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信任

信任

“蘭大人?”

葉尋秋好些天沒在禦史臺看見過蘭禦史了,想來是前幾天傳出了他抱恙的消息,蘭禦史放心不下,這才又重新出山。

“嗯,”蘭禦史略微點頭,同他打了招呼,“身子可好些?”

“好了,多謝蘭大人挂懷。”葉尋秋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發現好些剩下收尾工作的文書都被挪到了蘭禦史那邊,“沒想到這事還傳到了蘭大人那兒……”

“燕王親自上門看診,可不是殷城百年難見的稀罕事。”蘭禦史話裏帶了幾分譏刺,“究竟是怎麽了?”

“……也沒什麽大事,偶感風寒,家裏人着了急,又碰巧在周邊遇上了歇腳的燕王殿下;殿下仁愛,這就過來看診了。”

葉尋秋生病的內情很難探聽,想必是從燕王那裏直接下達的壓力。至于病愈後他在自家院子裏打死一名仆從這事,葉府上上下下更是瞞得鐵桶一般。

蘭禦史擡擡下巴,把這事揭過,又将自己已經處理好的案牍交還給他:“我沒替你做什麽決斷,都是些只剩最後一點的簡單案子;哦對了,戶部梁大人貪饷兩萬兩這事,你親自寫一個折子,上給陛——上給燕王吧。”

戶部梁鄞貪饷是一個多月前的案子。彼時正逢皇帝忙着籌措親征,在這個節骨眼上發現這位好大人不僅貪饷,竟還貪的軍饷。皇帝當時就擺手讓禦史臺和大理寺一同辦案了。

大理寺卿啓用的也是新人,雷霆手段,沒幾天就将筆錄報告上呈禦史臺,又馬不停蹄地追查贓款去了。本來這種大案理應遞交給皇帝過目,剛巧又碰上燕王監國、葉尋秋告病,這事就拖了十天半個月,要不是蘭禦史來搭把手,估計還得再等上幾天。

“好,我這就寫。”

燕王是殷城出了名的不辭勞苦,體現在不分晝夜地工作與他不睡覺誰也別想睡覺。因此葉尋秋傍晚着人将折子送去時燕王立刻就收了,葉尋秋也得以在回家之前把今天的事全部完成。

那件事之後葉府的人對待葉尋秋客氣了不少,晚飯時葉老爺會特意差人來喊他吃飯,就算他還沒到家也會給他留個位置。弟弟葉沐漪對這改變着實開心,反倒是葉尋秋自己總覺得如芒在背的。

晚飯後葉夫人和薛夫人總是相約着在庭院裏閑逛;葉沐漪回房溫書、葉老爺也待在自己的書房。葉尋秋會趁這個空去一趟琳琅的酒樓,跟言樾碰面。淩也給他倆專門留了一間朝裏的房間,言樾總是直接從房梁上翻進來,坐在靠窗的一只廢舊的衣箱上。

“在江遼哥家裏住得怎麽樣?”葉尋秋問他。

Advertisement

“挺好的,他家真的是又大又敞亮;唯一麻煩的是侍女實在是太多了,我連名字都記不住,別說對上臉了……”

葉尋秋想象着那個場面,不由笑了起來。江遼家中何止侍女奇多,每個人的名字還怪文绉拗口的,真是難為言樾了。

“你……還記恨之前的事麽?”葉尋秋猶豫着選擇措辭。

“啊?”言樾愣了一瞬,“啊,都過去好幾天了——我那不叫記恨……”

顯然他這些天除了在江遼那裏見世面,心思都花在怎樣讓葉尋秋繼續信任自己上,對于事件起因如何如何反倒沒那麽計較了。

“你過來的時候有人跟着你麽?”言樾問他。

葉尋秋搖了搖頭;不是他确定沒有,是就算有他也沒有言樾那樣敏銳的感官可以及時察覺。

“但我連着出來這麽多天……他們總不至于一點都沒察覺吧。”葉尋秋道。

言樾停頓了片刻:“不瞞你說,前幾天你離開的時候,是有人跟着你的。”見葉尋秋面露驚訝,他又道,“我在這裏一直等到亥時三刻才走;最初幾天還沒發現有人,但這兩天一直有尾巴跟着——別往外看了。”

葉尋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是之前和青哥交談的那個人嗎?”

“應該是?”言樾的聰明勁好像只能維持很短的一段時間。

“……什麽叫‘應該是’?”

“我又沒有你那麽好的記憶力……都說了我認不清人啊。”言樾自己也很苦惱。

“……”

葉尋秋順便給他講了上文書給燕王這件事。如果譚青的人已經盯上了他,那趁着燕王還對他有新鮮印象的時候進一步刺探也是個機會。

言樾也是這麽想的;盡管在他看來譚青為燕王賣命的可能性不大,但防患未然總是好的。

“……這是什麽?”

