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炎國王女刺殺陛下一事算是驚濤巨浪,白昭當即下令将炎國王女押入暗獄之中,并封鎖了消息,但寧是銅牆鐵壁也有縫隙,朝中一些大臣不知從何處得到了消息,次日不顧大雪紛紛聚集在承安殿外,不肯離去。
“陛下始終未曾立儲,如今唯有韻王殿下可堪擔大任。”
一個身穿綠色官服的臣子側頭與身旁同階的臣子說道。
那名臣子往後看了一眼,連忙捂住他的嘴,“可別再說了。”
綠衣臣子順着他的目光往後一瞧,張尚書和杜相已經來至身後,登時也閉了嘴。
“是誰在殿前喧嚷?陛下如今尚健在呢。”
張尚書這一聲極具威嚴,當下衆人登時噤若寒蟬。
離得遠的幾個膽子大些的臣子,鼓着氣說道:“這時候知道這樣說了,從前陛下病中的時候,上疏最勤快的就是他,還全都是讓立儲的,朝中誰不知曉他站在韻王營中。”
這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偏偏足夠讓張尚書聽了個差不多,氣得他兩撇胡子飛了起來。
“天子危,朝臣亂。諸位,是要造反不成?”
杜相言語一如既往的具有威懾力,這樣一頂帽子壓了下來,殿前衆臣皆不敢再言語。
張尚書斜睨他一眼,也沒有再作聲,甩着袖子徑直走到了最低處的墀階下頭。
大風吹四處雪亂飛,衆人立在雪裏,一片漠然。
承安殿內從昨日到今日皆是燈火通明,宮人太醫聚在此處侍奉,絲毫不敢懈怠。
眼下,太醫院院判張蘊已經開始用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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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致收拾藥匣的手停了下來,“父親,這會不會太猛烈了些。”
張蘊施針的手頓了一頓,“你方才為陛下診脈,診出了什麽?”
“脈象靜如暗流。”
“這代表着什麽呢?”
“這是将死之人才會有的脈象。”
“正是。”
話畢,張致擡眼去瞧張蘊,他額頭細汗密密麻麻,一雙枯手執針,臨下針之前竟微微顫抖起來。
張致不敢言語,從袖中掏出一方白帕為他拭汗。
施針罷,張蘊穩穩從髒腑之內突出額一口濁氣,枯瘦的臉上,一把白髯都沾滿了汗珠。
他從床榻上起來,往屏風外走去,方走了兩步,竟有些不穩,險些栽倒在地。
張致疾步上去将他扶到凳上,“父親,兒不明白。”
張蘊坐在凳上兀自喘着氣,沒有回話。
他便徑自問道:“陛下年老,身體已然衰竭,挺不過明日,這一針無非讓他在病榻之上多躺幾日,為什麽……”
張蘊拍了拍他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你年輕,不谙世事只曉得低頭學醫診病,自然不懂。”
他說着望向榻上逐漸呼吸平靜的白帝,“常人若死了便死了,早死晚死都不會有什麽改變和牽扯,陛下不同,若是能多拖延一日,或許世上便有許多人可以免死。”
張致聞言垂首,沒有再說話。
*
殿外的衆人等了許久,卻仍未等到太醫從裏頭出來。
一個等得不耐煩的狂妄大臣嘀咕道:“不是說太醫院院判都出山了嗎,怎麽還沒出來?看來這群庸醫果然是不行啊,不如那幾個大師。”
“你再說一遍。”
這一聲不知從何處傳來,狂妄大臣只覺得些許耳熟,卻未曾細想,嘴硬回道:“上次陛下頭風,聽聞大師們進去不出兩個時辰陛下便醒了。”
他話音才落,忽然聽見衆人跪拜下來,齊聲誦道:“拜見韻王殿下。”
白昭從人群中緩緩走過去,鋒利的目光似剜刀一般恨不得将他身上剜出一個一個大窟窿。
那大臣見此場景,兩股戰戰登時撲跪下來,顫抖道:“拜見,拜見韻王殿下。”
“此人對六殿下出言不遜,拉下去,笞三十。”
“啊?”
那大臣還正一頭霧水,不知自己的言語何處冒犯了六殿下,便已經被兩個護衛拉走。
剩下的大臣們有些早已聽說了那日之事,有些不知曉的也偷偷問着身旁人,總之無一人敢上前求情。
白昭也不言語,靜靜的望着階下的大臣們,不多時安王白安拄着拐杖到此,衆人跪拜一番之後,便又安靜了下來。
正等候着,李明從承安殿內開了門,階下的衆人登時亂了起來。
張致撐着傘,扶着張蘊下了階,白昭白安便一前一後上前問道:“陛下如何了?”
