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報複
報複
“有人跟過來了。”
言樾裝備帶得齊全,從腰間卸下一卷細繩,俯身将葉尋秋的雙手固定在椅子背後。看得出來他已經提前幾天将這座之前的落腳地打掃幹淨,沒了那些礙事的蛛網和灰塵,甚至還添置了好些樣式不錯的家具。
葉尋秋屏住了呼吸。明明椅子後面還有足以容納一人的空間,言樾偏偏選擇了這樣的姿勢,仗着自己手長腿長的以體型優勢形成氣場壓制。
“……雖然是活結還是系得稍緊了些,不然維持這樣的姿勢會很難受。”言樾以掌心觸碰着他的指骨,引導他抓住露出的繩頭,“注意一下手臂的酸麻;有什麽危險就扯這個。”
言樾毫無自覺地一直保持着趴在葉尋秋頸邊說話的姿勢。許是為了方便使力,他将一側膝蓋支在了椅子邊上,剛好與葉尋秋的腿根來回搓摩。
“……知道了。”
言樾向後跳開的時候葉尋秋暗自松了口氣。他看見言樾走到窗邊,小心地張望了一番。
“青哥在路上了。”言樾說着,從衣襟裏摸出一只疊得整整齊齊的小布包,裏面裝着一塊薄紗方巾與幾根布條。
“……沒必要吧?”葉尋秋猜出了他想做什麽,下意識打了個寒噤。
“有人看着呢,”言樾擦淨了手,将柔軟的方巾來回疊放,輕輕捏在手中,“張嘴。”
“……”葉尋秋本能地往後縮了縮。
“掙紮一下也好。”
某個瞬間恐懼完全攫攝住了葉尋秋的心神。他差點要忘記這都是計劃的一環,為了引譚青過來、為了掩人耳目、為了表現他和言樾的關系已經完全降至冰點。言樾的表情與往常并無二致,動作也利落幹脆,卻渾身散發着令人生畏的危險。
“‘啊’。”言樾小聲催促。
葉尋秋不情不願地将方巾叼了來。似乎是提前處理過又浸了熏香,除了舌尖直接觸碰到的薄荷寒涼,方巾上還沾着淡淡的皂角味道。言樾将方巾往他舌面上壓了壓,又伸手取來布條:
Advertisement
“咬住。”
幾乎是不容商量的命令口吻。也許言樾自己都沒意識到語氣上的變化,只是簡單地省略字眼就能改變整句話的意味,而經過無意省略的句子讓葉尋秋更不舒服。
“嗷——”言樾痛得一跳,又立馬回過神來,将手指遠離了尖利的危險部位,“……你忍一忍,等下遲幾個時辰給我解藥都沒事,讓你報複回來。”
葉尋秋發洩完了,也将注意力轉回計劃本身——是啊,言樾還将命押在自己這裏呢,有什麽好怕的。
言樾的指尖在微微發顫。他早就注意到了這一點,并且在努力克服。既要裝得像模像樣又不能真的傷到葉尋秋,每樣道具他都一一檢查過了,确保繩索沒有倒刺、方巾幹淨清潔……
他還想趁這個機會讓葉尋秋意識到自己也是危險的——他已經目睹了譚青給毫無準備的葉尋秋帶來的傷害,比起以後可能發生的種種,也許對葉尋秋來說,提前預見也不失為一種好的方法。
也許這個想法會傷害到葉尋秋;但随便吧,他已經賴在他身邊收獲了這樣快活的幾個月,也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言樾将布條從他的嘴角牽出,繞至腦後輕柔地紮了個結。這樣“人質”的準備工作便大功告成,而譚青也剛好降落在建築的屋頂。
“言樾,”屋頂上傳來譚青帶怒的低吼,“出來。”
“窗是開着的;青哥進來吧。”
譚青要是聽他的話從窗戶進來,也不至于一開門就目睹這一頗富沖擊力的場景。葉尋秋正對着門被反手綁在椅子上,臉色白如新雪,唯有眼角透着兩點微紅,仿佛剛剛經受了什麽天大的折辱一般。
言樾則背着身面對窗外,裝模作樣地擦着手裏的短劍。譚青後悔聽到消息急急忙忙地過來沒帶弩箭,不然他現在就能把這人斃了。
“……你若求財,我可以給你。小葉與你相識相知實屬不易,何必鬧到如今地步。”譚青簡直痛心疾首。是他眼瞎當時順手救了這人,又信了他的鬼話,不然葉尋秋也不用吃這份苦。
“青哥,”言樾仍看着窗外,稍稍分了點神來關注葉尋秋,“一個時辰前我與他同處一室,周圍再無旁人;我們這行向來是夜行客,沒有高調行事的規矩;如果我當時就動了手,你會知道嗎?”
“是誰下的單子?”譚青覺出言樾也在猶豫,“他給你的賞金我一分不少;你要翻倍也行——放了他。”
“……”言樾對他的第一個問題表示沉默,“不是錢的問題。”
他轉過身,一動不動地注視着譚青,
“擄走朝廷重臣是大案。青哥不上報,反倒只身前來,我想并不是因為青哥心軟,打算放我一馬吧?”
