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重逢
重逢
言樾因為謝铮突如其來的一番話有些接受無能,呆呆地在原地站了片刻,視線才逐漸恢複了焦點。
“我知道了。”他終于勉強穩下心神,“你沒告訴過別人吧?”
謝铮果斷搖頭:“當然沒有。我雖然說話耿直又不知變通,怎麽也知道惜命吧。”
言樾心想這人竟然有這覺悟:“也沒告訴小——葉禦史?”
謝铮仍搖頭。
言樾松了一口氣:“往後也不準告訴他。”
似乎是嫌他婆婆媽媽又多此一舉,謝铮拍拍他的肩頭,轉身便走了。
譚青與黎莺的婚禮定在三月中,早已是春暖花開、草長莺飛的時節。比起興奮,言樾表現出的更多是緊張——這從他幾天前就開始來回踱步和聽不清人講話很容易就能看出。
葉尋秋倒是不難理解——畢竟黎莺早就說了要請他們共同的師父下山列席,而這對于言樾來說又是一個難以邁過去的坎。
這個人每次遇到與他過去相關的事時都會變成這副模樣,葉尋秋也知道旁人的勸慰對他而言意義不大;最後必得由他自己解開這個心結。
譚青自己家地方太小,黎莺在殷城又無落腳之地,于是地點就定在了離上次的山莊不遠的地方。據說是江遼親自出馬找的地盤,排場比尋常官宦人家娶親要大了不知多少。與地方相比,收到請柬前來赴宴的親朋嘉賓卻并不算多:譚妃囿于宮禁,只能差人送了禮物來;黎莺這邊家世又頗為複雜,不便讓太多人知道,譚青便幹脆辦了兩場宴,一場請不明內情的同僚舊友;另一場再請親近些的好友長輩。
葉尋秋與江遼一衆自然是被分在了第二場;兩場的間隙黎莺去接了師父下山,剛好在城裏安頓下來。
讓言樾有點不滿的是譚青只給葉尋秋送了一份喜帖。雖然帖上寫了他二人的名字,怎麽看都是送給他兩個的,但言樾還是覺得有些不爽。
新人在高臺上合卺之時言樾就瞥見了臺下那個鶴發童顏的身影。老頭分明有本事扮作任何一人,卻偏偏要以這等最顯眼的模樣出現在衆人之間,只能說不愧是他老人家。
言樾吐槽師父的同時不由得想了想自己;不愧是師父他老人家親自養出來的徒兒,連招人耳目的本事都如出一轍。
Advertisement
不過老人家的神色……看起來好像是對這個新郎官不太滿意。
言樾忽然就覺得沒那麽害怕了;至少這裏被他師父讨厭的不止他一個。
臺上禮成,等言樾回過神來時卻找不見葉尋秋了。江遼喝得眼神飄忽,心不在焉地給他指了個方向就又踉踉跄跄地要去找酒喝,言樾見四下無人,不得不先照顧着他這邊。
“……江遼哥你這是怎麽了?你不是向來酒量很好的麽?”言樾扛着他的半邊身子,關切的同時不乏揶揄。江遼許是在家裏被關得太久了,好不容易放出來了自然放縱了些,不過話倒是不比平時清醒的時候多了。
“……沒什麽,就是有些羨慕。”江遼趴在他背上嘟嘟囔囔的,“連譚木頭都成婚了啊……你和小葉什麽時候——”
言樾趕緊把他的嘴捂上。誰知道這人的酒品這麽差啊!