葉尋秋打開言樾給他的那只緞面小錦囊,裏頭裝着幾顆棕褐色的小藥丸,草葉清香撲鼻而來。

“解藥,”言樾就着杯底剩下的一口水吞了什麽東西下去,“你收收好,別告訴我藏在哪兒。”

葉尋秋這才反應過來他在幹嘛,伸手去夠言樾手中握着的東西;那東西早已被他咽進肚子裏去了。

“你從哪來的這種邪門東西?!”葉尋秋無語,撒氣似的重重坐到榻上。

“沒事兒,我之前吃過,毒發按時解了就半點事沒有。”言樾仍是笑嘻嘻的。

“……毒發有什麽症狀?”

“也就是……四肢麻木、動彈不得之類的。”言樾坐到窗戶旁那只習慣了的舊衣箱上,“萬一毒發了,兩個時辰內吃到解藥就不會有大問題——”

或者在這兩個時辰中被別人殺死;這就是另一回事了。不過還好不痛不癢,這也是他選這種藥的一個重要原因——他可不想把自己疼死,或者疼得生不如死,那更糟了。

“……你為什麽會有這種東西啊!”葉尋秋還是很在意。

“以前一個東家給的,”言樾縱使有些回避,還是同他說了實情,“挺貴的,後來還沒等用完東家就遭人報複死了,我就自己搜刮來存着了;我想了好久有什麽法子能讓你安心些,這個大概能作點數?”

葉尋秋下意識地捏緊了小錦囊。他并不是不信任言樾,只是在實力完全懸殊的情況下,他确實需要一點別的手段來确保自己的安全——只是他沒想到言樾會完全把命交給自己。

“那、明天就行動?”葉尋秋有些緊張。

“嗯,”言樾道,“等你回去把解藥藏好了;我借你的名義拜托江遼哥把青哥約到這附近了,他不會起疑。”

“……你今天不會有什麽事吧?”

“不會;藥效少說也要兩三天才會發作,不然東家指望我用半天時間就完成任務嗎……”言樾忽然意識到好像不該同他說這些,會惹得葉尋秋更加過意不去,聲音逐漸低了下來。

葉尋秋卻忽然笑了:“那你直接将東家也一并滅了門,翻個底朝天總能找到解藥在哪。”

“何苦——那我找誰讨賞金去啊,替人打白工的事我可不幹。”

言樾發覺自己越說越好像把矛頭對準了葉尋秋,眨眨眼睛幹脆閉了嘴。

“……那我也去給你找點賞金?”葉尋秋有意逗他。

“別、千萬別。你拿了錢來這事性質就變了。”言樾還是沒能忍住不開口,“況且……”

“?什麽?”

“……沒什麽,今晚你好好休息。”言樾說,“明天不一定睡得着呢。”

“也是。”葉尋秋起身,沖他揮了揮那只刺繡精美的小錦囊袋,“那我這就走了;你別後悔。”

“不會。”

言樾十分幹脆地回絕了他。比起這個,他對明天的計劃的緊張絲毫不亞于葉尋秋;不是對他倆的計劃有什麽流程上的擔憂,也不是擔心譚青派人跟着葉尋秋究竟意欲何為,而是出于他自己的一點私心。

除了之前擺樣子的那一回,他好像……還從來沒有在葉尋秋面前展現過多關于“那一面”的樣子。不說葉尋秋見了會害怕,就連他自己,在一開始也是怕得不行。

後來是為什麽習慣了呢?這他倒是不記得了。只記得那些紅黑色的灣流逐漸滲進了他的血液,組成了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永遠地阻擋了他回家的路。

這一晚葉尋秋還是從暗道先行進了房間;言樾卻大搖大擺走的正門,還順手招了幾位姑娘進來。幾位姑娘極盡殷勤地勸酒,弄得葉尋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好對言樾怒目而視,就連姑娘們也察覺到了這邊逐漸劍拔弩張的氣氛。

“你們去外頭候着吧,我與葉大人有要事相商。”

言樾大方地撥了好些銀錢給她們,姑娘們便都心滿意足地笑着出門去了。

“你昨晚才服的毒就喝酒,你到底要命不要!”葉尋秋竭力用最小的聲音沖他嘶吼,“我們之前沒說還有這一節吧!”

“噓,”言樾将食指抵在自己唇上,另一手按住劍柄,“高調些的戲才有人看;準備好了嗎?”

房間內傳出人聲争執,緊接着冷鐵出鞘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木門“砰”的一聲被踢開,兩層的大樓裏靜止了片刻,除了淩也與其他幾位名伎外幾乎所有的人都探出頭來。

一個身穿黑衣的男子執劍劫持了另一位文士,身手利索地敲暈了前來阻撓的花樓侍衛,提着那人從窗子裏翻了出去。衆人跟着往那窗戶外面瞧去,窗子底下除了空蕩蕩的庭院,什麽也沒有。

“外頭是怎麽了,吵吵嚷嚷的。”

淩也面色不變,選定位置在棋盤上落下一枚白子:“俗人吵鬧罷了,殿下何需挂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