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寧城淪陷
寧城淪陷
阿晚是雜貨鋪老張收養的孩子,老張以前是個當兵的,生逢亂世,四處打仗。老張打仗的時候一條胳膊被炸沒了,好在活了下來。身體殘缺後,老張就拿了撫恤金回到了寧城。老張的家在江安路,此時已經被外國人占據成了租界,老張在這裏開了間雜貨鋪子維持生計。阿晚是在冬天傍晚暈倒在雜貨鋪門口的,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小臉凍的通紅,手上長了不少凍瘡,雜亂的烏發掩蓋着清麗的面容,像一朵馬上要被寒風吹折了的花。老張救了她。
阿晚有一副好樣貌,不是那種明豔的美,阿晚的美是柔和的,讓人想到一句詩“清水出芙蓉”。白淨的臉龐,笑起來彎彎的、月牙似的眼睛,秀氣高挺的鼻梁,鼻尖上還有一顆痣,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不過阿晚已經十五歲了,只是生的瘦小了一些,至于為什麽無處可去,阿晚沒有說,老張也就不再過問,亂世裏流離失所的孩子太多了。就這樣,阿晚成了雜貨鋪的小夥計,在寧城開始了新的生活。
阿晚早早的便醒了,簡單洗漱過後燒了些水開始擦店內的貨品。
“阿晚,準備吃飯了。”張叔有一手好廚藝,早點做了包子和小米南瓜粥。
“謝謝張叔,好香呀。”早飯的熱氣驅散了冬日的寒冷。
“張叔,昨天新到了一批鏡子,單子上要求送貨上門,今日由我去送貨吧。”阿晚考慮到老張的身體,決定自己出門。
“還是我去吧,丫頭,這個地方有些特殊,你一個女孩子不方便去。”
鏡子是百樂門的單子,即使戰火已經燒到家門口了,百樂門卻依然歌舞升平,鋪張奢靡的很。阿晚多次強調自己會注意安全,老張卻堅持要阿晚留下看店,吃罷早飯,便出門了。
阿晚收拾好桌子,便開始分類整理貨品。風鈴清脆的響聲表示有人來了。
“老張,來一盒煙。”
阿晚聽到有客人,從貨架後走出。
“先生,您要一盒煙是嗎?請稍等。”
阿晚走到櫃臺,拉開抽屜取出煙遞給來客。
“你是誰”男人直直的盯着阿晚,看着男人的眼神,阿晚有些害怕,但還是回應“我是張叔的親戚,來這裏幫忙的。”男人收回視線,付過錢後,拿了煙便離開了。
阿晚并沒有多想,只覺得這是一個奇怪的客人。傍晚阿晚準備收門外的小攤,一擡眼又看到了白天買煙的男人,不過這次他的臉上有血跡,阿晚匆匆一瞥慌忙低下了頭。再擡頭,男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了。第二天阿晚向老張提起這事,老張卻不驚訝,他告訴阿晚,男人叫嚴毅,就住在對面巷子裏,具體是什麽職業老張也不太清楚,只是偶爾會帶傷來買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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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晚沒想到,這麽快便又和嚴毅見面了。阿晚正趴在櫃臺上記賬,風鈴清脆的響了起來,是嚴毅。嚴毅身上好像自帶一種壓迫感,阿晚每次見到都有些害怕。嚴毅看着阿晚小心翼翼的樣子,習以為常。
阿晚見面前的人不說話,忐忑地問到:“先生,還是煙嗎?”看着嚴毅點了頭 ,阿晚拉開抽屜,取了煙出來。嚴毅伸出手拿的時候,阿晚看到了他手上的傷,像是被什麽燙到了,手背有一片紅腫,上面有擠破了的水泡,有一點駭人。嚴毅拿過煙,轉身正要出門,聽見了阿晚的聲音。
