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收尾
收尾
“哦,不願意啊……”
燕王斜斜歪在長椅中,撐着頭聽完了譚青支支吾吾的彙報。他還納悶怎麽這個愣頭青這陣子這麽喜歡往自己這裏跑,沒成想是被言樾在背後擺了一道,
“不願意便罷了;本王早料到他下不了手。”
譚青很意外地擡頭:“那、那他……”
“本來也不曾給他種過什麽毒,那都是我诓他的。”燕王索性也瞎扯起來,“聽說你也懂些醫道?自己去瞧瞧便知道是真是假了,還用得着本王給你保證?也就那孩子會信。”
譚青将信将疑,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告辭退出殿外。燕王将言樾的黑劍從鞘中拔出幾寸,往那劍身上內凹的血線掃了幾眼,又收好放到了一邊:“你回去吧;他的事,本王是要找他好好說道說道。”
譚青答應着正準備離開,燕王忽然又叫住了他,
“皇兄快回來了——譚校尉若不想給自己惹上麻煩,還是少往本王這裏來的好。”
這邊回歸常态的言樾非要給葉尋秋展示一番毒發之後的症狀,好讓葉尋秋相信自己沒有騙他。葉尋秋又沒那個本事直接把藥給他灌下去,好說歹說才讓言樾出去抓了只鴿子回來。言樾将剩下的一粒藥丸切了四瓣,又把其中的一瓣剁成小粒溶進水裏,喂給可憐的鴿子。鴿子在這頭啄水,言樾則靠在窗邊閉着眼睛休息。
葉尋秋很難想象幾個時辰前他們在還這裏刀劍相向地大鬧。譚青的欲言又止和鬼祟總算是有了答案,但他身邊的這個……又是什麽好人呢。
有多少人曾經無聲無息地死在那把劍下,他根本無從得知。現在言樾仍對他好言好語地溫柔以待,不過是因着自己救過他幾回,還将他養在身邊幾月;若是有一天當真有了什麽利益沖突,言樾是否也會從背後給他一刀,讓他毫無知覺地邁入地獄。
不然找個機會問問……多少錢可以買斷,真的買下來算了,好像還挺好用的。
這個想法很快被葉尋秋甩甩腦袋丢掉。多少家奴背主害得主家丢官棄爵妻離子散,他可不想養虎為患。
鴿子超過一般頻率的拍擊翅膀引起了葉尋秋的注意。聽到動靜的言樾也睜開眼睛,盯着窗臺上那只可憐的小家夥。
“……你不是說至少兩三天才會毒發嗎?”葉尋秋面露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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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人;我剛給它加的分量肯定超過了。”言樾毫不意外地指了指被喝幹淨的小水碗,他就是要短時間內産生作用。
鴿子扯着嗓子叫了幾聲,忽然停住不動了,就那樣支着一側翅膀筆直地栽倒下去,烏溜溜的眼珠子盯着葉尋秋轉。言樾終于第一次打開那只錦囊,取了一枚像剛剛那樣切碎化開,掰着鴿子的喙給它喂了下去。末了,自己也幹吞了一粒,然後攤開手掌,把剩下的那把短劍交給葉尋秋。
“……青哥不會真的去找燕王吧?”葉尋秋這才想起來。
“啊,沒事,我已經拜托永昌王殿下幫我們打打掩護了。”
言樾含糊其辭地帶了過去,葉尋秋的眼神像是在說“你膽子真大”。
“只是這幾天我得低調點……人前露臉什麽的總歸不太好,那天看見我的人可真不少。”言樾說,“我去看過了,這周圍都是好些年沒人住的老房子;明天我們一走,我将這裏燒了,這事就算過去了——你記得到司裏頭報個平安。”
“……你真的要走了?”
