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新衣
新衣
屋內幾人見證了這陣仗都愣了。江遼張着嘴好半天,最後搶先“哇”了一聲。
“……我不記得你摔進來那天有帶着這麽重一只錢袋子。”葉尋秋有些狐疑地眯起眼睛,一旁的譚青神情嚴肅,像是附議。
“那我總要有個落腳的地方好放些細軟……”言樾說,“這都是我這些年一點點攢下來的,來路正當,清清白白。”
“……”葉尋秋語塞,如果他管賞金叫“清清白白”的話。
“都是辛苦錢。”言樾從錢袋子裏往外掏金錠,眼尖的江遼一看數量不少,這傻孩子還像個對金錢價格沒概念的,趕緊替他把錢袋口捂嚴實了:“诶诶诶小兄弟別着急,我們就是先拿給你看看,你有中意的就留下,不喜歡的還能拿回去退呢,別浪費你的,呃,辛苦錢。”
言樾很感激地點點頭,轉而仔細挑選起攤在各處的東西。衣裳選了他最常穿的暗色,發帶和腰帶勉強會挑,武器看中了一副很漂亮的雙钺,但重量對他來說太輕了且又價值不菲,糾結了好半天還是沒要。譚青在邊上開了張單子,将他選中的東西一一記錄下來,然後對照價目給他算錢。言樾看了一圈,覺得差不多了,就準備向幾人道謝。
“等下。”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看他挑東西的葉尋秋終于忍不住了。他讓朋友們替言樾去選衣服,本意是想給他添些不那麽沉重的亮色衣物,看着也和他府上的氣場略搭些,省得衣服穿得正經莊重,言樾在外頭又是個悶葫蘆,別人還以為他帶着個打手呢。這下可好,也算言樾有本事,能在一衆亮色裏挑出不多的幾件黯淡衣服。
“這一件……這一件還有這邊這件,”他每指一套,言樾的臉色就凝重一分,“還有上面那排發冠也留下,那副雙钺——”他瞥了一眼忙着搓手的言樾,“都留下吧,他不要我要。”
譚青一臉驚異地擡頭:“你什麽時候耍起這東西了?”
“我——練練不行啊,防身。”嘴硬的小禦史沒發現自己的雙頰逐漸升起微熱。江遼首先發現了端倪,趕緊轉移話題讓譚青別再問了。
中秋是個大日子。葉尋秋早就琢磨着這天無論如何都要讓言樾穿上件顏色鮮亮的衣服,好應應景過個喜慶日子。譚青找的那些衣服都是好料子,別悶在櫃子裏漚壞了。趁着言樾跟廚娘一起出門買菜,葉尋秋溜進他的房間,把他選好的衣裳挂在屏風架子上。
不得不說言樾這人還真愛幹淨……這間房間不大,裏外室僅用一盞屏風做玄關,采光很好,稱得上是窗明幾淨。凡是屋中有橫斷面的家具都被擦拭得依稀可見人影,連沿着陽光溜進來的灰塵都不敢多作停留。
葉尋秋啧啧感嘆了幾聲,剛轉身要走,就碰見了從外面回來的言樾。
“……你這是?”言樾一臉懵地被他拽着,在看見那身衣裳的剎那便想甩開手趕緊跑。
“別跑啊,又不是什麽奇怪衣服。我和江遼哥天天這麽穿,青哥沒值夜的時候也都這麽穿,你怕什麽。”葉尋秋心道這人真是莫名其妙,“今天過節,就當賞我個面子了,晚上和青哥他們出去吃酒,你一身黑的多煞風景啊,人家掌櫃還以為我們是去砸店的呢。”
Advertisement
言樾被他半逼半哄地同意換衣服,沒好氣地拿了東西轉到屏風後面,回頭只見葉尋秋還是不依不饒地站在遠處。
“……我換衣服了,”言樾無奈提醒他,“你好歹回避一下。”
葉尋秋後知後覺地瞪大了眼睛,長出一口氣:“拜托……大家都是男人,誰還沒見過了……”一面罵罵咧咧一面磨磨蹭蹭地背過身去。
那邊言樾聽他都這麽說了,唰的一下就把衣裳解了個幹淨。
隔着屏風的影子朦朦胧胧的,男人緊實而優秀的肌肉線條在小禦史的眼睛裏留下了剪影。言樾本就生得高挑,葉尋秋能看見屏風那頭他随身體動作甩動的高馬尾發頂,以及因着一點被逼無奈而散發出的壓迫氣場。
葉尋秋不磨蹭了,蹭地一下轉過身去站好,差點沒左腳絆右腳摔個跟頭。
他好像聽到言樾從喉間輕笑了一下。最好是他聽錯了。
“我換好了。”
聲音突然從小禦史的頭頂傳來,葉尋秋一個哆嗦,轉頭看見言樾倚在屏風邊上玩着新衣服上的金色流蘇裝飾,“今天這身……在外頭叫你‘主人’好像不大合适。”
不知道他是有意挑逗還是無心之言,暧昧的姿勢和極近的距離讓葉尋秋的頭腦更加不聽使喚。
“你說是吧,主、人?”
言樾仍笑着,金色的陽光透過百葉窗葉滲進屋裏,男人帶笑的眉眼上鍍了一層溫暖的秋。
小禦史理理狀态,把自己從漫無邊際的胡思亂想裏抽離出來,甩甩腦袋:“我好像從來沒有要求你喊我這個。”他別過頭,裝作替他挑起發冠的樣子,“頭發會紮吧,三少爺?”
