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番外三

番外三

可他這話,分明是妥協。

劉蘭凝看着眼前稍顯蒼老的父親,卻怎麽的不肯應下。

“不。”她道: “既然父親想不出法子來,那我自己來,女兒從來都相信人定勝天,只要想,只要願意去做,女兒不信這事成不了。”

話音落下,劉蘭凝也已經轉身走了出去。

獨留劉丞相一人看着她的背影嘆息。

他不是不想勸,只是也知道勸不了。

十多年間,成為皇後這樣的一個想法早就在她心裏生根發芽,好似她生來就是為了這個位置。

突然間就要将她這個念頭拔除,談何容易。

只能慢慢來了。

這事不易,想來後頭她吃了虧,便也就明白了。

***

自從那日遇上了陳寅,梁月雲同赫連景便好似鬧了矛盾一般,已經有好幾日未曾見過面了。

赫連景不主動去見梁月雲不算是奇怪的事情,不管是定下婚事之前還是之後,他都未曾在這件事情上邊主動過。

可梁月雲不同。

她向來是主動的,甚至會提前想好了各種理由來要求赫連景必須得同自個一塊做些什麽。

但那日的事,确實是讓梁月雲有些不舒服。

她滿懷愧疚的想要同赫連景坦白過去的事,可是對方卻是冷冷的一句“不感興趣”便将她的話堵了回來。

她是真的覺得難過。

可這幾日她細細想來,自個到底是在生什麽氣呢

既然當初同他說了願意用這一樁交易,換他同自個成婚,那不就等于已經接受了這些事兒嗎

難道她說起這場婚事,這場交易之前是不知道赫連景心裏念着誰的嗎,是不知道他只将這件事當初純粹的交易,不參雜分毫感情的嗎

她是知道的。

既然知道,如今,又有什麽資格生氣

有些事兒真的想明白了,好似也就變得簡單了許多。

梁月雲輕輕舒了口氣,打算去找赫連景。

算來他們已經有好幾日未曾見過面了。

她心裏明白,若是自己不主動去尋他,他亦是不會想起自己來的。

可沒想到一出儀景殿,卻正好見到赫連景過來。

兩人碰上,梁月雲有些意外, “沒想到赫連大人會有主動過來找我的時候。”

語氣裏邊沒有諷刺,是真的意外。

“方才在華陽殿,娘娘忽然提了一句,我們之間的事既然已經是定下的,恐怕也少不了要時常見面。”赫連景解釋得很是直白。

他來這一趟,沒有帶着分毫別的目的。

心裏頭唯一想着的,不過就是擔心晏晏會因為自己這樣久未曾來見梁月雲而生出疑慮來罷了。

沒有旁的緣由。

梁月雲聽到這兒心裏邊又是一疼,有些無奈的想着自己方才心裏邊怎麽還會生出那麽一些期待來

真是不應當啊。

“是,你說得有理。”好在她已經習慣,所以便也能很快将那些不合時宜的情緒收斂。

她盡可能的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平靜的回應了他的話。

最終這天下午他們只是在太湖邊上走了一圈,說是賞了雪景,但其實也不過是懷着各自不同的心思走了這麽一趟而已。

說起雪景,也只能記得太湖裏邊白茫茫的一片,沒有半點生機。

***

安詳的日子總是不自覺的過得快些。

一日複一日重複且無趣的日子更是一眨眼就過去了。

原本赫連景以為十一日并不算短,可沒曾想過日子過得那樣快。

有些事情甚至都還沒想好,就已經來不及了。

在這十一日之間,當初将晏晏送來梁國的那些西隴人已經回去了。

顧元昭對他們很是大方,送了不少金銀珠寶,說算是聘禮。

晏晏問長星要不要一同跟着回去。

她知道長星也是一直記挂着西隴的,

那個地方一直都留在她們的心裏。

每回晏晏提及,她看得分明,長星的眼裏都是帶着向往。

所以晏晏生出了讓她回去的念頭。

即便很是不舍,可晏晏想着,自個是真的永遠被困在梁國了,長星沒有。

她若是一輩子都留在這兒,那便是被自己困住了。

可沒想到長星聽到這話卻并不高興,而是對着她跪了下來, “殿下身邊,只有奴婢了。”

