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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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晏愣愣道:“是溫伯伯。”
溫大夫眼裏的緊張松了松,又問道:“那可還記得乞巧節那日到底發生了何事?”
“那日……”晏晏一邊回想一邊道:“我同世子爺一同去外頭看了花燈,在河邊放了燈,遇上了蘇小姐,世子爺同蘇小姐有事便先離開了。”
“我去楊柳居取了畫,回來的時候下了一場大雨……”
晏晏的話還未曾說完就被溫大夫擡手打斷,“敘事條理清晰,應當是沒事了。”
溫大夫同顧元昭說那方子和尋常治風寒的藥物犯了沖并非是編造,他即便是竭力将那治風寒的方子中相沖的藥材替換或者減少份量都只能有三層把握能讓晏晏安然無恙。
其餘的真的就只能靠她的運氣了。
現在看來她運氣還算是不錯。
晏晏沒明白他的意思,卻想起那日被自個護在懷裏的畫來,連忙問道:“溫伯伯,那幅畫呢,乞巧節那天我從楊柳居帶回來的畫呢?”
她雖然不了解字畫,可是也聽旁人提及過沈工的名頭,《拂堤春曉》更是其絕筆之作,于素來喜好字畫的顧元昭而言,應當也是極為重要的。
“畫?”溫大夫一愣,然後搖頭道:“我沒有見着什麽畫。”
又勸道:“你方才醒來,身子還未好全,好生歇息才是最為重要的。”
晏晏頓時着了急,“溫伯伯可知是誰将我送回來的,那幅畫我一直抱在懷裏,怎麽會沒有了呢?”
溫大夫正欲說些寬慰的話語,卻聽身後顧元昭的聲音響起,“那幅畫在水裏泡的時間太長了,已經不成了。”
方才溫大夫只顧着同晏晏說話,都未曾發覺顧元昭是什麽時候過來的,不過也是正好,省去他遣人過去知會的麻煩了。
晏晏得知那幅畫毀在了自個手中心裏自然不好受,想到這幅畫是顧元昭看重之物更是愧疚,“這回的事都怪我,若是能小心仔細些,就不會弄成這樣了。”
她想說賠償,可那畫價值對于喜愛它的人來說本就不可估量,賠償不過是無稽之談罷了。
“晏晏。”顧元昭溫聲道:“一幅畫而已,便是再怎麽貴重,也不如你重要。”
晏晏怔愣的擡起頭望着他,心頭的漣漪蕩開,蒼白的臉頰也不自覺染上一層若有似無的紅暈,這話裏頭的旖旎竟是沒有分毫掩飾。
她低下頭掩下微微發燙的臉頰,又聽他道:“往後不管遇上何事,你一定要記着護着你自個為先,旁的什麽東西,都應當是排在後頭的。”
“我知道了。”晏晏輕輕點頭,心跳如雷鳴,震得她心尖酥麻。
“嗯。”顧元昭沒有多言,只是又叮囑了她幾句要注意休息之類方才示意溫大夫跟他出去。
顧元昭一路走到院中園子後頭停了腳步,開口問道:“她看起來倒像是無礙了。”
語氣無悲無喜,似乎只是在敘述一件同他沒什麽幹系的事兒一般。
“是。”溫大夫恭敬道:“屬下原來只有三層把握讓晏晏姑娘能清醒的活着,如今看來,晏晏姑娘的運氣很好。”
他原以為晏晏是逃不過這一場劫難的。
顧元昭心裏有了答案,“盯着侯府的耳目衆多,她一直住在祈綠院容易被人察覺不對,若是已無大事,明日便讓她回遣香小院去吧。”
溫大夫又是應了一聲顧元昭方才轉身回了書房。
又過了一日,晏晏從祈綠院搬了出來,回了遣香小院。
晏晏這些日子住在祈綠院的事情并非是什麽秘密,侯府有不少下人都聽說了這事,這會兒見她回來,自然是忍不住打量她。
那些三三兩兩的目光中,好奇的妒忌的都不少。
晏晏這一遭算是坐實了顧元昭對她與尋常婢子不同的傳聞,即便是再怎麽仁慈的主子,也不會如此去照料一個尋常婢女吧。
晏晏被那些目光盯着渾身如同長了尖刺般難受,好在月知一聽說她回來的消息就放下了手頭的活計過來接她。
總算是将那些亂七八糟的目光擋了一大半,這下晏晏周身才算是放松了那麽一點,攬着月知的手一同進了屋。
一進屋子月知就迫不及待的拉着晏晏坐下,“快同我說說,你這幾日都遇上了什麽事兒?”
“我淋了雨生了病。”晏晏默默解釋着:“大約病情有些嚴重,便被留在祈綠院歇息了。”
月知攥緊了她的手道:“說真的,晏晏,你應當抓着這個機會的。”
“什麽機會?”晏晏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要個名分的機會啊!”月知着急道:“知你身子虛便特意找了大夫給你調養,日日侍奉湯藥,不過染了風寒,卻小心翼翼的将你留在祈綠院中看護,你說說,天底下哪裏有這種主子?”
晏晏頓了半晌,腦中浮現顧元昭那日那句“這畫便是再怎麽貴重,也不如你重要”心裏不禁泛起一陣漣漪,可又想到蘇雲幸,想到自個的奴婢身份,她不由得搖搖頭,“世子爺能将我從那吃人的地兒救出來,又待我這樣好,我又如何能苛求更多?”