言樾正用嘴叼着發帶,等他好不容易弄好才有機會發問:“為什麽是三少爺?”
“因為我還有個弟弟是二少爺。”葉尋秋面無表情地正經回答,随手丢給他一只能配上的發冠。
“可是你都比我小了,你弟弟不是更小。”言樾試着自己弄好冠簪,奈何平日他并不怎麽琢磨這東西,笨手笨腳地摸了半天也沒把簪子插進發裏。
“……算了。”葉尋秋嘆一口氣,示意他把簪子給自己,招招手讓他頭低下來一點,“……我不會戳你眼睛,眉頭別擰那麽緊。”
言樾稍稍把眼睛睜開一線,看小禦史微微仰頭替他弄好發簪。葉尋秋很熟練,三兩下就替他理整齊了,拍拍手退步觀賞:“好啦——嗯,挺精神的。”
一件绛藍圓領,和殷城裏諸多貴公子的鮮亮衣裳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但相較于言樾日複一日千篇一律的黑灰來說實在是不小的突破了。發冠沒有多餘的裝飾,顏色是做舊的銀,镂花纏絲的工藝讓這款式既低調又不至于過于樸素,配上這身衣服剛剛好。
言樾對着銅鏡裏的自己盯了一會兒,又問小禦史準備穿什麽。
“我啊,我不着急,那麽多衣服随便揀一套都可以。”
中秋夜沒有宵禁,今晚也不歸譚青或江遼管,江遼下了值就乘車來接葉尋秋,看到言樾才突然想起來今年看燈多了個人,拍着腦袋跟兩人抱歉說可能車裏有點擠。
言樾和江遼兩個人都是大個子。葉尋秋雖然骨架不大,衣服卻穿得多,一件一件蓬蓬的也不好壓着擠着。幸而這兩人都不計較,挨次上了車就貼着坐,葉尋秋還特意把披風往自己身上攏了攏,好騰些位置給言樾。
“小樾兒今天穿的是新衣服?”
江遼冷不丁一個新稱謂差點沒讓葉尋秋嗆着。他不禁尋思是不是讓言樾改日搬去江遼那裏住更合适些,兩人連起名字的思路都如出一轍。
“啊,是。”言樾卻好像對這個并不在意,“小秋幫我挑的,我自己還想不到穿。”
江遼聽到這個稱呼後抿嘴似笑非笑,接着點點頭:“嗯,眼光不錯。”
到了地方三人先去找譚青會和。譚青手裏捏了兩支糖畫,遞了一支給葉尋秋,另外一支在江遼伸手來搶時眼疾手快地塞進了自己嘴裏。
“你——誰稀罕!”
江遼見他和葉尋秋相談甚歡,轉身攬過言樾,這兩人倒勾肩搭背地并排先走了。
言樾是第一回在殷城裏正正經經地過個像樣的中秋。以前師姐會招呼他幫忙做月餅,他總是手忙腳亂地把面粉弄得到處都是,害得進廚房的師父連打好幾個噴嚏。他知道中秋是阖家團圓的日子,但這天底下有多少人能真正地“團圓”,他一直抱着懷疑态度。他不能,在這裏遇到的葉尋秋也不能;譬如譚青與江遼,雖然嘴上不提,但出來陪他們這群人過節,便也大約猜得到是個什麽光景。街頭巷尾尚未果腹的販夫走卒不能;皇城裏坐着的王孫貴族也不見得能。
“……跟你說話呢,想什麽呢。”江遼猛地拽着他的肩膀搖了搖,“出來玩就開開心心的,一會兒回去還喝酒呢,我那兒弄了兩只蟹,你吃過沒有?啧啧啧可肥了……”
葉尋秋一面同譚青逛着集市,一面分出一只眼睛觑着言樾那邊的動靜。他倒不怕江遼态度随便又口無遮攔,只是言樾人生地不熟的,要是給他拘着了反倒違背了自己的初衷。
“他倆聊得挺好的,”譚青翻動着小攤上擺着的香囊,“擔心言樾?”
“沒有,”葉尋秋直搖頭,“他有什麽好擔心的;倒是你,青哥,往年你不都沒空的嗎,這回是怎麽了?”
譚青一怔,失手把香囊的繡線扯壞了,連忙摸出幾枚銀幣賠給攤主:“今年她沒進京來,說家裏事情多,走不開。”
“哦……”葉尋秋有些失落,“我還以為今年能見到嫂嫂了呢。”
“別瞎說,”譚青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還總操心我的事呢?”
“我這不是……我自己也沒什麽指望,就指着喝你的喜酒了呗。”
譚青三兩步沖上來捂住他的嘴:“胡說什麽,大過節的——什麽叫你沒什麽指望。”
葉尋秋擺擺手,把他推開小聲嘟囔:“又不是每個人都有青哥那樣好的運氣咯,出趟差事就能遇上美若天仙的溫柔嫂嫂——別打,大街上呢。”
言樾不知是不是聽見了什麽動靜,回過頭來确認他們的情況,葉尋秋遠遠地沖他揮手,表示沒關系。
“我啊,沒打算成親純粹是因為怕麻煩。你看我家裏頭已經夠亂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