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過年

過年

據載,天衍十三年正月,建興帝阆冊永昌王珪為儲,入主東宮。

葉禦史家裏逢年過節是最沒氣氛的。平日雇傭的管家廚娘到了年節都告假往家裏趕,不多的幾個買來的丫頭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過節氣氛也饞得眼熱。葉尋秋給了她們一人一個大紅包,當作過節費放她們出門游玩去了。

“你不回家?”葉尋秋話一出口便後悔了,趕忙找些話來彌補,“你師姐又該念叨我了。”

言樾滿不在乎地搖搖頭:“又不是第一年不回去了;貿貿然回去他們還以為我出了什麽事,趕着回去見最後一面呢。”

葉尋秋雖不迷信神鬼之說,但也是頭一回見到有人大過年的說話這樣沒有分寸,一時噎聲。

“我說你,這麽大個官逢年過節的都沒有人來道賀嗎?”言樾反問他,“我守在房梁上吹了好幾天冷風了,硬是一個來送禮的都沒看到。”

“前些年打回去太多了,現在要送東西直接往老宅走,交給我爹處理。”葉尋秋說完,又注意到他的前半句,“誰讓你守在房梁上的?這兩天要下雪你——”

言樾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麽一般,“阿嚏”了一聲以為應答。

“……進屋去,我給你煮碗姜湯。”

“多放些糖——”

葉尋秋瞪了他一眼,擡腳往廚房去了。

廚娘回家的最開始幾天言樾是有些擔心的。

若是午飯葉尋秋還能自己在司裏解決,到了晚上回家,言樾卻擔心他吃不上熱飯熱菜,每天下午就開始忙這忙那地準備。沒有廚娘的指點和丫鬟們的幫忙,他一個人得忙活上好半天才弄出兩道像樣的菜來。有次言樾回來晚了,看到葉尋秋站在熊熊燃燒的大鐵鍋前茫然無措,差點沒把他吓壞。

經過一些簡單教學葉尋秋總算是學會了廚房的基本生存守則。在言樾不在的時候自己煮點餃子馄饨之類的還是會的;譬如姜茶果茶花草茶之類,也算是無師自通了。

言樾先是被碗蓋燙了一下手,然後又被茶湯裏濃重的生姜味道辣麻了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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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了多少姜啊!”言樾吐吐舌頭。

“也就……五、六片吧?”葉尋秋回想着數了一番,“你不是愛吃辣嗎,姜也是辣的啊。”

“……”言樾找不出話來駁斥他,只好閉着眼睛又吞了一大口,直到碗底剩下一點沒濾幹淨的生姜末。

“晚上除夕了,還缺什麽趕緊買,一會兒街上店鋪都關門了。”葉尋秋點數着廚房裏剩下的東西,其實他對這些能做什麽、還缺什麽都不怎麽有概念,全靠言樾替他把關。

“我看看……肉有了雞有了魚有了菜有了……我們就兩人吃得了這麽多嗎?”言樾疑惑。

“晚上不曉得青哥和江遼哥要不要過來。”葉尋秋道,“多準備兩個菜吧,萬一過來了也好添雙筷子。”

言樾頓時興致減了大半。他不是很想做給譚青吃,況且看葉尋秋這樣子,往年多半也是譚青替他操持的年夜飯,今年因他言樾橫插一腳,連做飯的差事都換了人了。

“往年青哥都是要過來的,”聽他這麽一說,言樾心道“果然”,“江遼哥通常是在吃過了飯要守歲的時候才來。他家人多應酬也多,實在應付不過來了才往我這裏來躲難。”

“淼兒也來?”

葉尋秋搖搖頭:“很少。小孩子貪睡,淼兒總是熬不到守歲便睡着了;況且江遼哥帶着她便不好翻牆回去了。”

“也是。”

合計了半天只是缺些調味用的胡椒與擺盤精巧的糕點。糕點可難做,讓言樾現學不如直接叫他出去買。言樾知道他喜歡吃那些看着白淨又可愛的糯米東西,但就他自己的口味來說,他喜歡上面淋着饴糖和桂花蜜的,頂上鋪着亮眼的紅綠絲,最好內餡是拌了糖的紅豆沙。他曾将他覺得好吃的東西分給葉尋秋過,葉尋秋當時的反應是捂住了腮幫,好像是牙疼。

但他問起來葉尋秋卻又說沒事,一邊說一邊強裝鎮定咽了下去。

“……要不一起去?反正你下午也放假了,就當提前去看看街景。”言樾朝他伸手。

“……也行。”

于是小半刻後街上就出現了抱着衆多紙包的當紅禦史葉大人。路過的熟人們難得在這一天的街裏見到出來溜達的葉大人,見他懷中無數甜品糕點,便自覺揣準了葉大人的喜好,轉頭又買了好些栗子糖糕之類的東西塞到他手中,因着價值并不貴重,葉尋秋也不好推拒。

言樾從街角的小店買完出來時便看見他有些為難地婉拒那些實在拿不下的東西。以沒眼色著稱的言樾當即趕上前去替他分擔了大半重量,好讓他能夠繼續接受那些不要錢的甜食零嘴。

當着衆人的面葉尋秋又不好拿他怎樣,等下轉天又要有人傳言葉禦史為人跋扈不體恤下人了。

言樾笑嘻嘻的,等人走了又将他那裏的東西拿了一點過來:“差不多了,回去吧。”

