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琳琅

琳琅

淩也的豪華絲緞大軟床把言樾這個苦慣了的人睡得一夜腰酸背痛。

言樾要是知道一早起來會是這樣像夢裏被人打了一樣,絕對會去睡地板。葉尋秋倒是沒什麽太大的反應——至少看起來還好。

他的眼圈看上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淩也起得很早,梳洗整齊後先去幫二人要了早點放在桌上,再靜靜地坐在一旁翻書。他将烏發半挽,束上一只素銀冠,淺色的大氅斜斜籠在身上,內裏是領口紋了君子蘭花樣的素色衣衫。

乍一看倒真與永昌王有幾分相似。

過了一晚上,言樾總算是緩過勁來了。他驚訝的并不是永昌王喜歡男人或有什麽特別的嗜好之類,而是他沒想到在“永昌王”這個身份之下的那個看着幹淨單純的青年,也會有在花街柳巷流連的一面。

淩也擡眸,淡淡同他點頭以示行禮,然後在忙着紮頭發的葉尋秋出來的時候有些訝異地放下書起身:

“……我的祖宗,你昨晚幹什麽去了?”

葉尋秋任他拉扯坐到了梳妝臺前,抿着嘴說自己只是有點認床。

“你這樣回家去,人家不得以為你是尋仇去的呀。”淩也從旁邊的抽屜裏拿出幾只漆花小盒,打開了又找了刷子來,在葉尋秋眼睛底下塗塗抹抹好一陣,總算看上去才沒那麽吓人。

“我這裏聞不得雞蛋味,”淩也說,“不然你還是找個地方敷敷才好。”

“沒事啦,”葉尋秋擺玩着梳妝臺上的各種粗細長短不一的刷子,“沒睡好而已,到下午就消了。”

淩也輕輕“嗯”了一聲,仍然盯着他鏡中的影像左看右看的。言樾別過臉去,手握成拳遮着嘴咳了兩聲。

“你着涼了?”葉尋秋轉過頭來,微微仰頭看着他,“早說了別那麽睡;跟個孩子一樣還踢被子呢。”

淩也微笑起來:“是阿也招待不周了。時間匆忙,沒給二位多準備一床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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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咳着吧,”葉尋秋轉回頭,打着呵欠,聲音懶懶的,“沒人搶他的被子。”

言樾似乎是習慣了有起床氣的葉尋秋對他說話夾槍帶棒的,也不多話,徑自去桌上拿東西吃了。

“言大俠沒有什麽忌口吧?”淩也看見他的動作,問道,“我按着暮之先前的口味拿了些米糕什麽的……噢,還有一只麻球,豆沙餡的,想着言大俠興許愛吃。”

說這話時言樾剛好捏起那只麻球咬了一口,奇怪為什麽萍水相逢的淩也竟連他的口味也猜得出來。

“豆漿沒有放糖;我不能多吃,暮之也不好甜食,因此——”

剛吃完甜麻球的言樾被寡淡無味的豆漿燙了一口。梳妝鏡前的兩人都不由笑出聲來。

“兩位吃完了可以在敝處休息一會兒,我已同嬷嬷打過招呼,今早除非那位過來,不會有人來打擾。”淩也倒是毫不避諱地提起了自己的金主,葉尋秋心知肚明“那位”是誰,也不多言。

淩也等他倆吃完便拿着空盤子出去找小丫鬟處理了,順便給他們留了點空間讨論今天的日程。天已大亮,再不早點回老宅也說不過去,葉尋秋便打算等淩也回來,告個別就走。

言樾盯着剛剛被淩也随意丢在桌上的妝奁首飾,紅木小盒的開口處似乎被刻上了字。他對着光仔細一瞧,是篆體的“琳琅”二字。

“你從前在山中消息閉塞,不知道他也正常。”葉尋秋大約琢磨出了他在想什麽,“紅極一時的名伶‘琳琅’,一年前忽然從衆人的視線中悄然隐退,原來是委身給當朝王爺——像是這麽個戲碼吧?”

“……所以并不是?”言樾沒明白他的意思。

“今日的‘琳琅’已經不是當日的‘琳琅’了,”葉尋秋謎語人一般地繞着圈子,“只是所有人都以為他是。”

淩也開門回來,正好碰上二人收拾完畢起身要走。

“大白天的,翻窗就不必了。”淩也笑道,“晴泠居中多的是男客,二位就從正門出去,也不會惹人注意。”

葉尋秋在着急忙慌的推搡裏被他推出了門,後邊跟着啥也不知道的言樾。剛出門的時候還有眼尖的小丫頭注意到他倆,沒過一會兒便淹沒在來來往往的人群裏了。

“……”下樓的時候言樾好像想說點什麽,又欲言又止。

葉尋秋走在他前邊,先下到了樓梯底端,回頭等他的時候便見着他這副神情:“?”