一句話,便讓她明白了長星的意思。

她想說不是的,她身邊還有很多人,可是她說不出口。

她身邊,當真只有長星了。

即便是會留在梁國的赫連景,往後也不可能再像從前一般護着她了。

那些西隴的人離開之後,晏晏心裏好似空了一片。

雖然自從她有記憶以來,她所能想到的似乎都只是梁國。

她生在梁國,在梁國長大,留在西隴的日子,好似也就只有那半個月罷了。

可即便如此,那個地方,依舊是她的家。

西隴的人離開之後,她身邊也就真的只剩下了長星。

顧元昭大約是知道她因為這件事難過,來華陽殿的次數變得更多了。

雖然他們相處的時候大多都是相顧無言,然後是他努力的找些話題,看起來極為的吃力,可他卻依舊堅持不懈的來。

好似想要将她除了吃飯睡覺之外的所有空餘時間都填滿。

有幾日顧元昭格外的忙。

可卻也只有一日沒有及時過來陪晏晏用晚膳,那日之後,他索性将一堆折子搬進了華陽殿。

只是為了陪着她。

晏晏不理解,可卻也慢慢的習慣了他在身邊的日子。

十一月的上京太冷了,落的雨到了半空中都能變成冰梭子,有一個有些溫度的人留在身邊。

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

十一月二十五。

赫連景同梁月雲成婚的前一日,梁月雲忙碌到深夜還未能歇下。

顧元昭想要他們的婚事盡快定下來的心思實在是明顯,按理來說這已經是臨近年關節,怎麽得也應當等到翻了年再來安排。

畢竟梁月雲是公主的身份。

即便如今的梁國已經換了姓,可那公主的位置卻是沒法子去撼動的。

若是想讓這場婚事辦的像模像樣,那至少得有一個月的時間來籌備,哪裏有只留下十一天的道理。

可顧元昭是梁國的皇帝,金口玉言,他說定了的日子,便也就沒有其他的人能夠更改得了。

況且赫連景同梁月雲都是各自懷着不同的心思。

這場婚事能成,便已經是一樁極為不容易的事兒了,哪裏還能顧得上旁的。

這一日赫連景也忙,畢竟是他們倆的婚事,就算是再怎麽沒有感情,也到底是一樁婚事。

該有的體面還是要有的。

一切都備好了,也就等着第二日了。

翌日。

十二月二十六。

上京的雪連着飄了好幾日,宮裏的宮人每日清掃卻也來不及。

這會兒地上還是留着積雪。

梁月雲的公主府方才建造了一半,成婚的事兒實在是着急,只能在宮裏辦了宴席。

而赫連景恐怕也只能先住進儀景殿。

等公主府建成了兩人再一塊兒搬出去。

梁月雲同赫連景對這件事都麽什麽意見,也不能有什麽意見。

這天從淩晨開始,儀景殿就已經熱鬧起來了。

晏晏也被迫起了個大早。

雖然顧元昭一直讓她可以多歇一會兒,可晏晏想到畢竟是梁國的公主成婚,而她是梁國的皇後。

雖說她們二人在血緣上八杆子打不着,可如今也是又了牽扯不清的關系。

而且赫連景對于晏晏,也是有着諸多幫助。

于情于理,都應當要把該有的禮節做足了才行。

雖說起得早,不過這一整日下來,晏晏需要做的事其實不多。

無非是坐在高位上,接受衆人的朝拜罷了。

雖說這些朝她行禮的人當中,大多都是懷着別的心思,沒有幾人真心臣服,可他們到底還是只能乖順的跪在那兒。

宴席盛大,不少的大臣是攜帶着親眷而來。

這也是顧元昭首肯的,臨近年關,說多些人,也能熱鬧些。

