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借溫

借溫

“葉大人、言公子!你倆可算是回來了——喲,這衣裳怎麽全濕啦!”

奉命等在山門口的小黃門站得腿直哆嗦,見他倆好不容易回來了,如蒙大赦一般地迎上前來,“陛下讓您二位今晚到行宮裏去住呢,東西都已經搬過去了,您二位快請吧;這濕衣裳給奴才拿着就行。”

兩個負責喂馬的侍從趕上來将二人的馬匹牽去照料,又有小厮跑去給他倆拿保暖衣裳。葉尋秋受寵若驚,連連追問他們何德何能在行宮留宿。

“哎呀,原本這事不該由奴才來告訴您——”小黃門壓着嗓子,“是您母家那位貴人,對陛下說機會難得,想要與您見上一面;今日偏又晚了,陛下便說讓您二位直接宿在行宮,明日一早便可安排會面,這樣豈不大家方便。”

小黃門本是無心,又兼不知這個中曲折,誰想馬屁竟拍到了馬腿上。葉尋秋擰了下眉,而後很快把不悅的反應壓了下去。

進了宮門,葉尋秋又問需不需要去向皇帝請個安道個謝。小黃門去前邊打聽了幾句,擺擺手直接帶他們去安排的客房:

“夜已深了,陛下今日操勞,早已歇下。葉大人與言公子才淋了雨,還是趕緊收拾收拾也早些休息吧。”

直到侍女将熱水與一應沐浴之物都備好退下了,葉尋秋才找到機會瞪一眼言樾,叫他把那沒見過世面到處打量的眼神收一收。

言樾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我瞧這宮殿大着呢,沒忍住就多瞧了幾眼。”

葉尋秋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腦殼:“即便要看也偷着些看,腦袋轉來轉去的,不知道的還當你在打什麽鬼主意。”

他沒問言樾燕王府比這行宮如何。雖然他早有耳聞燕王府布置極為奢靡華麗,但言樾曾去過燕王府這事,他倆時至今日都還沒有挑明。

況且在這行宮之中,不免隔牆有耳。在這裏妄議天家瑣事,實在不是個好選擇。

“你先洗?”言樾還是一貫地讓着他。

“……不用,你先吧,洗完了趕緊換幹淨衣裳,別着涼了。”葉尋秋翻找着衣箱,從裏邊熟門熟路地摸出一套略厚的中衣,甩到靠近浴桶的小凳子上。

言樾滿臉都是“你為什麽對我放衣服的位置那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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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尋秋輕咳了一聲,轉到屏風的另一頭去,半倚在床頭休息:“也就是臨出門前偶然掃到了一眼……你也知道我記憶向來很好。”

屏風阻隔了視線卻不隔音,葉尋秋能聽見那邊入水的聲音,以及水波漾起時令人心馳神往的溫暖動靜。

水汽飄過屏風頂端,彌漫在整間屋子裏。行宮用的皂角澡豆似乎糅了柑橘味,一經熱水溫泡便将香氣散放到屋中各處。葉尋秋将系在自己腰帶上的香囊取下,對着鼻腔用力吸了幾口,才不讓自己沉溺在這愈發甜膩的香氣中。

言樾從水中出來,叩了兩下小門,便有仆從來倒水清理。言樾本來習慣性地想去搭把手,又被葉尋秋咳了一聲想起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人設,便作罷了。

等這邊收拾幹淨,又端了一盆熱水上來,言樾才從屏風後頭走出來,擦着頭發往榻邊坐。

“這大晚上的洗頭,”葉尋秋從床上挪下去的時候無可奈何地瞥了他一眼,“你真是不着涼不肯罷休。”

言樾樂呵呵地笑着說沒事,打發他趕緊去洗澡。

“……對了,為什麽這麽大的房間只有一張床啊?”言樾後知後覺,這才發現他倆坐着的是同一張床,“而且這床還真夠大的……”

葉尋秋嘆一口氣,心說你還不明白嗎。

“橫豎在我家時也是一張床;今日你辛苦,床讓你睡了。我拿地席湊合湊合便罷。”他不理會言樾的推辭,脫衣服把自己埋進了浴桶裏。

葉尋秋洗完出來時言樾還瞪着兩只大眼睛,脫了靴直挺挺地躺在床榻靠裏的一側。見葉尋秋過來,他又往邊緣蹭了一蹭。

“……”葉尋秋裝作沒看見,準備在地上躺下。

言樾急了,拍了兩下身側的空位,翻身起來跟他搶着打地鋪。

“你別——什麽動靜啊!”葉尋秋壓低了聲音,生怕旁人若将剛才二人拉扯的動靜聽了去,又牽出什麽誤會來,“滾上去睡,我好困,這澡豆味道熏得。”他打了個呵欠,就要人事不省地倒在地上。

——然後被言樾眼疾手快地從地上撈了起來。

“……你有完沒完,幹嘛不睡床?”葉尋秋惱了。

“我睡不得。”

“怎麽睡不得?”

