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添妝

添妝

散了衙葉尋秋直接乘車去了永昌王府,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先得把言樾從不知道哪個角落裏拽出來還他清白——希望他還沒離開殷城,不然葉尋秋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幸而永昌王今日也無事,見他神色匆忙,便叫人迎了進來。

“暮之這時候過來,總不是特地來聊閑天的吧?”永昌王的眼眸亮盈盈地笑看着他。葉尋秋簡單地跟他說了目前的困境後,永昌王便了然地安慰他,

“我這裏倒是有些門路;可讓你現在再往晴泠居去多少有些強人所難,不如我直接将琳琅找來,你們在這裏也好說話。”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永昌王府門外的樹蔭裏停了一輛小車。車上下來兩人,一人抱琴亭亭而立,另一人一襲黑衣,跟在後面跳下車來。

“殿下傳信讓我們幫着暮之找言大俠;還沒動身呢,我往窗戶底下一瞧,剛好和言大俠對上了眼,這不就順手将他帶來了。”

淩也說話輕飄飄的,好像逸散在空氣中捉也捉不着。

雖然話是這樣說,葉尋秋還是知道他們多少費了些功夫,總不至于真的剛好就這麽巧地碰上。道謝過後,葉尋秋便開始糾結應當如何同言樾開口。

“殿下昨日同阿也下的那局棋,還未分勝負呢。”淩也很自然地用廣袖底下藏着的指尖将永昌王撥了過去,“這麽晚了,殿下不會要我頂着冷風再回去吧?”

“……”

葉尋秋知道淩也是好心支開永昌王,但目前的情形,他覺得獨自面對言樾還是件尴尬的事。

永昌王自是抵擋不住淩也的,略略吩咐了兩句就和他一起換了地方,把這間屋子留給剩下的兩人。

“……你找我啊?”言樾摸了摸頭發。

“嗯,”葉尋秋打算從寒暄開始,“你什麽時候走?”

“就這兩天吧……反正今天見到你了,到時候也不用再從你家院裏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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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言樾将自己說過的話立過的保證都記得一清二楚:他說過會在離開之前見他一面,就絕不會不辭而別;只是葉尋秋一直一廂情願地提心吊膽着罷了。

“你不能走。”葉尋秋單刀直入。

“……啊?”

“……我前一陣總去晴泠居見你的事,被人傳到陛下那裏了。”

“……啊?”

葉尋秋真是越着急越找不出話來。這麽一表述更奇怪了,好像言樾真是哪位令他流連忘返的小倌一樣。但他也總不能撲上去大哭大鬧着說“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就完蛋啦你要對我負責啊”之類的。

“總之這事要是解釋不清楚,陛下一定會覺得我靠不住;二來蘭禦史好像因為這事誤會了什麽……估計打算給我物色說親了。”

言樾張了張嘴,終于在葉尋秋近乎威脅的眼神裏把第三個“啊”字咽了回去。

“……那我能幫你什麽嗎?”言樾跳過了一堆感慨和安慰的廢話,“陛下那邊……這事也不好照實直說吧。”

他把聲音壓得很低,确保殿外沒有人能聽得見。

“當然不能,”葉尋秋道,“但你是唯一的人證了——我總不可能把淩也拉去陛下和蘭大人面前。”

“……可這事我也說不清啊。”言樾說,“到時陛下若問你我二人去那裏做什麽,你如何答?”

……不論如何答,都不能完全消除皇帝心中的懷疑。那麽排除這個無論怎樣都會吃虧的問題,還剩下蘭禦史那邊的——

“這好辦,”四人在永昌王府一起吃晚飯時,葉尋秋詳略得當地把該講的講了,比如蘭禦史因為這事開始催婚。淩也笑笑,指着言樾對他開解道,“言大俠也眉清目秀的,妝扮起來不輸于人;暮之若真沒成親的打算,不如直接回絕了好,也省得将來再多費口舌了。”

蘭禦史畢竟是永昌王的嫂嫂,這樣糊弄人,永昌王心裏還是有些過意不去:“少渾說了,我這裏還不夠你禍害的,還給別人亂出主意。”

不知是不是言樾的錯覺,總覺得淩也在和永昌王在一起時多了幾分生氣,不再是只高懸于空,忽明忽滅的玻璃燈了。

“怎麽偏我就是亂出主意,我說的也是正經事。”淩也道,“殿下當年不也是如此,才免得陛下年年來問。”

被戳了心事的永昌王只是略微懊惱地搖了搖頭,并不怪罪他。葉尋秋嗅到其中有些不尋常,但也沒有細問。

“你且說說。”永昌王道。

“既然陛下與蘭大人皆有疑慮,暮之不如幹脆将此事認下來,再将言——言公子引見給陛下。陛下并非不通情達理之人,況且言公子一表人才,說不定陛下不僅不罰,反倒有賞于言公子。這樣一來蘭大人那邊的事也解決了,今後暮之與言公子即便出雙入對,陛下也不會見怪了。”