白日裏走的都是過場,諸多的禮節費時費力,一晃眼就入了夜,這場宴席方才真正開始。

宴席之中,大臣們接連舉杯,也是顧元昭先開了口他們方才動了筷子。

這會兒梁月雲也還在。

不同于尋常百姓家,這會兒顧元昭還在,梁月雲便也沒有留在儀景殿的道理。

況且梁月雲的身份也是不同尋常。

公主之尊,自然不能同尋常人相比。

酒過三巡,梁月雲走到晏晏跟前敬酒,說多些晏晏帶給她這一樁好姻緣。

這話聽着沒錯,可若是知道他們之間那稍顯複雜的關系,便也就會忍不住想到更多。

長星微微皺眉,心下想着這容儀公主莫不是喝醉了。

若只是喝醉了倒也不算是大事,可若是口不擇言就麻煩了。

這場宴席當中,梁國的那些個大臣以及他們的親眷都在,有些事兒若是傳聞出去了,就再也沒有往回收的可能了。

況且這些大臣之中不知有多少對晏晏坐上皇後的位置不滿的。

這件事情要是翻出來了,那豈不是直接将那把柄往他們手裏送

想到這兒,長星看了邊上的赫連景一眼,示意他注意着梁月雲。

赫連景也聽出那句話裏邊的酸意,心裏也明白如今是什麽場合,便往梁月雲的方向走去。

想着萬一她開口真的說出什麽不應當說的來,自己也還能及時制止。

不至于釀成大錯。

晏晏雖然沒聽出來梁月雲話裏面有什麽別的意思,可卻瞧見了她臉上那一抹并不是那麽自然的紅暈。

想着她大約是喝醉了,又想起方才顧元昭讓人端過來的那碗解酒湯。

畢竟是這樣的宴會,雖說顧元昭宗時維護着晏晏,可是總是有避免不了需要喝酒的時候。

譬如方才那些大臣們都一塊兒舉了杯,作為梁國的皇後,晏晏若是不喝,便有些說不過去。

顧元昭想着酒醉的滋味不好受,便提前讓了煮了醒酒湯送過來。

考慮得确實是周全。

便是從來不不喜顧元昭的長星見了這番景象都忍不住誇了一句,說他心思實在細膩。

而方才晏晏不過是抿了幾口酒,還未曾有什麽感覺,可梁月雲卻是喝了不少。

想到這兒,晏晏便将她手中那杯酒壓下,又讓長星拿了杯子給她重新倒了一杯,裏邊的卻是醒酒湯。

她将那杯子遞到梁月雲面前, “喝這個就好了。”

梁月雲只當晏晏不勝酒力,倒也沒有多想,便又點頭道: “都聽娘娘的。”

說完,便将那杯醒酒湯喝了下去。

而晏晏亦是喝下了一杯醒酒湯。

喝完,赫連景應付了身邊幾個大臣的酒,也正好在這會兒過來攙扶梁月雲。

見他擔心,晏晏解釋道: “無事,只是喝了杯醒酒湯。”

赫連景點頭,才将梁月雲攙扶着回了原本的位置去。

而也正在這會兒,宴席之中卻有人臉色發白,指尖幾乎要在掌心掐出血痕來。

推杯換盞中,時間也過得快。

晏晏又是聽了幾輪虛僞的恭維話之後,夜色也是越發濃重。

宴席近了尾聲。

也有人在這時候帶着三分醉意調侃春宵一刻值千金,不應當再繼續拖着赫連景同梁月雲了。

顧元昭瞧着時辰也是差不多了,便也想着差不多可以散了。

晏晏也覺得困倦。

今日起得早,雖說一整天下來也不需要做些什麽,但卻也不能回華陽殿裏歇着。

這會兒确實是困了。

她正看着眼前喧鬧的景象發愣,腹中忽然傳來一陣極為猛烈的絞痛,她下意識的捂住腹部,喉嚨中傳來一陣甜澀的味道,她還未曾來得及反應過來,一口發黑的鮮血卻先嘔了出來。

長星驚叫一聲, “殿下,殿下……你怎麽了”