“……你覺不覺得我們有點奇怪,”言樾沒忍住,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我看別人都有漂亮姐姐陪着;我們像是被趕出來的。”

葉尋秋白了他一眼,強行把人拽出了樓。

回老宅的路上葉尋秋除了跟言樾對點一會兒的說辭和暗號,就是回答言樾提出的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比如——

“你經常去那裏嗎?”

“除了那個淩什麽你還認識別人嗎?”

“別人是姑娘還是小子?”

“……”

即便是一個從沒去過花樓的鄉下孩子,言樾的問題也未免太多了些。

“……我跟你說了是朋友關系啊!朋友!我怎麽敢動永昌王殿下的人!”葉尋秋幾近崩潰,“晴泠居又不是只有他一個男伎,你要有興趣下次我再帶你去就是了啊啊啊啊!別問了!”

言樾依言閉了嘴,又恢複了那副抱着手別着劍的高冷姿态。

及快到老宅街口,葉尋秋冷眼瞅見巷子口人擠人的,直覺不好,加快了腳步。言樾在後面追着,順帶從路邊的攤子上買了些瓜瓜果果帶回去,多丢了好些銀錢在臺子上。

還沒拐進巷子,葉尋秋就聽見後面有人扯着嗓子喊“哥”,便停下腳步轉過身去。葉沐漪大老遠就來截住他們,先通了消息要帶他們從小門進去:

“家裏昨天晚上失盜了;這會兒爹正與官府報着丢了的東西呢,你們要往前院走,少不得受點盤查。”他有意無意看了言樾幾眼,“非是我疑心,哥,你倒罷了,只怕他們要找言大哥的麻煩。”

葉尋秋聽他說得在理,也不堅持,只随他往小門去了。

前院如葉沐漪所說,聚集了葉老爺與好些官員。葉老爺退仕前怎麽說也是京衙裏有頭有臉的人物,老宅出事,沒人敢怠慢。

小門倒是無人盤問,葉尋秋趁機向弟弟打聽院內情況、都丢了些什麽物件。

“前廳的幾張古董椅子被搬走了,還有些放在抽屜裏的碎銀子。”葉沐漪說,“後院倒是沒怎麽遭殃,不過我聽見爹同那些人說他書房裏少了些東西——”

葉沐漪突然咳嗽了兩聲,轉身對越走越近的男人行禮,“爹。”

葉老爺像是剛處理完前面的事,正要來找兩個兒子。他沖次子稍稍點頭,随後把目光投向了葉尋秋:

“昨晚幹什麽去了?”

言樾聽他話裏的語氣明顯不對,條件反射地想要攔在葉尋秋身前護住,又反應過來這是別人家,且方才葉沐漪的囑咐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論及內外親疏,他才是那個最容易被懷疑的人,橫生枝節只會先把自己送出去。

“待在屋裏打掃衛生,早早就睡了;方才出去買了點水果蔬菜。”葉尋秋面色不變,借過言樾手上的東西就用。葉沐漪也機靈地沒有先替他出聲,倒是減輕了不少他倆的嫌疑。

“昨晚我來你院裏時沒見到點燈,”葉老爺又說,“是蠟燭潮了?”

“潮是有些潮,不過應當還能點,”葉尋秋答,“只是還沒等傳晚飯我就睡了,哪裏用得着點燈呢。”

葉老爺見他對答得沒有破綻,又狐疑地盯了他幾眼,才準備轉身。

“那他呢?”葉老爺好像剛剛才突然注意到兩兄弟邊上還站着個人。

“爹,”葉尋秋無語,“他一直跟我在一起呢,剛才還幫我提東西來着。”

言樾無辜地點點頭,表示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葉老爺轉而把注意力放到言樾身上,從上到下将他打量了遍,比前一天的匆匆一瞥來得正式得多。幸而葉尋秋這個平平無奇的侍衛并沒有太多引他懷疑的地方,葉老爺盯了一會兒,也就罷了。

葉老爺轉身走的時候,反倒是葉沐漪明顯松了一口氣。葉尋秋沖他微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領他進屋。

關上門後才是相對安全的環境。葉尋秋很慶幸勤勞的言樾把這屋子打掃得完全可以住人,先随便找了點行李出來填補屋裏的空缺,顯得有些生活氣息了,才和弟弟一起坐到床沿上。擡起眼睛看見言樾還兢兢業業地提着他的菜籃子呢,趕緊讓他放下。

“爹的書房裏丢了什麽?”葉尋秋問。

“具體是什麽我也沒聽清楚,不過看爹的神情,應該是挺貴重的東西;況且若不是什麽貴重東西,爹也不至于報官……”

葉沐漪的聲音不知為何小了下去。葉尋秋對他的猜測表示贊同,老宅人多手雜,如果不是丢了什麽要緊物件,父親的第一反應應當是從內部開始篩查,而不是把這事鬧得人盡皆知,在街坊面前丢葉家的臉。

“所以……哥,”葉沐漪糾結了一陣,才讪讪開口,“你們昨晚,去做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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