
沈瑞葉矛盾了起來,柳寒的父親于他的父親有恩,不可殺。可現今柳寒為歹人做事,且聽到了今日的談話,不可不殺。
沈瑞葉沒有對上柳寒的目光,轉而望向了白商。
白商似是感受到他的目光,輕輕走了過來用手撫了撫他的面頰,“難過了?”
沈瑞葉沒有否認,望着白商對柳寒道:“柳将軍,請你信我,杜相實在不堪任何忠勇之士為其犧牲。”
得到了沈瑞葉的回應,柳寒點點頭,猛然沉聲道:“好,我且賭一賭,就當是為先父完成遺願。”
*
次日,一月初五。
韻王白昭聯合平仁将軍柳寒以及平西将軍齊樊共同上疏要為沈氏翻案,參丞相杜允與钰妃勾結,通敵賣國,私吞銅礦鑄幣,養貪官污吏。
此四座大山擡出,朝堂民間皆一片沸騰,素日寡言靜心不敢開口的大臣們,終于一個個站了出來,聯合上奏要求皇帝交予三司徹查。
白帝此時尚在病中,每日昏迷,頭腦清醒的很少。
一日于閣中醒來,得知了此事,真将此事交予了三司查辦。
這一消息更是一風卷起千層浪,朝堂上大多人此刻已經開始觀望風口,瞅準時機站隊。大數站在白昭隊列裏的人大肆叫好,不管手中是否握有證據,是否真的懷疑杜相的作為,都接連上疏參其人居心不良。
但也正因無有證據,都石沉大海,無有回應。
更有人上奏參钰妃,白帝便将钰妃軟禁在了延福宮中,不許她随意進出。
一月初五這一日一夜中,宮中上至嫔妃官吏,下至宮人奴仆皆不能安睡。
此等情形之下最易出禍端,人人都祈禱着這件事能夠快些過去,好安定生活。
*
大理寺獄中,白商尚在牢房裏,剛從柳寒口中得知了相關的情況,心中正仔細思索着日後的路該怎麽走。
恰在此時,本已經離去的柳寒再次折返回來,打開了她門前的鎖,“殿下,钰妃娘娘來見。”
白商正托着下巴,手猛然一軟,差點趴在桌子上,她思索了片刻,心越來越涼。
“柳将軍,去将韻王殿下請過來,越快越好!你告訴他,若他晚來一步,便要見不到我這個親妹妹了。”
柳寒聞言驚訝,卻不敢不聽,連忙拔腿往外跑。
獄中昏暗無光,白商不動聲色的跟着獄卒往外頭走着。心中卻已經翻騰了起來。
钰妃與朝中重臣勾結,顯然是殺頭的大禍,但陛下卻僅僅将她軟禁起來,也顯然是給她留了一條活路。但這個關頭,她寧願将頭頂上的保命符變成催命符也要來探監,為什麽?
白商不敢想,但已經想了,心下瞬間亂顫了起來,步子邁得亂七八糟,腿上無力,一把扶在了髒污的牆上,捂着胸口猛烈的喘息起來。
“殿下。”
前頭的獄卒轉過身,卻又不敢上去扶她,“您怎麽了?”
“我不礙事。”
白商順了順胸口的氣,還是覺得十分壓抑。
周遭忽而安靜了一瞬。“娘娘……”
那獄卒的聲音含了幾分意外,白商扶着牆緩緩擡頭看去。
钰妃站在前面一扇漏光窗子下,窗子裏洩露的天光将她的發絲照得發亮,她穿了一件大紅色錦繡氅衣,內裏卻是一身素色衣袍,裏外裏看着既明豔又沒來由的滄桑,但是面上的妝容整潔,似是精心裝扮過的模樣。
她正站在兩步開外的地方靜靜地看着她如今的狼狽模樣。
“兒臣,見過母妃。”白商伸手理了理鬓邊的亂發,離開牆面,微微屈膝行禮,“母妃,此地髒污,不是您該來的地方。”
“你來得,我便來不得?”
钰妃的口齒向來不容情,這一句讓白商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回道:“兒臣并非此意。”
钰妃眼光上下掃視白商一眼,極其冷淡地笑了一聲,卻像是從鼻子裏擠出來的一樣的細微和不屑,緊接着她便往一旁的牢房裏走去。
白商眉眼低垂,照舊是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乖巧地跟了進去。
因是午後,外頭照進來的陽光足夠明亮,牢房內便只點了一支蠟燭,在桌上來回搖搖晃晃,将兩人的影子來回拉扯扭曲。
钰妃雖然到了這樣的地方,可顯然還鼓着一股心氣,不肯坐獄中的條凳,只端端的站着。但她的影子被燭光映在了背後髒污發黑的牆壁上,只是她看不見。
見白商也不曾坐,她發話道:“都在獄中了,還講究什麽尊卑長幼有序呢?我不坐,但你可以坐。”
望着她落在黑牆上的影子,白商嘴角輕輕勾起弧度,“母妃此行必然不能停留太久,有什麽要問的便盡快問吧。”
钰妃最讨厭她淡定自若的模樣,不由得冷笑一聲道:“白商,本宮以往為何沒有發覺你這樣聰明?”
白商笑道:“母妃此言差異,若您不曾發覺,便不會将奇戎遺黨交到兒臣手中,便不會眼睜睜看着兒臣做戲,此刻更不會來到此處。”
“你倒是不謙虛。”
钰妃諷刺一聲。
白商行了一禮,“母妃少見的誇贊,兒臣自當聽進心中。”
钰妃叫她這話刺得太陽穴突突跳了幾下,端着雙手低聲問道:“你為何要落進丞相的圈套裏?你應該算得到這一步,為什麽還是走進去?蠢貨。”
“兒臣是早已料到。”
“瘋子!明知如此還要踏進去……”
“兒臣就是知道母妃不希望兒臣落入圈套,兒臣才偏要落入的。”
白商咧嘴笑了笑,嘴唇立馬幹裂開來,她一笑,這一雙眼睛鬼魅得好看且攝人心魄。
但眼下,钰妃只從這一雙眼睛中看見了火海中的自己。
“你……什麽意思?”
白商沒應聲,轉口問道:“母妃,兒臣真的很想知道,兒臣為什麽叫這個名字……當真如宮人們那麽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