晏晏想說沒事,可一陣天旋地轉,她竟是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沉沉的倒了下去,閉上眼睛的前一刻瞧見的,是瘋了一般将她擁進懷裏的顧元昭。

然後,便是一片黑暗。

***

晏晏倒下之後原本和諧的宴席瞬間亂做了一團。

顧元昭慌亂的傳喚了太醫,然後又将她抱去了隔間。

等待太醫過來的那段時間,他一直緊緊攥着晏晏的手不肯放松分毫,一直小聲的同她說話,讓她一定要撐住。

顧元昭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害怕過了。

他雖然緊緊握着晏晏的手,可卻又覺得自己什麽都沒有辦法可以留住。,

就連手心的溫度都在一點一點的散去。

“一定要撐住啊。”他麻木的念着這句話,在念了第二十三遍的時候,終于是一滴眼淚落下來。

落在了晏晏的手背上。

濕濕涼涼的。

卻又很快被顧元昭擦去。

宴席中,那些大臣們仿佛都未曾想到會出現這樣的變故,可心裏卻未必是難過的。

他們本來就不願意讓晏晏這個西隴的公主坐在皇後的位置上,從前也因為這樣的一件事情無數次同顧元昭提意見。

只是無用。

顧元昭始終堅定着他自個的想法,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撼動他。

如今若是晏晏真的就這樣死了,那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遂了他們的心意。

只是這些大臣之中,曾經對晏晏坐上這個位置意見最大的劉丞相,這會兒的臉色卻并不好看。

他轉頭将目光放在劉蘭凝的身上,似乎是想要從對方身上求證什麽。

劉蘭凝感受到父親的目光,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輕輕點了頭。

算是承認了。

“你這是……”劉丞相竭力的壓住了心頭的怒火, “你這是瘋了”

他從未想過自己女兒居然會将事情做到這個份上。

上回他見劉蘭凝生氣,說什麽她要自個想辦法将那皇後的位置弄到手,卻也只當是氣話罷了。

以為自個這個女兒很快便會接受現實,誰曾料到事情卻是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劉蘭凝臉上多了幾分倔強, “我沒有,我只是在為自己考慮罷了,只要她死了,這皇後的位置不就空出來了,到時候……”

“閉嘴!”劉丞相謹慎的看了一眼周圍,雖說并未瞧見誰的目光放在了他們的身上,可卻也還是沒有讓劉蘭凝繼續将那大逆不道的話說出口了。

劉蘭凝一臉憋屈的閉上了嘴。

可到底也是沒有在繼續說下去。

畢竟也都明白如今是什麽情況。

若是他們說的話被什麽人聽了去,那她也不用再幻想什麽皇後的位置了。

還能活下來,便是幸事了。

劉丞相緩和了片刻情緒,又低聲詢問了其中細節。

不管晏晏這個梁國皇後又多麽的不被認同,到底也是皇後。

她出了事,顧元昭不可能不查。

有些事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那就必須得安排得更細致些。

劉蘭凝自然是将自己所做的那些事兒盡數說了,一點也是不敢隐瞞。

劉丞相聽着,又将身邊的那人叫來低語了幾句,将事情安排得更是妥帖。

***

而這會兒,卻也有不少人将目光聚集在赫連景與梁月雲的身上。

梁月雲喝的酒不多,又喝了醒酒湯,再加上晏晏突然出了事,這會兒的她已經是全然清醒。

赫連景雖說沒有跟着顧元昭去隔間,可明顯心已經是跟着過去了。

梁月雲一直看着他,卻也能看出來他的目光一直看向了隔間,始終沒有落到自己身上。

之所以沒有過去,是因為梁月雲喊住了他, “今日畢竟是我們新婚的日子。”