卻見張蘊于冰雪之中滿頭熱汗,不禁吃了一驚。
張蘊無力言語,張致接話道:“二位殿下恕罪,陛下已經醒了,但絕不可受擾受驚,還請諸位離去吧。”
白昭松了一口氣,“多謝太醫。”
白安轉身對階下各位大臣道:“風雪太大,陛下既已醒來,請諸位大臣先回去吧。”
衆人一時面面相觑,也并無留下的理由,緩緩離去。
*
白昭正收了護衛,要往慶華宮方向回。
迎面便看見沈竹身披氅衣,撐傘而來。
“你怎麽來了?”
“殿下,屬下來提醒您,既是炎國王女刺殺的陛下,那麽刺殺成功的書信必然快馬加鞭送出京城,送往炎國,屆時國內平息戰亂之後,緊接着或許便是炎國出兵。”
白昭也曾想到這一茬,炎國與寧國早是宿敵,從未降過怎會因着一次戰敗便送女和親,實際上是送了一把刀來替炎國辦事罷了。
白昭想到此處,面容更是冷峻了起來,平聲道:“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來了就叫他們有去無回。”
沈竹淺聲一笑,将手中傘交給白昭,“屬下必全力相助。”
白昭一愣,看着眼前的傘道:“沈軍師不和本王一同回去?”
沈竹徑自退到傘外,望着漫天風雪,綠瓦紅牆,悵然嘆氣道:“此等美景,我去替殿下賞一賞風月。”
白昭無奈伸手指着他,搖着頭笑了一笑,撐傘轉身離去。
沈竹則在宮中胡亂摸索,直到側殿才停下腳步。
側殿人跡罕至,門前并無許多腳印,又或是很快叫風雪掩蓋。
沈竹徑直進了宮門,兩側掃雪的宮人立馬停了手上的動作前來行禮問道:“大人可是來找沈将軍的?”
“沈瑞葉?”
兩個宮人互相看了一眼,“回大人的話,此處居住的将軍是沈樹沈将軍。”
沈竹笑了一笑,“這裏可是側殿?莫不是我尋錯了地方了?”
“沒有尋錯。”
沈竹擡頭,沈瑞葉不知何時已經從暖閣出來走到了前頭。
“沈将軍。”
沈竹正要行禮,沈瑞葉連忙讓來托了他一把。
“沈軍師太過多禮了,既然來了不如到裏頭去喝兩杯酒暖暖身,我方熱好了酒。”
沈竹沒有推辭,伸手先請他進去。
沈竹将身上的氅衣挂在架上,見沈瑞葉已經斟好了兩杯熱酒,便撩袍坐在軟墊之上,舉杯示意。
一杯酒下肚,二人只覺渾身都暖了一些,沈瑞葉又拿起酒壺為斟滿了兩杯。
沈竹卻未先伸手,望着酒嘆了一口氣。
沈瑞葉端酒的手頓了一頓,“沈軍師,怎麽了?是我這裏的酒不合你的胃?”
沈竹未曾言語,他又緊接着道:“也是,沈軍師雖是寧國人,卻常年居在炎國,想來是更喜愛烈酒,只是今日可惜,我也是暫居在這裏,并沒有什麽烈酒存着。”
沈竹聞言搖搖頭,“非也,我也很喜歡淡酒,喝起來清雅香甜。只是将軍今日的酒,讓我想起來我的家鄉。”
“是何處的家鄉?”
沈竹一笑,“将軍,故地可以有很多,但故鄉卻只能有一個。”
“軍師故鄉何處?”
“上陽。”
“上陽?”
沈瑞葉問完看向他,緩道:“你說的可是那裏的過橋酒?”
沈竹往前傾了傾,“怎麽?将軍也曾喝過?”
“我母親是上陽人,最愛喝過橋酒。小時候我跟着母親去過一次上陽,喝過一次。”
沈瑞葉說着紅了眼,“今日正是思念母親,試着制了過橋酒,不料太過拙劣。”
“有五分像了。”
“是麽。”
沈瑞葉端起酒杯細細得品了一下,方才覺得不像,不知為何現下覺得确實有些像了。“還真是。”
“上陽之地,多河流,便也多橋,無論是男子遠行還是女子出嫁,往往過了一座橋便代表着離開了家鄉。所以人們将離家前喝的這個酒叫做過橋酒。”
“原是如此,看來我母親每次飲此酒之時,定然是想家了。”
“許是如此,說來,或許你母親嫁給沈老将軍之時,我曾去湊過熱鬧呢。”
“當真?”
沈竹笑着,“當真,沈老将軍名震四方,他若娶妻必然是一件大事。我小時候在上陽十分愛玩鬧,去各處湊熱鬧說不定便去吃過喜糖呢。”
沈瑞葉望着他的笑容,不知為何感到十分的親切,回道:“那我們當真是有緣,你是上陽人氏,我母親也是上陽人氏,你還去吃過我母親的喜糖。”
說着笑容更甚,拍了拍桌子:“今日我們還飲着同樣的酒。”
沈竹朝他舉了舉杯,“或許上天注定的。”
“對了。”沈瑞葉坐直了背,“沈軍師,你從前姓什麽?”
“将軍忘了,在下早已忘了本姓了,如今姓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