月知嘆了口氣,“若我碰上這種事,必是得狠狠攥着,掙一個榮華富貴出來的。”
這時候晏晏方才發覺月知有些不對,“你同岳生哥怎麽了?”
從前月知可沒說過這種話,她滿心都是她那青梅竹馬的情郎,說得最多的便是她不求富貴,只求能和岳生一輩子平平淡淡。
岳生便是她那位青梅竹馬,如今她卻突然說什麽要掙一個榮華富貴,确實是樁怪事。
“上京這地兒太繁華了,花樣也多,一樣樣的湊到你跟前來,你躲了這個,躲了那個,以為就這樣過去了,可是誰能料到後頭還有陷阱等着。”晏晏還沒明白她的意思,卻又聽她接着道:“乞巧節那日,岳生同我承認他将我們共同攢下的那些銀子都拿去賭了,初時說是贏了些銀子,後來大約是被勾了進去,連着幾日往那地兒跑,手頭的閑錢沒了,心裏頭還是不甘心,又将共同攢下的銀子也拿去賭。”
“到最後竟是落得個血本無歸的下場。”
晏晏聽着也覺心驚,“怎麽會這樣?”
“我亦是不知。”月知搖頭苦笑,“若不是他此番同我坦白,我是怎麽得也想不到他能做出這事來,我原是不想再原諒他了,可他跪下來同我道歉,央求我饒他一次。”
“月知姐姐。”晏晏猶豫着勸說道:“還是應當再想想,即便是原諒了他,日後你的銀子都該自個收好,可不能再讓他拿了去。”
月知點點頭,“是這個道理。”
緩過神來又笑道:“瞧瞧,這都扯到什麽地兒去了。”
晏晏聞言也笑了,“對了,月知姐姐,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岳生哥是在楊柳居做事的對吧?”
月知道了一句“是”,又問可是有什麽事兒需要幫襯。
“勞煩月知姐姐問問岳生哥可能幫我留意留意沈工的畫作?”晏晏心裏還是記挂着那副《湖堤春曉》。
“沈工?”月知很是意外的看着晏晏,“我曾聽岳生提過沈工這名字,那應當是位極厲害的人物,他的畫作可不便宜,你打聽這事做什麽。”
晏晏只得又将那副畫的事兒原原本本的同她說了。
《湖堤春曉》已是無法再複原,可沈工留存于世的畫作并不只有這一副,再過些日子便是顧元昭的生辰,晏晏心裏便想着若是能買下一幅沈工的畫作當做生辰禮,他大約也是會喜歡的。
月知明白了晏晏的意思之後又勸了她一番,說的都是沒必要。
那畫作不便宜,世子爺都說了不同她計較了,她自個又何必糾着不放?
可好說歹說,見她依舊沒将自個的話聽進去便只能嘆了口氣,算是将那事兒應了下來。
***
顧元昭看重晏晏,自然不會讓她身子還沒全然恢複就讓她同尋常婢子一般幹活,即便是輕松的活計也沒必要——侯府并不缺幹活的下人。
她就這樣在遣香小院歇了好幾日,每日的湯藥照常喝着,身子也一天天好轉。
在屋裏頭呆着的這些日子,她将那日顧元昭圈起的錯字一一修正了,閑暇的時間多,又重新抄寫了一份,在午膳後往祈綠院送了過去。
晏晏來得不是時候,剛到院門口,就聽守衛阿七說是蘇家小姐蘇雲辛同大夫人孟窈都在,一時半會的大約是了不了事,讓她回頭再尋個合适的時候過來。
“沒關系,我便現在這兒候着吧。”晏晏捧着小字往裏頭望了一眼,又道:“左右我這會兒也沒什麽事要做,在這兒候着也不打緊。”
阿七見她這樣說,便也随她去了。
午後的七月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天幕中的一輪赤日伴着聒噪的蟬鳴沉沉的壓了下來,驕陽底下呆着久了,晏晏感覺自個的呼吸好似都帶着灼人的溫度,身上也沁了一層薄薄的汗。
阿七瞧她正當太陽底下烤着,到底有些不忍心,便開口讓她進院子裏頭來等。
外頭是一條長長的小道,沒什麽遮陽的地兒,裏頭卻栽了一顆高大的梧桐樹——便也是這一陣陣不肯停歇的蟬鳴聲的來源。
不過枝繁葉茂,确實是乘涼的好去處。
晏晏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應了阿七的好意,換了個清涼的地兒繼續等着。
這梧桐樹正好栽在書房的小窗邊上,這會兒那小窗只是半掩着,晏晏正好對着那小窗站立,雖覺得有些不好,可聽到裏頭傳來聲響,她還是沒忍住順着那半邊窗往裏頭瞧了瞧。
裏頭三人似乎是在品鑒畫作,蘇家小姐手捧着那幅畫,口中好似是在說着一些品鑒之語,大約說得很有見地,顧元昭同孟窈聽了都止不住的點頭。
晏晏還分明的從顧元昭眼裏瞧出了少見的欣賞,這讓她心裏不自覺生出些酸澀的意味來,她不得不承認,蘇小姐站在他身側同他說笑之時,他們二人,着實相配。
晏晏又下意識低頭去瞧今日方才寫好的那幾張小字,上頭略顯扭曲的字跡就好似一條條醜陋的毛毛蟲,歪歪斜斜的在那宣紙上躺着,又好似渾身長出了尖刺,刺得她的眼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