她說這話的聲音很低,低到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得清。

語氣也很平靜,好似只是在說一件與自己不相幹的事。

可赫連景卻分明聽出來了她語氣裏面的哀求, “晏晏的身邊已經有顧元昭了,你只要留下來,陪着我就夠了。”

赫連景停下了腳步,可心卻并沒有安定下來。

梁月雲坐在他的身邊,卻沒能分得他一分一毫的目光。

她低下頭,心裏一陣悲涼。

不知是不是這種情緒作祟,連帶着她的腹部也傳來一陣陣難捱的絞痛。

她伸手掩住腹部,佯裝若無其事道: “若是實在放心不下,就還是去瞧瞧吧。”

赫連景看向她, “可是……”

可是今日畢竟是他們成婚的日子。

換做從前,莫說是晏晏中毒,便只是受了輕傷,他都沒法做到就這樣在外邊等着。

可方才梁月雲的那句帶着哀求的話,卻讓他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

雖然心裏還記挂着晏晏,卻到底是沒了動作。

而此刻,梁月雲已經是松了口,按理來說他應當毫不猶豫的離開。

可他想到梁月雲……

卻還是有些遲疑。

梁月雲勉強的對着他笑了笑, “你人雖然在我跟前,可是心早就不在這兒了,我繼續将你留在這兒也是沒有意義的。”

“你快些去吧。”

赫連景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頭。

看着赫連景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的一刻,梁月雲兩眼一黑,幾乎要暈厥過去。

阿瑩瞧見這種景象被吓了一跳,急忙過來攙扶, “公主,您怎麽樣”

“沒事。”梁月雲勉強穩住了身形, “扶我回去吧,這兒實在是太悶了,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阿瑩雖然擔心,可聽到梁月雲都已經這樣說了,便也只能按着她說的攙扶着她離開。

至于這兒的殘局,其實從晏晏出事開始就已經是亂作一團,她在與不在,也已經沒有多大的區別了。

走到外面,冷風夾着雪迎面撲來。

她頭一回不覺得冷,反而是在觸及到那一陣涼意之後覺得心頭那陣悶熱散了許多。

她在阿瑩的攙扶下一步步走進雪裏,在鋪天蓋地的清白中留下了一抹極為豔麗的紅。

阿瑩勸了幾回,想讓梁月雲等雪停了再回去。

可梁月雲卻笑着回她, “這雪都已經飄了好幾日了,你何時見它停過”

阿瑩無法,只能攙着她迎着風雪回去。

四周一片寂靜,梁月雲安靜的往回走,腹部一陣陣絞痛卻是越發清晰。

到了這兒,她終于能夠确定那并非是錯覺。

而是實實在在的痛感。

或許是因為她自小在王家雖然頂着庶小姐的名頭,可一直也都是可以被人随意支使的存在。

大多時候在那些人的刻意欺淩之下同府中的婢女也沒什麽區別。

幹得活多了,身子便也就不像是尋常的世家小姐一樣嬌弱,便是中了毒,反應也要慢許多……

梁月雲想着,心頭頓時一片凄涼。

唇邊血腥味愈加濃重,她伸手抹去,卻是濕濕粘粘的一片。

濃重的夜色裏,阿瑩并未瞧清楚梁月雲的舉動,只以為她是因為赫連景的事情難過,便低聲勸解: “若是公主您能少喜歡他一點,日子會好過許多……”