是譚青也有抓不準的事。不是錢的問題、一反常理高調行動……
言樾在求救。譚青只能想到這個答案。
“明晚之前若‘那位大人’收不到小秋的頭顱,曝屍荒野的便是我自己——青哥若是你,會怎麽選?”
“……你當時不接便是。”
“我早已說過我金盆洗手改行不幹了;你以為我是情願的嗎?!”
言樾毫無征兆地暴怒出劍,譚青舉鞘格擋,被他突然的動作擾亂了氣息。
“你冷靜點言樾!”譚青怒道,“你先将他放了,我們今晚連夜出城,我送你們——”
“你又是什麽可靠的!”言樾震聲,“你若是一心為他好,何必派個眼線日夜無休地盯着?他不知道,你當我也蒙在鼓裏呢!”
譚青腳步一晃。他下意識地往葉尋秋的方向看去,葉尋秋低着頭,回避了他的視線。
“……我只是奉命行事。”譚青托出了他可以明說的最多內容。
“那我也是奉命行事——”言樾朝劍鋒交彙處落下重重一擊,譚青被逼退兩步,言樾則很痛快地收了劍,“若說‘身不由己’,青哥懂的并不比我少。”
言樾背對着窗外的月光,地上的影子扯得颀長,剛好遮蓋到譚青腳尖的地方。這個絕望而痛苦的年輕人背劍而立,生之不幸,死之不辜。
“……所以你特意讓江遼把我約到這附近,制造騷亂引起我的關注,并趁亂将小葉擄走——”譚青無意間竟成了抉擇的主導,“只有兩種結果:我救走小葉;或者我殺死你。”
“你把他救走,明天記得來給我收屍。”言樾笑着說,“我看城外西南那座山就挺好的,風景也好還有條河……”
“你給我閉嘴!”譚青打斷了他,“‘那位大人’為什麽要殺他?”
言樾瞥了葉尋秋一眼,似乎是在思考這個能不能說:“前天小秋将戶部某位大人貪饷的結案公文上交了——應該是寫得很好。”
譚青的第一反應是“那位大人”應當把葉尋秋挖走而不是找人殺了,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現在當政的并非當今陛下。
不能為己所用的人才,比起留待以後多生禍端,不如現下就将其毀去,聽起來倒也是燕王的風格。
“……我能怎麽幫你?”譚青下了決定,把佩劍連鞘一同丢在地上,“哪怕你殺了他,陛下就要回來,到時海捕文書一發,你照樣逃不出去。”
“我不求別的,青哥,”言樾的眼睛裏漾着淺淺的月光,“我只想好好活着——也想他活着。”
“……我知道了。”
譚青接住他抛來的黑柄長劍,“我會試着為你求情;但你千萬別傷害他。”
“我也并非忘恩負義之人啊,青哥。”
言樾攤開雙手,只留了一柄短劍在手中。譚青猶豫着拉開房門,只将先前的眼線還留在屋外。
言樾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替葉尋秋感到難過。
譚青說他去求情,便是默認了他與燕王有些交情;那麽他的眼線也必是受燕王之命派來的了。譚青語焉不詳,顯然是不願明說。
言樾解開布條,将方巾小心地從葉尋秋口中取出。方巾上沾着餘留體溫的潮濕,他不僅不介意,還用另一匹幹淨帕子替葉尋秋細心地擦拭着雙唇:
“含久了有些發苦吧?想吐也是正常的。”
他手裏窸窸窣窣地剝開什麽東西,塞進了葉尋秋的齒間。糖紙在懷中捂得久了,微化的糖絲粘在上邊,将甜味氤氲在空氣裏。
“陳皮糖,”言樾轉到椅子背後,給他劃開了束縛,“我小時候最喜歡吃的;手麻了吧?即使是這種程度當然也會不舒服……”
言樾做動作的時候一直碎碎念個不停;與之相對的,葉尋秋反倒一言不發。不知是因為坐實了譚青的事給他的沖擊太大,還是言樾這一連串的動作下來讓他有些适應無能。
言樾架着他的手臂,像之前那樣扶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葉尋秋略走了兩步,待到四肢的麻木酸脹稍稍緩和,他停在了言樾正對面,從袖子裏摸出那只裝着救命解藥的錦囊,交給言樾。
“……我叫你藏個我找不到的地方,你就放身上啊?”言樾怔了片刻,才伸手來接,“你不怕我将你殺了,然後再摸解藥?”
葉尋秋白他一眼,沒說話,比手勢讓他走得近些。言樾很聽話地上前一步。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言樾的臉頰。葉尋秋緊握着拳頭,沒等言樾反應過來,又微微踮腳狠狠抱住了他。
像是抱住他生命裏永遠缺失的那棵大樹。
“不許動,”這回輪到葉尋秋發號施令,“這是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