“要麽你睡床我睡地上;要麽一起睡床上。”

……這人還沒完沒了了!

“……我這人身板太硬,上回在琳琅那裏,他那兒的床太軟了,我好幾夜沒睡好呢。”言樾企圖解釋清楚其中原委,或者說,給自己找個信得過的借口。

“那我跟你一起睡就睡得着了?”葉尋秋哪能看不出他的用意。

“睡得着啊!”言樾很誇張地點了兩下腦袋,“睡得可好了!”

要不是葉尋秋看他淋了大半天雨可憐,當下葉氏家傳巴掌又要甩過去了。眼下他只是伸着食指懸空點着言樾,好半天想不出一句文雅一些的罵人話來。

“随你;我還不樂意睡地上呢。給我滾上來。”

言樾搖着尾巴跟在他後面,回到剛剛躺着的邊邊角角,雙手合十準備入睡。葉尋秋看不下去,戳了他一胳膊肘。

“?”言樾無辜的眼睛轉過來眨巴眨巴。

“……過來些,床這麽大節省什麽呢。”

言樾做樣子地蹭了幾寸。

“再過來些——這床臨時搭的,邊上沒沿,你半夜掉下去我可不管。”

“我睡相很好的,再說這個高度掉下去也不會有什麽大事……”

“過來,”葉尋秋不耐煩地抖開被子,又找了另一床出來丢到他腿上壓着,“……我冷,行嗎。”

言樾聽了這話倒是分外乖順地靠了過來,往下放低了身子準備做一個合格的人形取暖器:“我也覺得這屋子怪大的,瘆得慌。不然明日你去叫陛下給我們放只暖爐進來?我瞧着這裏應當有鋪設地龍,但沒燒火,所以一點熱度也無。”

“能在行宮裏住上一晚不錯了,還要燒什麽地龍。若照你這般鋪張,國庫早空了。”葉尋秋真的有些困了,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同他搭話。

若他睜開眼睛,便能知曉言樾此時正偏過腦袋微微擡眼看着他。言樾的視線從他的鼻梁滑至山根,然後是他能描出的左眼與半邊薄唇。

葉尋秋好白。雖說殷城裏頭任文官的貴家公子膚色淺些不是什麽稀罕事,但言樾還是覺得他好耀眼。

還有彌漫在周圍各處的柑橘味。剛才他們用過同樣的澡豆,身上都沾着相似的味道。只不過若認真論起來,靠近葉尋秋的地方氣味更清冷一些。

言樾還有一點沒有告訴葉尋秋——他這人其實有些認床。先前幾次換地方,他都要翻來覆去到好晚才被自己累得不得不睡,要麽就得過渡好些天才能勉強适應;但很奇怪地,只要是葉尋秋在的地方,他入睡都要更容易些。

也許是小時候與師父在同一間屋子裏擠慣了,長大了要一個人睡,還是覺得有些孤獨。邊上多一個人,便多了幾分安心。

次日言樾起床時葉尋秋又早早地就摸下床收拾了。他又換上了昨天早上的那件禮服,只不過外披稍微沒那麽正式;且在室內,也不用披那毛裘。不過葉尋秋還是決定披着它去,畢竟是薛妃賞賜的,穿着去道個謝也是應當的。

言樾揉着眼睛幫他整理衣冠,險些踩碎了一根掉在地上的鎏銀簪子。葉尋秋擺擺手将他趕開,自己這廂已經千頭萬緒的理不清楚了,言樾還嫌他不夠忙亂的。

“我聽說過薛妃,大家都說她樣貌端美,人也和善。”言樾憑着曾經道聽途說來的一點消息一本正經地胡謅。

“……和不和善,總要見過才能知道。”葉尋秋輕嘆一聲。薛妃雖與薛晟一家隔着一層,與現任葉夫人卻是同父的姐妹。要讓他真的放下戒心,着實不容易,

“此番祭天除了皇後,陛下只叫了貴妃、薛妃兩位相伴。如今妃位并非只有薛氏姊一人,想來她也是龍恩正盛。”葉尋秋道。

收拾妥當後,葉尋秋便動身随宮人一同前往與薛妃會見處。皇帝倒是想得周到,擔心言樾一人被落下無聊,特意派了個人來帶他游覽這行宮各處——

或許是昨夜言樾到處亂看的事跡已經傳進了皇帝的耳朵裏。幸而葉尋秋還不知道,他若知道了,指不定又要怎麽嫌他丢人呢。

路過角門時言樾瞥見葉尋秋與皇帝一同進了後邊的院落。宮人引着他從靠外的道路游覽,免得沖撞了後頭的貴人。

“那後邊是一座梅園,”宮人見他一直往那邊探頭,想來是好奇得緊,便同他解釋,“眼下貴人們都在那裏頭呢,奴才不便帶您進去;您若有興趣,等略晚些奴才再帶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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