今日之後,他們算是真的成了婚。

阿瑩不敢說和離的事,只是希望她能少用些心。

這樣,日子便也就不會那麽苦了。

梁月雲聽着,沒應聲。

又是沉默這走過一段路,梁月雲身上的疼痛更甚,她卻一直忍着。

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不說出來。

只是覺得說出來,好似也不能改變什麽。

這兒距離儀景殿還有些遠,阿瑩一個人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如何能将她送回去。

倒不如再支撐一會兒,等到了儀景殿,也還來得及。

可最後,她卻是倒在了儀景殿門口。

借着儀景殿方向傳來的光亮,阿瑩慌亂無措中看清了梁月雲唇邊不斷淌出的鮮血……

***

晏晏再醒過來的時候腹中依舊疼得厲害。

她很是勉強的睜開眼睛來,眼前的一切由模糊轉向清晰。

眼前,顧元昭,赫連景,長星都在。

只是在看清赫連景之後,她不由自主的皺眉, “阿景,你怎麽在這兒,今日是你成婚的日子,你在這兒像什麽話”

她知道梁月雲有多麽喜歡赫連景,自然也就知道今日對于梁月雲來說有多麽重要。

這樣特別的日子,赫連景不應當留在這兒。

“可是殿下……”赫連景看見她的臉上已是全然沒了血色,心裏也疼得厲害。

甚至生出了幾分怨恨。

明明他的殿下已經活得那麽不容易了,卻還要承受這樣多的苦楚。

“聽話。”晏晏忍着腹中劇痛,盡可能平和道: “今日是你成婚的日子,你的妻子,她比我更需要你。”

“你該留在她身邊的,不然,你讓她該怎麽辦”

赫連景沒說話。

他不知該如何回應。

其實他心裏也不是全然沒有答案,他覺得梁月雲應當明白的。

畢竟……

他早就說得很明白了,若有一日,晏晏同梁月雲兩個人在他這兒有了沖突,他永遠都是選晏晏的。

梁月雲同他成婚,也就是因為已經接受這件事情。

接受他們之間的這場婚事不過就是一場不帶着分毫感情的交易。

他們各取所需。

可這些話,赫連景自然是不能同晏晏明說。

他只能選擇沉默。

“晏晏說得有道理,這會兒溫叔已經去熬藥了,晏晏身邊也有朕,今日是你新婚,你當陪在公主身邊。”顧元昭卻也開了口。

在晏晏昏過去的時候,溫大夫已經來過了。

也替晏晏瞧了。

說是中毒。

這毒并不好解,只是較為幸運的是這毒之所以難解,是因為其中一樣藥材難得。

而這樣藥材又正好生長在西隴。

晏晏帶過來的諸多藥材之中,恰好也是有這一味藥材。

如此,便算是解了這次危機。

這會兒溫太醫已經去熬解毒的湯藥了。

因着這個緣故,顧元昭的心也算是稍稍安定了些。

赫連景便也就沒有繼續留在這兒的理由。

聽了顧元昭這話,赫連景卻還是沒有松口,他頗為固執道: “等到殿下安然無恙,臣再離開。”

四周安靜了一瞬,晏晏不自覺嘆了口氣,知道再勸也是無益,只能道: “那待會兒溫太醫将湯藥送過來,我喝下之後,你就回去吧。”

她只能這樣同他商量。

赫連景點頭, “好。”

等待的過程其實很是難熬。

晏晏的額頭上的冷汗已經是濡濕了鬓發,她咬着牙忍着,喉嚨一陣甜腥味傳來,卻又嘔了血。

顧元昭的心再度提了起來,不住的讓底下人去催促溫大夫。

不過半個時辰,就已經催了好幾遍。

“不是說要一個時辰才好麽。”晏晏竭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沒事,你也別一直派人去了,萬一讓溫大夫急中生亂,豈不是更不好”

