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柔荑勾着他的脖子往上攀了一攀,仰了仰頭,恰好夠得到他的消瘦的下巴。
一股氣息呵在他的下巴上,溫熱中帶着甜膩。
白昭此刻被她桎梏着,哪裏有講話的力氣,費了半天勁才含含糊糊說了一句,微弱帶氣。
她此刻離得近,勉強聽清他問:“你想聽什麽。”
不知為何,這句話讓素律産生了一種掌控感,仿佛今天伏在護城河邊啜泣哭求的人不是她,而是眼前這個男人。
她很受用,心理上得到了巨大的滿足,緊接着吻了吻他的耳畔臉側。
“你說,你還像之前說的那樣護着我。成嗎?”
素律心中忐忑,一面期待,又一面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她知道眼前這個人最守信,說過的話必然會做到,只要他應下一句,必然可以保全她,保全她阿娘。
炎王以阿娘為要挾,讓她來寧國和親,給她派任務,讓她刺殺白帝,否則便會将她阿娘吊在城牆上活活挂死。
她去刺殺了,幾乎算是成功了,白帝如今只剩一口氣跟死了也沒什麽區別,信送到炎國約莫一月或者半月。
十七歲,原來她已經幹了這麽多思及心驚肉跳的事。
但只要他一句話,她就能放心的活在世上,不必擔驚受怕。
*
雪光映帳,帳內多了一絲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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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前人沒有應話。
素律擡頭,白昭正在望着她,外頭透進來的雪光将她的眸子映照出流轉的光輝。
她臉上挂了些淚,不知道什麽時候落的。
“你……哭了?啊。”
素律沒等他說完,手下緊了些逼出他後半句的痛呼。
“沒有啊。”
她俯在他耳邊反駁,但下一刻卻忽然感覺到自己面上的濕潤。或許……是因為方才想到了阿娘了吧。
白昭幾乎閉口抑制住喉中聲音,思緒飄飛之間忽然品味到了素律的用意。
但還未來得及再将她推開,她便伸了伸脖子觸到他的唇瓣,輕輕厮磨起來。
唇齒的交纏,呼吸的交錯,軀體的顫栗和動情。
白昭腦中好似盛開了一場舉世罕見的燦爛煙花,絢麗奪目,片刻間幾乎剝奪了他全部的感官和精力。
帳外是淩冽的風雪,帳內是一場混亂的春天。
*
白昭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還是原先的帳內,榻上,但身側無人。
他坐在榻上,望着帳上落日映出來的昏黃樹影,覺得心底似乎很是惆悵,卻不知如何言說,也無人可言說。
思緒宛如亂麻。
正糾結着,素律從掀了簾子從帳外走了進來,手中端着一盆不知道什麽東西,一面走一面朝他笑。
“你醒了。”
她身上穿着他的衣袍……
昨日的一幕幕登時襲入腦海,白昭登時耳根兒火熱,羞臊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素律瞥見他火紅的脖子,笑意更濃,将手裏的水盆放在桌子上,便主動走上前去要将他從床上攙扶起來。
白昭卻下意識往後躲了一躲,心虛地咳了一聲。
“殿下,臣妾只是想服侍你起床洗漱更衣。”
“胡言亂語!誰準你這樣自稱。”
說完,白昭立刻後悔不已,他從前自認是個君子,但這句話似乎直接将他打入禽獸行列。
但素律似乎沒有生氣,反而笑着,強硬地拉着他的手,按進水盆裏。
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就不信,經歷了昨日一番,他還能不顧及些情分?
“白昭,我發覺你沒有看起來那麽心狠。”
“何以見得?”
素律張了口正要講話,又聽他道:“不要以為昨日……我就會容情,倘若你不說出宮中的消息,我還是會殺你。”
“我知道。”
眼見白昭洗罷臉,素律将一塊手帕遞給他,“我只是忽然覺得,你好像也不是什麽銅牆鐵壁一樣的人。”
“這是你的愚見。”
這聲音裏沒帶感情,但至少不像昨日那樣冰冷。
素律沒反駁,站在白昭面前看着他笑,不施粉黛便已頰如含春,他的袍子穿在她身上寬大了些,束帶裹腰,看起來弱柳扶風一般。
她瘦了。
白昭看了兩眼,陡然得出這麽一個結論。
白帝遇刺之後,他便将她關押在了暗獄裏,暗獄那地方白昭自己也待過,壓根兒不是人待的地兒,即便其中已無惡狼,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
但那時候他氣極了,想也沒想就把她關進去了,她在裏頭關了這麽些天,清減些确實正常。
“白昭。”
“嗯?”
“你不是想知道宮中的消息是什麽嗎?”
