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顧棠抵達京城的這一日,真正見識到了這場嘩變給百姓帶來的水深火熱。

城門大敞,素日摩肩接踵的街道上此刻空無一人,幾縷枯草被刮得紛紛揚揚,煙灰亂飛。

邊疆城中的百姓早就受慣了戰亂,相比之下京城中的百姓在面臨戰亂之時,這樣的落差讓顧棠觸目驚心。

禦敵的木樁淋了血擋在前側,白昭領了一支隊伍在前頭迎顧棠。

顧棠扯了缰繩回馬轉身,手舉過頭頂向身後的戰士示意,緊接着翻身下馬走上前就要行禮,白昭連忙托了他一把。

“顧将軍多禮了。”

“打了多少日了?”

“起初打了五六日,将皇城衛逼在宮中不敢出來,才有時間休整。這幾日他們又隔兩日來試探一次我們的虛實,現下羽軍和奇戎兵大多都在前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候着。”

白昭說着伸手迎顧棠往城內走。

顧棠望了望他身後的戰士,數量不多,他身側站了一個身穿男裝的絕色女子。

“這是……”

“我是韻王妃。”

素律打斷白昭的話,說完更是往前湊了湊,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胡言亂語!”

白昭發了毛,顧棠笑了一聲,心中了然,沒再搭理。随即轉了話題,“遠州如何?靈軍何時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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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昭心中算了算日子,“這兩日沈瑞葉和我妹妹或許就快到了。”

素律急着接話道:“你讓沈将軍同商商一起去?你真是……”

“我怎麽?”

白昭猛的冷眼看她,這一記眼神刀直接逼得她縮了縮脖子。

“這不太好,商商尚有婚約在身……”

素律到現在都不知曉白商與沈瑞葉之間的關系,白昭也不怪她,只是沒再往這上頭扯。

“據說丞相往遠州遞了信,且将李如鳶軟禁了起來。”

顧棠皺了眉,“靈軍一時不至,我等也可先攻。”

話說着到了帳前,白昭掀帳進去,将地圖攤至桌上。素律緊跟着他們的步伐,站在一側斟了兩杯熱茶。

白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一手端起茶盞,一手指着地圖。

“皇城衛分布很廣,但大多聚在此處防守,将軍方才的意思是我等率先出擊?”

顧棠看着桌上的地圖面色沉重,一言不發,似在仔細思索。

半晌,他指着皇宮四處的宮門,開口道:“皇城衛多數防禦在前宮門,但皇宮四處皆有宮門,若出兵調虎離山,可有機會。”

“所言正是。”

白昭點點頭,卻續道:“只是我軍數量上本就處于弱勢,倘若輕易分兵前去恐怕于我軍不利。”

“殿下不要投鼠忌器。”

“數萬條性命在我手裏,如何能不擔憂?”

爐火熱情地噼啪,将帳內烘得溫暖如春。

顧棠聽着爐中的聲音,手指微蜷,輕嘆一聲:“殿下,不要忘了定州。”

白昭沒有應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兩拳撐在桌上,目光落在桌面的地圖上。

“顧将軍,請你慎言!”

白昭的聲音淩厲如刀。

素律見此狀,早就縮了脖子跑出帳外,生怕觸了他們二人的黴頭。

帳內燭焰來回搖搖晃晃,物影亂帳。

顧棠躬身作揖,“臣失言。”

白昭轉眼,燭焰搖晃在他的側臉上,他身子一頹坐在椅上。

定州之事确實讓白昭心中難平,他左右搖擺,投鼠忌器,定州兩次換将他自覺并非沒有他的責任。

是以顧棠說出定州,白昭心中忽然深感愧疚。

白昭端起桌上的茶盞猛然一飲而盡。

“顧棠,其實你說得沒錯。”

“殿下思慮周全,臣惶恐。”

“從前定州之時我便畏首畏尾,若是如今再如此,恐怕失了良機。”

*

雪寒夜深,烏雲遮月。

夜風利刃一般吹來。

一輛馬車初行至遠州城外,城內便沖出來一群身穿金甲的士兵将馬車團團圍住。

“馬車上的人,還想要你的小命就快下來!”

領頭人的聲音格外的粗犷嚣張。

沈瑞葉以手摁劍,正要彎腰掀簾出來,白商一把拉住他,抿唇搖了搖頭。

“不可硬拼。”

沈瑞葉收了動作,往車內定定一坐,揚聲道:“諸位大人,小人初來此地,不知犯了何事讓大人來攔小人的馬車?”

“別裝了!”