“我都聽你的。”顧元昭點點頭,緊緊的握着晏晏的手。

到了現在,他竟是什麽都沒法代替她去做。

他曾經說再不會讓她身處險境,再不會讓她承受這些苦楚,可到頭來卻依舊沒法護着她。

雖說晏晏這會兒還能對着他笑,可是顧元昭的心裏又怎麽會不明白,她在忍受着何種痛苦

“倘若……我能替代你去承受這些痛苦,就好了。”顧元昭将她那雙冰冷的手握在手心,希望能讓她感受到一些暖意。

這也是赫連景想說的話。

只是如今的他沒有任何身份同立場來說這樣的話,只能在心裏想着。

倘若他能替代晏晏去承受這些苦楚,那樣有多好。

即便是這種苦楚以千百倍的方式回報到他的身上,他都是情願的。

“我有話……想問問你。”可晏晏卻沒有回應他的那句話,只是有些突然轉了話題。

顧元昭點頭, “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

對于此時的晏晏,他好似已經全然沒了隐瞞。

除了那件事之外。

可晏晏的目光下移,卻恰好落在她那只帶着傷的手腕上, “這傷……是不是和我有關系”

她不是傻子,一道并不算深的皮外傷竟是一個多月都沒有好。

還是在同一個位置上。

況且每回她問起來的時候,顧元昭的目光都有些躲閃。

顯然是撒了謊的。

彼時,晏晏雖然有所察覺,可卻也不想再去關心他的事,所以他既然是不想說實話,那也就由着他自己去了。

可這會兒再度瞧見這傷,晏晏卻想問出一個答案來。

若是真的同自己也是有些關系的,那自己便也就有知道的權力吧。

顧元昭的神色一頓,連帶着邊上的赫連景面色也有些不自然。

“殿下這會兒應當好生歇着,關心旁的事做什麽。”他并不希望晏晏在這件事上邊深究。

畢竟說起來,在這件事情上,他也算是同顧元昭一塊兒騙了晏晏一回。

雖說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既是謊話,那就總會有被揭穿的一天,可當那一天真正到來,卻還是會忍不住的想着慢一點,再慢一點。

就算只是能拖延一天的時間,都是好的。

晏晏看向赫連景, “這件事,阿景也有份吧。”

他這話說得太急了,若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便也就不會是這個反應了。

赫連景頓了片刻,正欲開口解釋,卻見顧元昭先點了頭, “晏晏,我不想騙你,只是這事,當真是迫不得己。”

他只是想讓她盡快的好起來。

憑着當初她對他的怨恨,若是他直白的說了,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願意将那湯藥喝下。

