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舊聞

舊聞

因着擔心江家長兄急急忙忙地找江遼回去有什麽事,葉尋秋思量再三,還是決定第二日準備充分了再過去。

他悄悄傳信去問江遼他家阿兄平素都喜歡些什麽,等了半晌,江遼的回訊裏竟寫了“兵書”二字。

“……還真是奇特。”言樾翻箱倒櫃也沒找出什麽有用的東西來;市面上常見的那些江家長兄肯定也看不上。葉尋秋看着言樾忙忙碌碌的背影,心想要不還是把這人打包送上得了。

“你從山裏出來的時候都沒帶點什麽嗎?”葉尋秋剛說出來就意識到當然沒有,随即好笑似的補充道,“也對,你是匆匆忙忙被踢出來的,應該是來不及帶。”

“……”言樾叉着腰吐氣,心道眼下還不是為了你的事情忙碌,“我師父當年教的那都是口口相傳的心訣!心訣懂嗎……”

“那別找了,也翻不出什麽絕世孤本秘籍來。”葉尋秋道,“就按你的方法來吧,假裝我們什麽都不知道,只是去看淼兒的。”

江家門前的那條街還是像往常一樣熱熱鬧鬧。和尋常顯貴人家鬧中取靜不同,越靠近府邸,這裏反倒更有市井氣息。來往商販、行人看見“光祿大夫府”也絲毫不懼其名,倒是時有江家過去接濟過的普通人家攜禮上門道謝,然後被門口的侍童好言好語地勸走。

侍童自然是認得葉尋秋的,言樾也不是生面孔。先将二人迎進府邸再進內院通報,不多時江遼便帶着淼兒一同出來了:

“來看淼兒?”他往葉尋秋那邊靠近了一點,小聲笑道,“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來救你。”葉尋秋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你大哥呢?”

江遼往內院正廳努努嘴:“忙着呢,公事,會客;這會兒聽見你倆來了,估計不多久就要送客來見你們了。”

葉尋秋剛想多與他打趣幾句,正廳那邊門就往兩邊打開,走出幾個武将模樣的人來,走在最後的那人眉眼間與江遼有幾分相似,神情卻全無半點輕浮戲谑。葉尋秋一看便知道那是誰了。

江家長兄江野自五年前戍守邊關,在外娶妻生子,直至今年才剛剛領召回京。實際上他比江遼大不了多少歲,只因着這些年的征戰磨煉,他看起來要比從小就一直養在都城的纨绔公子江遼成熟不少。

不知是葉尋秋在京中已小有名氣還是江野已經事先做過功課,一上來便能認出他來:“這位便是葉禦史吧。當真是風華正茂的好年歲,我們大墉正需要你這樣的棟梁之才啊!”

江家長兄看着不壯,猛然一掌拍來卻險些讓葉尋秋受了內傷。江遼跟在後面沒忍住輕笑出聲,被他哥吆喝着給客人端茶倒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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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必,”葉尋秋連忙制止,“江遼哥與我情同手足,又對我多有照拂,怎好讓他幫我做事。”

江野一面說着“不要與那小子客氣”一面領着他往廳裏坐,轉身時才發現一直護在葉尋秋半步之遙的言樾:

“這位是……”

葉尋秋只當他是普通發問,正要對答,忽然聽得江家長兄自己又接了下去,

“小兄弟,我該不會在哪裏見過你吧?”

葉尋秋為他這不論到哪裏都能偶然碰上熟人的體質差點驚掉了下巴。

這回言樾可是真沒印象。他懵懵地搖了搖頭,并暗自祈禱江野別是在官府簽發的通緝令上見過他。

幸而江野并沒有深入追究,只是客套了幾句便請他一起入座:“我見這小兄弟面熟得很,許是這裏不常見這個年紀習武的孩子,故而有些親切罷了。”

站在門邊上的江遼不高興地轉過了半個身子。

“……哪像我家二弟,這般不懂規矩,老大不小了還成天不幹正事。”

不難看出江家長兄奉行的是棍棒教育,江遼被說了幾句也無意回嘴,只是冷着臉靠在門上玩自己的劍穗子。

江野不再看他,向他二人問道:“兩位是來看淼兒的?父親勞碌大半輩子才得了這一個小女兒,我和江遼都疼她疼得緊。江遼總怪我偏心,對他就從沒有半點好臉色。”

“淼兒還小,性子也怪可人的,怪不得左将軍多偏心她一點。”葉尋秋說。

江家長兄很受用似的大笑起來。不知道江遼有沒有發現他二人在疼妹妹這一點上的共同之處。

“我與江遼哥相熟,也不知左将軍如今恰好在府上,因此兩手空空就來了;不過我曾聽江遼哥說過左将軍素愛兵書,武藝也是極佳,恰好我身邊這位小兄弟仰慕左将軍已久,不知可有幸請将軍替他指點一二?”