“先生,你的手好像燒傷了,這裏有藥,您可以塗抹在傷處。”像是怕被嚴毅拒絕,阿晚把藥放在門口的桌子上就躲到貨架後面收拾貨物去了。再出來時桌上的藥已經不見了。
寧城淪陷了,戰士在前方浴血奮戰但是因為武器與補給的落後沒能抵擋住日軍的進攻。聽對面飯店打雜周嬸說租界外的的街道一下子空了下來,百姓都躲在家裏不敢出門。周嬸的丈夫是拉黃包車的,消息總是很靈通。租界內的情況也差不多,日軍占了位于租界中心的鐘樓,将那裏改成了司令部。這些外國人站在他國的土地上互相勾結,只要不觸犯雙方利益倒是能和平相處,真是諷刺。寧城內外人心惶惶。有錢的人家開始想辦法,用手段往租界跑,希望能在租界內繼續生存。雜貨鋪是阿晚和老張的立身之本,他們繼續經營着這裏。
“張叔,百樂門上次的錢還沒有結清,這個月新的單子也沒有送來。”老張嘆了口氣,說到:“阿晚,現在不太平,明日我去瞧瞧,這單生意對于我們來說不算小,若能繼續下去,我們的生計還可以維持。”說完便囑咐阿晚晚上關好門窗。
第二天天剛亮就聽見重重的敲門聲,外面的喧鬧中摻雜幾句日語,老張推着阿晚躲到屋子床底。阿晚怎麽能丢下張叔不管“張叔,不行。”老張力氣很大,一把把阿晚推進床底,又用床邊的舊木箱擋住。
“傻孩子,千萬別說話,我一個老頭子,他們最多搶些東西,不怕的,你可千萬別出聲,啊。”
老張拍拍身上的土,打開了店門。來人是保安隊的人,後面跟着為數不多的幾個鬼子。
“老頭,有沒有眼力見兒,還不快拿煙招待着。”老張被推了一把,腰磕在了櫃臺尖上,一只手慢慢扶着櫃臺站穩,把放煙的抽屜抽了出來,幾個日軍見了,一把推開老張,嘴裏含糊着幾句日語,拿走了煙。老張身體不好,重重的摔在地上,前面的鬼子扔下一張紙,說着發音不準的中文,要求認真閱讀大東亞共榮條約,三日後,日本人會在廣場組織講話。說完一行人便離開了。
老張慢慢爬起,将店門關上,阿晚沖了出來:“張叔,你怎麽樣?我扶你起來。”阿晚拼盡全力将老張扶到房裏。老張傷到了腰,身上有好幾處擦傷,阿晚翻箱倒櫃找藥酒為老張抹藥。“張叔……”看着床前脆弱的小姑娘,老張長嘆了一口氣。
老張不能去百樂門收錢了,阿晚決定這次由自己去,安頓好張叔休息,阿晚回到自己的房間,阿晚将頭發編成一個辮子盤了起來。找了一頂大帽子戴在頭頂。沾了些染料将膚色塗黃。又将老張的舊衣服改了改。一身裝扮下來,俊俏的小姑娘變成了膚色暗黃、不打眼的小子。阿晚拿好賬單,又在胸前揣了把匕首這才敢出門。阿晚看着賬單上的地址,參考路牌,沿着大路找到了百樂門。
百樂門還是戰前的樣子,白天人不算多,只有零星幾個洋人在進出。阿晚記得每次張叔都是聯系一個叫芬姐的女人,阿晚将來意告訴門童,便有人帶她從繞到後門進了一個小院子。院子裏有幾個年輕的小姑娘正在學舞,阿晚不敢四處看,安安靜靜的站在一邊等候。阿晚站的腿都酸了,裏面出來了一個漂亮姐姐,領着阿晚進了裏屋。屋內有一股很濃的脂粉香味,強忍着才沒有打噴嚏。屋內是西式裝修,柔軟的沙發上坐着一個年紀大概四十歲上下的婦人。阿晚猜測這就是芬姐了。
沒等阿晚先開口,芬姐便先聲奪人:“你就是阿晚。”伸手揮退了剛剛帶人進來的姑娘,上下打量着阿晚。
“老張只說是個孩子,沒想到是個半大的小子。他讓你來找我算錢的”芬姐好像和張叔很熟的樣子。阿晚實話實說。芬姐眼裏閃過一絲惱怒。“這些王八蛋,慣會欺負人。”阿晚将賬單交到芬姐手裏,芬姐痛快的拿了錢,又安頓過些天可能有雪,讓老張準備些漂亮的油紙傘。阿晚沒想到這麽痛快就解決了問題,有些驚訝。芬姐笑着說:“他沒告訴你,我們兩個以前是鄰居,半輩子的交情了。我的年紀和你張叔差不多,你叫我芬姨就行了。”說完芬姐便讓阿晚走了,臨走時給了阿晚一瓶活血化瘀的藥。