話已經說到了這兒,顧元昭也沒了繼續隐瞞的必要。

好在前幾日那方子就已經停了。

溫大夫說她身子已經好轉,不再需要用這樣猛烈的方子了,之後只需要慢慢調養便好。

如今再将事實說出來,也不怕晏晏不肯再喝那藥了。

顧元昭到底是坦明了真相。

将過去那些事兒盡數都說了出來。

心裏其實反倒是覺得輕松了許多,他從來不想隐瞞着她什麽,也就這一樁事,一直瞞到了如今。

到這會兒,他們之間,總算是做到了再無隐瞞。

也是不易。

晏晏聽完了這些話,神色倒是沒有太大的變化。

或者應當說她并沒有覺得有多麽意外吧。

再他說出所有之前,晏晏便已經是有一些猜測,雖然并非都猜到了,可也是八九不離十。

如今開口,也不過是從他口中得到個驗證罷了。

看着眼前懷着歉疚的二人,她勉強的搖頭,想說其實自己并沒有責怪他們的意思。

其實發生了這樣多的事兒,到了如今,晏晏覺得許多的事兒都已經是沒必要再繼續去計較了。

他們之所以說謊,之所以騙自己,不外乎為了自己能好好将那湯藥喝下。

也是為了自己的身體。

何須深究。

可她的話還未曾說出口,周身那種無力感卻又湧了上來,口中淌出的鮮血更是發黑,她再度昏倒了過去。

幾人皆是慌了神。

顧元昭更是慌亂,可在這些事情上面,他們都是一樣的無力。

即便是顧元昭作為兩國的皇帝,生死面前,能做的事情也是非常有限。

這會兒的他也只能瘋了一般讓手底下的人再去催促。

好在一個時辰的時間很快過去,溫大夫一點時間都不尬耽誤,熬好了之後就親自将那湯藥送了過來。

等瞧見晏晏已經将那湯藥喝下,溫大夫把脈又說了無礙之後,幾人方才終于是松了口氣。

雖說只是一個時辰而已,可是這一個時辰卻是前所未有的難熬。

晏晏還未曾醒過來,可溫大夫已經說了用不了多久就會清醒,顧元昭便将心思放在調查這件事情上邊。

晏晏中毒的事實在是蹊跷,他定然是要将那背後之人找出來的。

否則這一次不成還會有第二次,他不能再讓晏晏被置身于危險當中了。

況且,晏晏因為這事受了這樣多的苦楚,他自然是不能輕易放過那背後動手之人。

溫大夫的動作很快,他将晏晏方才用過的東西盡數檢查了一番,最終将那裝醒酒湯的玉碗呈了上來。

“是醒酒湯/”顧元昭緊皺眉頭,他想起這醒酒湯正是他因為擔心晏晏不得已喝了酒之後身體不适所以派人去熬的。

卻不想是給了那背後之人一個下毒的機會。

“是。”溫大夫點頭, “旁的東西都沒有問題,就是這醒酒湯……若是要查,也應當從這醒酒湯查起了。”

赫連景也想知道這背後之人到底是誰,所以這會兒還沒離開。

只是在溫大夫将那裝了醒酒湯的碗端過來的時候覺得那碗瞧起來有些眼熟。

可又覺得好笑,玉碗不都是長這個樣子的麽,哪裏有什麽分別

只是長星卻回過神來了, “壞事了!奴婢突然想起來,容儀公主好似……也喝了這醒酒湯!”

長星當時就在晏晏身後站着,甚至給梁月雲的那個杯子還是她拿過來的。

她能想起來也是正常。

一聽這話顧元昭下意識看向赫連景,赫連景面上頓時失了血色。

若是一同喝下了那醒酒湯,晏晏身上之毒發作的時候,梁月雲怕也是逃不過的。

他想起自己要離開的時候,梁月雲的挽留,又想起最後,她讓他去看晏晏。

她說,他的心不在那兒,所以沒有意義。

赫連景聽到這話的時候只覺得有些不能理解,也覺得有些好笑。

倘若她真的那麽在乎他的心在不在的話,那麽當初就不應當提出這樣的一樁交易吧。

因為他的心始終都不會在她那兒。

可如今想來,那會兒的梁月雲的臉色也是蒼白得可怕,她說那些話的時候,好似每一個字都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那會兒的他沒發覺,她也沒說。

赫連景心裏突然有些害怕,他沒顧得上說什麽,一轉身就要走,可卻被顧元昭叫住, “溫叔方才熬得藥應當還有吧,你帶一份回去,應當還能趕得上。”

晏晏體弱,這毒發作得快,也支撐不了太久,可梁月雲不同,她的身體一貫不錯,想來這會兒若是能将解藥帶回去。

應當也還能趕得上。

赫連景停下了腳步,只是應了個“是”,可他的心緒卻始終沒有平複下來。

他想怪梁月雲當時沒有直說,可卻又明白即便說了,他的心思也在晏晏身上,不會在梁月雲身上留存分毫。,

大約梁月雲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即便是苦苦忍耐着,也不願意開口。

想到這兒,赫連景的心裏越發的壓抑。

他沒想明白自己到底錯在了那兒,他同梁月雲之間的界限一直是很分明的。

他曾經無數次去強調過那條界限,無數次告訴她,那只是交易,不帶感情的交易。

那他愧疚什麽。

她不說,那應當是她的錯才是。

明明已經将這所有一切分析得如此透徹,可赫連景的心裏卻還是不好受。

愧疚,以及其他的感情混雜在一起,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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