白昭擡眼,她不知何時坐在他的椅子上,趴在書桌上歪着頭看他。
“丞相送信去了遠州,還差人去了國公府。你那麽聰明,一定知道是為什麽。”
“挾持李如鳶及其腹中子,徹底拉攏淩衍。”
白昭面色晦暗不明,摁在桌上的一只手逐漸收緊握拳。
眼下杜允的皇城衛叫羽軍逼在宮裏,不敢使出全力出來,他也不敢使出全力攻城。這樣僵持着,一旦等到乾州軍到,必然是他昭的勝算更大一些。
杜允此舉,大有同歸于盡的架勢。
一只素手輕輕撫上他的手,在上面細細地摩挲。
白昭回過神來,素律不知何時已經近到他的身前。
“你別怕,李如鳶知曉那丞相不是好人,定然不會輕易屈服,我雖從未見過小國舅,但他能夠率領靈軍,怎麽樣也不是個傻子吧?”
說罷她擡眸往他唇上啄了一啄。
白昭面色陡然變了,拳頭握得更緊了些,素律手沒挪,仍舊牢牢地握着他的手,輕柔地摩挲着他手上暴起的青筋。
“你說這個消息夠不夠換我一條命?”
“一條命?不像是你的風格。”
素律笑了一笑,想起昨日他沒有應下的話,忽然十分好奇,若是如今提起,他會是什麽反應。
“我可貪心了,既對陛下下了手,又想讓你一直護着我,但你昨日沒應承,今天也不提起。用你們這裏的土話來說,就是提上……”
“放肆!”
怒氣與羞愧同在的一句。
白昭忽然又想到了自己方才禽獸一般的言語,他望着面前的這個女子,氣得雙眼發懵,但是似乎真沒有什麽招法。
素律聰明地尋到了他情緒上的竅門,他的弱處,此刻也沒有生氣,只是手指輕輕在他手背上點了兩下,便笑着離去。
*
另一邊,前往遠州的路上。
馬車疾馳,眼下只距遠州城十裏地遠。
天上雪已停,微風淺吹,沈瑞葉掀開簾子側臉望了望車外,道旁風景連片,依稀看見幾戶人家,看着是離遠州不遠了。
許是動作有些大,腿上人皺了皺眉将眼睜開。
“小葉子。”
“嗯?”
沈瑞葉應聲,慢慢将她攙坐起來,“距遠州不遠了。”
“我方才做了一個噩夢。”
“夢見什麽了?”
白商側倚着他的肩頭,閉上眼睛仔細回想,太陽穴卻猛然一痛,“夢見你和哥哥在京城打仗,血流成河,我在人堆裏找你,怎麽都找不到,但還好我知道自己在做夢,不然要吓死我。”
沈瑞葉輕笑,“怎麽知道的?”
“因為你就在我身邊啊。”
白商說着伸了一個懶腰,頭又繼續靠在他身上,隐約之中獲得一種踏實感。
“我現在理解他為什麽要叫你來陪我一起去了,不然我一個人多孤單啊。”
“他是怕你害怕。”
沈瑞葉垂眸看着白商。
他聲音平靜溫和,沒來由的讓人放心,白商倚着他,什麽也不用扶持,輕輕閉上眼。
“是麽。”
“其實無論是殿下,還是我……都知道你害怕。”
白商一怔,一股酸澀登時湧上鼻尖。
“我掩飾得這麽差勁嗎?”
她從前還拍着胸脯說自己不怕,此刻一叫人戳穿,登時難過了起來。
沈瑞葉偏了偏頭,整了整她的耳發,輕輕“嗯”了一聲,“但也不是。其實是因為我們都怕,所以才知道你也很怕,世上少有人有這樣的膽量,你還是個女子。”
說着他将白商的頭貼近自己的胸口,嘆了口氣。
“其實這幾日,我總覺得心裏十分不安定,心跳得七上八下的,難受。”
“你就是太過緊張了,有我在呢,我會護着你。”
“嗯。但我擔心的是……淩衍和李如鳶之間,我此次來勸淩衍,必然涉及李氏父子,但……”
白商低下聲,忽然就想到了李氏父子剛亡故沒多久,她去國公府時和淩衍的對話。
“殿下便只當,看錯了臣吧。”
這一句話淩衍到底是怎麽說出口的?還有他說他不得不為國公府考慮,他說對李如鳶的情意是假,可……
那些眼神表情動作,實實在在的,都是她看在眼裏的。
想到此處,白商搖了搖頭,腦海中陡然浮現出李如鳶的笑臉來,“但,若他根本不在乎李如鳶,該怎麽辦呢?”
又望向沈瑞葉,“其實我确實很害怕,也很沒有把握,從前奇戎兵在我手裏的時候我尚能感覺到有一個支柱,現下交給了哥哥,當真身如飄萍。”
“那我就是你旁邊的另一片飄萍。”
白商知其寬慰自己,勉強一笑,伸手拍在他手上。
“我可算知道為什麽那些人要費盡心思奪兵權了,要麽什麽都不要,一身幹淨歸于荒野,要麽握在手裏抓得牢牢實實,一生一世居于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