阿晚順利拿到了錢,将錢揣好,便往雜貨鋪趕。百樂門附近三教九流什麽都有,不少混混會在這邊小偷小摸。阿晚知道自己戰鬥力低,出門都是緊着大路走。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阿晚感覺自己出了門沒多久就被跟上了。只好加快步子,盡量往人多處走。後面的人速度要快很多,阿晚感覺自己的腿開始發抖,四下張望着有沒有辦法脫身,這錢還得進貨、買糧食。
前面是一家咖啡店,阿晚正要進去,擡頭看到了嚴毅。嚴毅穿的很正式,一身黑西裝,正陪着一個女性說話,感覺衣服被人揪住了,看了看面前的黑小子,認出了是阿晚。“幹什麽?”阿晚覺得他的聲音有一點兇,臉也板着,有些退卻。可是此時嚴毅就是阿晚的救命稻草,放了就沒了。只能帶着哭腔嗚咽“有人,有人跟着我。”嚴毅擡眼掃了一圈,看到牆邊站着個混子,便明了了。“外面亂七八糟的,你跑出來幹嘛?”嚴毅的聲音帶着一絲質問。阿晚有些瑟縮。嚴毅想到眼前到底是個小孩兒,也就放緩了語氣。“跟着吧,一會兒送你回去。”阿晚沒想到嚴毅這麽輕易就救了自己。阿晚乖乖站在嚴毅旁邊,看見了旁邊的人。淺白色的旗袍,一對珍珠耳墜,标準的鵝蛋臉,五官精致。“三哥,這是哪來的小子”阿晚還沉浸在美女的仙氣中呢,就被漂亮姐姐拉過去打量。“家附近鋪子裏的女……小子。走吧,送你回去。”女子輕笑了一聲:“你如今倒是越發善良了,還是道上的三爺嘛。好了,送孩子去吧,我爹讓幫裏兄弟來了。”
嚴毅讓阿晚先上車,又說了幾句便開車回家了。阿晚坐嚴毅的車有些緊張,嚴毅是個話少的人,見阿晚乖乖坐着,也沒說話。阿晚感受到車內沉悶的氣氛。猶豫了一下開口:“先生,謝謝你救了我。如果你有什麽需要我做的便告訴我,我會盡力去做的。”阿晚見嚴毅不開口,也不敢說話了。“老張出事了?”見嚴毅願意說話,阿晚就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我有時會去百樂門談生意。”阿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嚴毅是在提示自己願意幫忙嗎?抱着試試的心态,阿晚問道:“先生,您能否每月捎我一次,一次就可以。”嚴毅從鏡子中看到了阿晚忐忑的樣子,嗯了一聲。阿晚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收獲,馬上表達了感謝。她不能拒絕嚴毅的好意,在這樣的世道,人命如草芥,她和張叔還要活下去,能有人幫忙便最好了。車轉了幾個彎就到了雜貨鋪,阿晚道謝後,邀請嚴毅去坐坐,嚴毅正好想看看老張的傷,推開車門跟上了阿晚。老張醒來發現阿晚出去了,心中擔心的不得了。見阿晚跟在嚴毅後面,松了一口氣。在他的印象中嚴毅除了性子冷些,倒從沒見過幹壞事。阿晚很高興,招待嚴毅和張叔坐下聊天,忙進忙出地倒水泡茶。嚴毅見小姑娘興奮地走來走去,明白阿晚不願老張知道今天遇險的事,也就沒說,只說在路上巧遇捎了一程。老張本想留嚴毅吃飯,但嚴毅聲稱有事,走到門口向阿晚說要買煙,想到煙早上都被搶走了,便又說不用了,阿晚想了想,從櫃臺下取了一罐糖。
“先生,這裏有糖,橘子味的,您要不嘗嘗。”嚴毅擺擺手。“很好吃的,您就收下吧。”阿晚沒留神自己牽起了嚴毅的手将糖罐塞了進去。嚴毅愣了一下,阿晚感覺失态,退後了幾步。那天的小插曲後,阿晚的膽子就大了一點。她開始和嚴毅打招呼,還是那句清脆的先生,而嚴毅每次都會看過來算是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