淩也說完,稍稍靠近了葉尋秋,往他耳朵裏吹了口氣,“陛下忌憚伎子,不過是因着那一位的事——安平路清阕樓沒有男伎,你大可放心。”

也不知道永昌王聽沒聽見他這句話,總之是神色不變地喝了口湯。

兩雙看獵物的眼神鎖定了言樾,言樾被他倆盯得心裏發毛,一吃完就想找個借口下桌溜走,被兩人合力摁下。永昌王漱着濃茶看着這邊嬉鬧,感嘆還是年輕人精神好,愛鬧騰。

淩也在永昌王府占着一間布置精美的空屋子。他把言樾拉到化妝鏡前坐好,另一手從抽屜裏擺出許多瓶瓶罐罐來。葉尋秋随手拈了一只青瓷矮腳瓶,瓶子裏的雪白色膏體散發着淡淡的梅花香。

淩也并不急着給他塗抹,翻找了一會兒拿出兩把小剪子,給言樾修起鬓角和眉峰。言樾哪裏經過這事,連連往後躲閃。

“你別躲啊,”淩也無奈,“不會把你珍貴的眉毛刮掉的,留着還有用呢。”

言樾睜着兩只狗狗眼可憐巴巴地望着葉尋秋;葉尋秋開始還假裝愛莫能助,後來實在忍不住,咳了幾聲掩飾笑意。

“多好看啊,也清爽許多。”

淩也收了手。言樾本就愛幹淨,這小半月來雖沒有什麽捯饬的機會,到底還是會每日将胡茬刮刮幹淨,不至于蓬頭垢面就出門。淩也這麽一折騰,他臉上淩厲殺氣少了許多,倒添了些中正平和,像個不幸遭逢家道中落的落魄書生。

“笑一笑?”淩也看他苦着個臉。言樾十分僵硬的咧嘴讓淩也都別過了頭。

“……還是別笑了。”葉尋秋道。

“衣服的話,恐怕我那裏的都不合他的身量。”淩也估計着晴泠居衆人的身形,犯了難,“現在去做應該也來得及?殿下這邊的人手腳還是很快的。”

“不用麻煩殿下了,”葉尋秋說,“上個月才給他添過許多衣服——在哪兒呢?”他問言樾。

“……江遼哥家的衣箱裏堆着。”

葉尋秋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點點頭:“我叫人去拿。”

“要素色些的,”淩也補充道,“大紅大紫的他穿着反而不好看。”

口信送出去後衣服很快就送到了。江遼派過來的人傳話說随便挑,順便附上了一摞銀票和幾匹稀罕布料。就這樣張揚地送進永昌王府來,還指名道姓地送給葉尋秋。

“……江遼哥倒是會避嫌。”葉尋秋無語,“我打個欠條吧,改日再還他。”

“我家主子說您要寫欠條就見外了。”

那便只好作罷。葉尋秋收了東西,将衣服布料鋪陳開來供他二人挑選。淩也看了半晌,把目光轉向他:

“都是好東西;不過該選哪一件,還得看你喜歡,不是麽?”

淩也的語氣暗含暧昧,偏偏點明了兩人扮演的關系,讓葉尋秋面色緋紅。

“你慢慢挑;另外琴棋書畫暫且不提,侍奉人的規矩總要懂些——言公子會多少?”

言樾現在就是非常後悔沒有提前兩天告辭離開。

折騰得差不多了已是後半夜。葉尋秋問過幾回淩也用不用去陪永昌王,淩也只叫他不用擔心。言樾可以速成的才藝最後只剩下一個劍舞,雖說君前舞劍有些風險,但總不能讓他用糊弄人的琴技去贻笑大方。言樾一個人在角落自閉,葉尋秋悄悄坐到淩也身邊:

“……真的沒問題嗎?”

“這個啊,主要還是看你們兩個。”淩也如實說,“我能提供的都提供了:場地、人手、妝面、主意,剩下的便是你倆的事了。你們能在陛下面前演上一出百世流芳的恩愛戲碼,這事便能成。”

他說話時眼睛沒有看着葉尋秋,只是忙着收拾被弄得到處都是的膏霜粉末,将那些釉彩精美的瓶瓶罐罐物歸原位,

“再說……就算過一陣你的想法變了,也沒什麽稀奇的。誰不曾遇見過幾個薄情的主呢,恩愛時如膠似漆,末了還不是說散就散了,只留下一段風流韻事給街頭巷尾當談資……”

淩也的側顏與正臉有些不同:正面雅順溫和,側臉卻帶着幾分清冷,棱角分明。即便葉尋秋知道他最大的秘密,知道那個空洞的“琳琅”名下并非他原有的命運,仍有一些事他看不分明。

比如淩也現在好像越來越接近那個真正的“琳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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