領頭人一聲令下,周圍的士兵登時舉槍離馬車更近了一步,“車上藏有朝廷欽犯!速速下車跟我去見我家大人,也省得皮肉之苦。”

這話說完四下一片寂靜,半晌,馬車裏傳出來一道男聲,“大人,可有衣裳,天太冷奔波了一路,您也不想我們都凍死在外頭吧。”

“麻煩。”那領頭的嘟囔了一句,遣人找了件衣裳遞了上去。

寒風徹骨,道旁兩顆光禿禿的烏桕樹,影子在馬車上來回亂顫。

馬車輕動,車帷輕揚,緊接着一個男子利索地從車上跳了下來,又伸手接下來一個女子。

領頭的人招了手,人瞬間圍了上去,要将他們二人押了起來。

沈瑞葉佩劍橫擋在前,厲聲喝道:“既然你們奉命來抓捕,必然知曉這位是何人,當朝公主即便淪為欽犯也并非爾等可以随意折辱。”

衆人被他喝得愣了一愣,往一旁看去,領頭人的臉色不太好看。

白商迎着衆人手裏的槍往前走了兩步,“大人,我并無反抗之意。”

*

夜半子時,雪止月初出,寒光乍現淩厲如鋒。

淩衍站在靈軍軍帳內的書桌前,面前是兩個被束了手的人。

半月前,他接到丞相來信,道韻王謀反,六公主白商叛逃前往遠州,丞相另特意提到尚在京中的李如鳶,道自己會替他照顧好妻兒。

眼下,淩衍雙目猩紅,額上青筋暴起,瞪着雙眼看向沈瑞葉。

“沈樹,我沒想到,你竟然與叛軍狼狽為奸!”

“國舅認錯人了。我并非沈樹,而是四年前沈氏一案中僥幸活下來的沈家獨子,沈瑞葉。”

沈瑞葉聲音铿锵,有不容置疑之勢。

淩衍一怔,猛然想到自己年少籌謀之時,确實曾聽聞一樁案子,開國将軍沈氏,叛國妄圖謀反,被丞相舉發,白帝下令查探,而後被誅了九族。

眼前這人,竟是沈老将軍的兒子?

淩衍想着,望向了一旁的白商。

他從前雖身在鄉野,但也确實聽說過一些傳聞,寧國六公主白商與沈氏獨子交好,是世人都看好的姻緣婚配。

如此沈瑞葉還能立在他眼前,倒是合理了幾分。

淩衍晃了神,沒有應沈瑞葉的話,白商背着雙手往前走了兩步,面色如霜。

“淩衍,你曾說我看錯你了,曾說對李如鳶的情意都是假的,如今我問你,李如鳶有難,你是救,還是不救?”

淩衍嗤笑一聲,十分不屑,“殿下不要将我淩某當傻子,鳶兒尚在京城,何來的危險。”

“你就是個傻子。”

白商幾乎忍不住要翻白眼,“李如鳶在丞相手中就是危險,你以為丞相那麽好心還幫你照顧家人?其實他只不過是威脅你罷了。”

“誠如殿下所言。”

淩衍一如既往地不屑,“只要淩某不如殿下之意,她便不會有事,不是嗎?”

“淩衍,你太天真了。”

白商勾着唇,笑得嘲諷,“你知不知道,李如鳶已經知道了李氏父子的事情,你千方百計的封鎖了這個消息是為了什麽?你猜是誰告訴的李如鳶,又是誰撺掇着設計殺了李氏父子?”

淩衍一震,雙眉冷然橫起,邁步走近沉聲發問:“你說什麽?”

沈瑞葉立刻往前一步擋在白商的身前,“淩衍,正如你此刻所想的那樣。當初丞相、白帝聯合起來撺掇着白廷殺害李氏父子,就是為了讓你上位,你如今手掌靈軍,成了陛下親臣。但陛下如今只吊着一口氣,丞相便成了你的頂頭上司,這一切都是他算計好的。”

淩衍猛然将拳頭砸在桌上,桌面抖擻一陣,一盆未開的鳶尾花登時從桌上掉了下來,陶片碎裂,泥土濺了一地,他眼皮忽然猛地跳了數下,預感不妙。

白商站在一旁,靜默地看着他蹲到地上去攏那盆花,忽然出聲道:“淩衍,我不信你心中沒有如鳶。丞相其心可誅,當初陷害了沈老将軍,如今又要陷害你,你那麽聰明,怎麽會想不到?”

“我從未做過!”

沈瑞葉忽然詭異地笑了一聲,“雖然你從未做過,但是天心聖斷說你做了,全天下都認為你做了,就算你沒做,你也做了。”

帳上的物影一陣亂搖,似乎還裹挾着凄厲的貓叫。

白商聞其言,冷不防打了一個寒顫,渾身出了一層冷汗。

“沈瑞葉……”

她說着要走到他身旁。

“無妨。”

沈瑞葉伸手阻了一番,看着淩衍續道:“當年我沈家何其威風,我父乃開國将軍,有從龍之功,也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做官兩袖清風,上戰場殺敵先人後己,對待百姓和麾下将士更是仁愛。他當初也是人人愛戴,可後來呢!”

他說着聲音竟逐漸含了些哽咽聲。

“後來丞相與白帝勾結陷害,一個舉發,一個下旨。這樣牢牢将我父摁在污水裏,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他又何曾沒有說過‘從未做過’這句話!”

淩衍在一旁愣着沒有說話,沈瑞葉沉默一會兒理了理胸中悶氣,緩了會兒情緒。

“清白,是這個世道上最脆弱的東西,空穴來風、三人成虎、輕易就會将它毀掉。淩衍,李姑娘是你的妻子,難道你希望你的妻子也誤解你?從此兩個人之間隔着深仇大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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