“……再不回去是想讓全城的糕餅鋪都送一份來嗎?”葉尋秋咬牙切齒。

回到家後葉尋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大包小包裏面的糖炒栗子挑出來塞給言樾。

“?啊謝謝。”

“別謝,我不吃。”

“?你剛剛不是還指着那家栗子糕讓我去買嗎?”言樾琢磨這人怎麽陰晴不定出爾反爾的。

“我吃栗子糕,但不吃栗子。”

言樾花了一點時間嘗試理解他說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呃,就像有人只喝榨成汁的葡萄汁,但不吃葡萄。”

言樾更懵了:“榨成汁的葡萄不還是葡萄嗎?”

“……反正就那個意思。”葉尋秋搖晃着手上捏着的紙包,“吃不吃,不吃涼了。”

“吃。”

一個半時辰後桌上擺滿了五顏六色香氣四溢的菜品。一盤動不得的清蒸魚是必不可少的,但為了讓葉尋秋不僅飽眼福還能飽口福,言樾另給他煮了碗魚湯。其餘的小炒一半放辣一半不放辣,是兩人無法調和的口味在一張木桌上直接的碰撞。

言樾已經度過了廚房新手期那些“不放辣就做不了菜”的坎坷,這其中不乏葉尋秋的親自試吃教導,然後苦口婆心地告訴他自己只是不吃辣但不是吃齋。

“先敬大廚。”葉尋秋舉杯,杯中晶瑩的液面倒映着兩人相對而坐的影子。

“敬恩人。”言樾回道。

好長時間沒從言樾的口中聽到這兩個字了,葉尋秋一時有些無所适從:“……怎麽又提起來了。”

“那就敬緣分。”

“……你這讓我怎麽接。”

“敬已經過去的秋天,還有即将到來的春天。”

“……”

算了,怎麽說不重要。

白瓷盤子上不同花色的糕點各挑了一只,自下而上從大到小依次架成了梯形,擺在靠近清蒸魚的桌子中央。晚上沒煮米飯或餃子,葉尋秋決定拿這些東西當主食。

言樾是沒什麽意見,他只是覺得這幾家店的口味都太清淡了,吃進嘴裏一點甜味也嘗不出來,跟嚼幹饅頭沒什麽區別。

但他也就只敢在心裏吐槽幾句了,說出來的話葉尋秋說不準真的會讓他去啃饅頭。

吃到一半外邊有信差叫門。葉尋秋摸了兩把銅錢,披件衣裳匆匆去門口應門,不多時手裏捏着份薄薄的信箋回來。

“我爹,”葉尋秋一面拆信,一面自顧自地笑起來,“先前照例去信問他家裏如何,今年倒是回了——你猜回了什麽?”

言樾只顧着把他頭發裏沾着的新鮮小雪花摘出來,一時屋裏暖和,小雪花一碰就化成了水珠。

葉尋秋把信箋高高舉給他看,“你瞧,就寫了個‘好’字,大年夜的這樣急着叫人送來。”

那張偌大的空白信箋上只在擡頭寫了個很小的“好”字,其餘便是葉老爺的私印落款,別無他物,倒真是有幾分令人哭笑不得。

“外面下雪了?”言樾把他穿出去的外衣挂在離屋內熱源近的地方,抖去上面的水珠。

“剛開始飄,還不大。”葉尋秋此刻已經有了幾分醉意,臉上總不住地挂着笑,“要這樣下到明天早晨,才能勉強積一點起來——不過要是真下到了明天早晨,禮部的大人們可要着急壞了。”

“怎麽?禮部明日還要應卯?”言樾也有些昏昏沉沉。

葉尋秋握着酒杯,伏到桌前湊近了他些:“你不知道?明日有喜事,禮部可要好一陣忙活。估摸着這會兒東宮已經有人在掃地了吧。”

東宮。言樾這才想起明天是什麽喜事。聖意前幾日已經頒下,就等元日當天受封典禮,太子便可真正入主東宮。

“言樾啊。”葉尋秋突然叫了他一聲。

“嗯?怎麽了?”

“今天過年……能不能滿足我一個願望?”

“你說。”言樾擺出一副上刀山下火海的正經模樣。

“我想看你……”

葉尋秋的嘴形動了兩下,但聲音太小,又被屋外噼裏啪啦的鞭炮聲蓋了過去。

“什麽?”言樾把耳朵靠近一點。

“想看你穿那件衣服,”葉尋秋重複了一遍,“黛青色的……繡着金線連翹的那一件。”

言樾聽他語氣和軟,知道是醉了撒嬌,便繞到他跟前來哄他:“好,一會兒就穿給你看。”

“現在就想看……”

“……青哥他們馬上來了,不好吧。”

“可是,”葉尋秋擡手勾住了他的脖子,“還要好久啊。”

言樾熟悉他這般索吻的姿勢。葉尋秋唇瓣上繞着的酒香讓他忽略了屋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直到冷風破門而入,因為只是過來過節而沒有随身佩劍的譚青試圖拔出身旁江遼的長劍,而被江遼側身避過:

“譚木頭!大過年的別見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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