“那不然呢;只是最近不好走,應該會找個地方藏一陣,等陛下回來這邊安定些才好啓程吧——”言樾瞥見葉尋秋好像有些失落,又補充道,“走的時候肯定會告訴你的;你晚上在家多開開窗,說不定還能遇上我。”
“可別——你要在我爹那裏從天而降了,那得吓壞多少人。”葉尋秋笑他。
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閑天。言樾一直坐在往外凸出的窗臺裏,一只眼睛觀察着半敞開的窗戶,始終保持着與葉尋秋不遠不近的距離。唯一的床榻自然是讓給葉尋秋賠罪的,新準備的被褥都散發着好聞的皂角氣息——
雖然葉尋秋現在對這個味道有些生理抵觸。
“……不好睡麽?”言樾看他翻來覆去的。
“不、不是,”葉尋秋也不知道怎麽開口,“你坐那兒冷不冷?風正對着吹的。”
“?好像還好。”
“……什麽叫‘好像’……”葉尋秋無語,将被子團成一團用力丢給他,“給你吧,橫豎我今晚是睡不着的。”
言樾正吹着冷風犯迷糊,忽然接住了他扔過來的被子,懷裏多了一團泛着溫熱的柔軟東西。他愣了片刻,剛想道謝,葉尋秋已經面朝牆壁轉了過去,好像是故意不想聽他說謝字。
言樾将被子抖開,蓋在腿上,繼續半睡半醒地盯着窗外。
關于燕王的事,他并非完全信口胡謅。就算譚青真的去問,燕王肯定也會承認下來——畢竟這是他真正吩咐過的事。
在他時隔兩年再度遇到葉尋秋不久時,那個人問他想不想要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
因着他夜闖永昌王府,被剛好上門的燕王逮住還戳了一身的傷,他算是完全被燕王拿捏在掌中了。
就是那時,燕王指名了一個人,說要看看他的能力。他以自己負傷未愈、沒有把握為由當即就拒絕了。燕王眯起眼睛,微笑着看他的樣子實在算不上溫和。
反正挂着這身傷不是現在被燕王殺死,就是在執行任務的時候被突然跳出來的譚青殺死;沒什麽區別。當時的他好像是這麽想的。
至于還有沒有別的原因……他實在也不想傷害葉尋秋。雖然沒有到要用自己的命去護着他的地步,但就這樣取了他的性命,自己實在也不甘願。
那欠着他的兩條命就只能來世再還了;到時候找起人來,可得再費好一番工夫。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葉尋秋發現被他扔掉的被子又回到了自己身上。他當時就覺得再也不能随便在言樾的視線範圍內不加警惕地入睡了,連人什麽時候靠過來的都不知道,改日這人要将他在睡夢中抹了脖子也是輕而易舉。
正想着,言樾打着呵欠推門進來,拎了兩袋還冒着熱氣的包子放到小圓木桌上:
“啊,你起了啊,”他徑自坐到桌前,“買了早飯……我先吃了,好餓。”說罷就狼吞虎咽起來。
……葉尋秋從未見過平時和戰鬥警惕狀态反差如此之大的人。
吃完早飯言樾便急急将他趕走,說是騰地方潑火油。
雖然不知道在相遇之前言樾曾在這裏住過多久,但這裏的東西多多少少有些使用的記憶。當京郊的火熊熊燃起,葉尋秋從老宅高處往外望,再也看不見那天他和言樾一起坐過的屋頂。
那天夜晚有沒有星星,他也記不清了。
北邊的仗打得很順利,墉國大将潛伏域外數年,一舉枭首北氐王,墉國大勝,皇帝即将凱旋。殷城裏忙着準備各種慶祝活動與迎接皇帝歸來,這一趟的葉府之行又出了不少意料之外的事,薛家的事只好容後再查,葉尋秋也趁空着人将行李東西搬回了自己家,然後幾乎是住在司裏抽不開身。
……明明是禮部應該忙亂的時候,他不知道為什麽還會連帶禦史臺人手也一并被抽調了。
倒也是好事,他沒什麽機會去想到言樾,有時忙完好容易歇下來才會想想言樾會不會這幾日就啓程了。後來又想到言樾拍着胸脯保證絕對會和他知會一聲,才又放心地把他擱在一邊繼續埋頭工作了。
不過皇帝回來後的消息他還是從蘭禦史那裏聽來的。按說以他目前承載的工作和品級,皇帝是該親自過問一番;可蘭禦史卻沒帶來好消息。
“……”蘭禦史面露難色,好像在琢磨應當如何開口。葉尋秋哪裏見過她這般模樣,蘭禦史向來都是有一說一利落直爽的。
“……陛下說了什麽您就直說吧,我受得住。”葉尋秋認命道。
“小葉啊,我不是要怪你或怎樣……你我共事這麽些年了,你是什麽樣的孩子我心裏有數……倘若你有将我當作半個長姐,就坦白告訴我,傳言說你近日總往那些花街柳巷跑,是不是真的?”
葉尋秋心裏咯噔一下。他倒是忘了這茬,前陣子常常和言樾約在花樓見面,被人碰見得多了少不得有嚼舌頭的人瞎編亂造起來,竟還傳到了皇帝耳朵裏。要不是蘭禦史好心來提醒他,只怕他就要毫無準備地迎接皇帝的敲打了。
當今聖上不好女色,且相當忌諱部下有人耽于聲色,多半是拜他那個開青樓的親弟弟所賜。安平路上大半生意,追根究底都署着燕王的名字。
“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該找個可心的人;總往那些地方跑也不是辦法啊……”
“不不不、不是的,蘭大人您誤會了!我是……我是去談公務的——”
“誰不是從你們這個年紀過來的,不用遮遮掩掩,我都理解……”
“不不不,真不是那樣啊!”
向來在公堂上能夠舌戰群儒以一敵三的葉尋秋頭一回嘗到了百口莫辯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