江野把目光重新挪到言樾身上,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言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還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心知肚明這是葉尋秋在報複自己撺掇他來這兒。

“方才還沒細問,小兄弟姓甚名誰,師從何處啊?”

好家夥,總算有個人替葉尋秋問出了“師從何處”這個問題。

言樾報上了姓名,輪到師從時卻只用“山野之流”一筆帶過。

“山野之流?”江野仍用略帶審視的目光望着他,“我觀小兄弟通身氣魄,絕不是哪個山野之徒可以養得出來的——讓我看看你的劍。”

言樾下意識握住了劍柄;但眼下身在光祿大夫府,又是在衆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就這樣下了江家長兄的面子,便緩慢解開系于腰間的劍鞘,橫置劍身呈與江野。

江野接過時一臉鄭重崇敬,葉尋秋不知是不是他們武人對兵器都有這樣崇高而珍視的念頭,他也曾經在言樾臉上看到過類似的表情——在他看見那對鑄造精巧的雙钺時。

劍身被從鞘中抽出幾寸,露出靠近劍柄處的寒光。言樾自覺劍身上沒有留下什麽雕刻或容易辨認的痕跡,一般人應該也看不出什麽。

不巧的是江家長兄還真就不是一般人了。他盯着劍身端詳了好一會兒,口中還念念有詞:

“玄鐵長劍……四尺二寸……劍脊成峰……”

不知為何,江野看上去比剛才更加激動了。他把劍交還給言樾,又難掩興奮地握住他的雙手,“小兄弟,我知你不便說出師門細節;我只問你,你師父,是不是姓‘方’?”

言樾被他搖得有些精神恍惚,又兼江野說的話實在是沖擊有點大,他一時沒能回過神來。

江野遣散了在廳裏服侍的衆家仆,唯留他幾人在屋中;江遼原本想跟着衆人一起出去,江野想了一想,還是将他留下。

江野還在殷殷切切地等着言樾的答複。言樾認命似的嘆了口氣,然後點頭:“是。家師姓方——将軍認得家師?”

葉尋秋豎起了耳朵。本來只是想看看江遼這兒有什麽幫得上忙的,沒想到竟然還有意外收獲,當真是喜事。

“好些年前在外游歷之時曾聽過令師大名,上門拜望過。”江野說起往事還有些懷念,“我就說你看着面熟,想必那時候你就在山裏住着、在你師父跟前學藝了吧?”

言樾讪讪笑着,想了想“好些年前”他比小淼兒大不了多少,即便當年确實有過匆匆一瞥,也不知江野是怎樣覺得他“面熟”。

“我那時候還曾經想求你師父收我為徒呢!要真成了你如今就是我的同門師弟了……”

葉尋秋聽這話有幾分惋惜之意,便順着問他“那後來呢?”

“後來啊?”江野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嘆了口氣,“……你師父說他這輩子已經收了三個徒弟,人滿了,不再收咯。”他又很欣慰地望着言樾,“小兄弟,你可是好福氣啊。”

而眼下葉尋秋的注意卻全在言樾的神情上。按說有人誇贊他的師門,除了客套的謙遜之辭外常人應該頗感自豪;可言樾帶着苦笑的僵硬表情完全與自豪扯不上邊。

而且剛剛……江家長兄說,言樾的師父這輩子收了三個徒弟。

算上言樾的師姐也不過就兩個;而且黎莺曾提到過言樾是師門裏唯一的、最小的男孩。

江遼主動走到牆角去假裝什麽都沒聽見;葉尋秋深覺自己還要多學學江遼的預判本領,此時再托辭離開已經來不及了。

言樾為什麽從不主動提及他的師門?師父既是曾揚名一時的高人,又有何說不出口的?

那麽只能是因為這個無人見過的另一個同門。

“此處沒有旁人,只有我二弟與葉禦史——你們都是相熟的好友,我也不多作避諱。小兄弟,我且問你,你聽沒聽說過一個叫作‘雲晨’的男孩?”

葉尋秋在腦中快速作着檢索;但搜遍了他記過的所有名字,都一無所獲。

言樾驟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雲晨”二字像是禁忌的咒語一般,被人念出便會有人遭受無端的五雷轟頂。

“……我不管你曾在哪裏聽誰說過什麽關于他的事……我想讓你知道,他是你的師兄,是你唯一的大師兄、你師父曾經最引以為傲的徒弟……”

言樾沒等江野說完便奪門而出,絲毫不顧什麽禮數或旁人的目光。他提着黑劍跌跌撞撞地走到院子裏,正午的太陽斜斜地打在爬滿爬山虎的院牆上,惹得人頭暈目眩。

……他是真的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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