“?嘻嘻,小樾兒害羞咯。”
江遼一閃身,從他背上溜走了,腳步輕快得像是一點都沒醉的樣子。
言樾:“……”
他正要調頭回去找葉尋秋,剛一回頭,就見那白須白發的老頭兒從回廊的另一頭朝他走來。
“……”言樾立在原地,不敢跑也不敢躲,只是戰戰兢兢地小聲喚了一句“師父”。
老頭兒面色嚴肅地點一點頭,言樾才問他禮堂那邊是不是結束了,老頭兒又從喉嚨裏“嗯”了一聲。
言樾剛琢磨着不知再說些什麽好,老頭卻搶先一步拍了拍他的肩:
“長高了;也長瘦了。”
言樾當時就覺得自己之前的擔心都全無必要。
老頭姓方名塗,年歲不詳,到現在活了大半輩子只收了三個內門弟子:一個不聽話丢了性命;一個不聽話私自下山;還有一個不聽話嫁給了殷城小官。總之在收徒育人這一領域,老頭覺得自己真的是相當失敗,毫無成功經驗可言。
繼雲晨身殒、言樾失蹤後,最懂事的黎莺自然是選擇了留在他身邊。可師父是過來人啊,怎會看不出她一次兩次的心不在焉,又是找由頭下山又是給人送糕餅吃食,一來二去的老頭心裏也有了點數。只當小女娘找了哪家佳人郎婿呢,老頭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好奇時也會順手打聽一番。
這一打聽,老頭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按說無論黎莺選擇誰作夫婿,只要她自己高興,老頭都不會有什麽意見;只是雲晨前車之鑒在先,老頭實在沒法掩飾自己心裏對朝廷中人的不滿和憂慮。
何況譚家的外戚身份,向來又是群臣争論的焦點。
黎莺懂事,知道不該給師父師門惹麻煩;但老頭也不想擋了她的好姻緣。于是化身悄悄跟在他倆後邊觀察了好一陣,見這小子還算穩重妥帖,便狠狠心點了頭。
那麽剩下還沒有着落的,便只有一個言樾了。
黎莺訂婚回來說見到言樾的時候,老頭着實高興了一場。但黎莺語焉不詳的,不難看出其中有不想讓老頭當下立刻知道的事情。老頭猜了半天,也沒猜出什麽來,原想着親自下山來找,又想起言樾這見人就跑見事就躲的毛病,一時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直到黎莺大婚這天,老頭知道言樾不論在哪、空不空閑都一定會露面。于是他便幹脆耐心地等着,等這小子自己撞上來。
“……師、師父。”
言樾一叫他,他便心軟了。早先準備的那些訓斥的話根本說不出口——言樾長這麽大他統共也就說過那一次重話,偏就那一次把孩子吓到再也不回山裏了。
他往言樾肩頭拍的那一掌當然不簡單,其中氣息脈絡、五髒運轉等他都迅速地瞧了一瞧——然後就發現了黎莺一直以來瞞着他的到底是何事。
黎莺當時是意外碰到了言樾的脈息才發覺不對;老頭雖然還沒有僅憑雙目診斷的本事,到底也能憑身形動作看出個七七八八——
言樾外貌并無不妥;但內息運轉顯然是受過大挫,且還未複原。這孩子偏又是師門裏唯一一個對醫道半點不通的,自己平時也不知道怎樣将養,便就這樣一直耗着。
不過早先……還真有另一個孩子來找他說過話,請求他剛見到言樾,不要說什麽重話把他吓走了。
若沒有那個孩子,老頭還真是挺想罵人的。不過來日方長,他可以攢着以後慢慢罵。
“……你下山之後,就一直在這兒待着?”老頭問他。
“也、也不是,之前有去過別的地方;後來才在這兒常駐的。”言樾唯唯諾諾。
老頭略點一點頭,也沒有深究:“過得還好吧?”
“啊、嗯,還好,謝師父關心。”
老頭錘了他一拳:“跟誰學的這些人模狗樣的場面話?你新姐夫?”
言樾聽出老頭對譚青不是一般的不滿了,倒有幾分忽遇知己的感動,差點就點頭應下:“……沒有,這不長大了嗎,多少入鄉随俗一些。”
老頭十分欣慰地摸了摸白胡子,一抹雪白的中間摻着寥寥幾縷墨黑。
“你不在禮堂那邊好好地待着,偷溜出來做什麽?你坦白告訴我,我不和你師姐告狀。”老頭哄他。
“我——”言樾停頓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自己為什麽要猶豫,明明白白地告訴師父不就完了,又沒什麽見不得人的,“我在找我一朋友,大概這麽高,穿的……”
“穿的大袖鑲邊儒士袍。”
他正比劃着,老頭已經給他把後半句接上了。
“嗯……啊?師父您怎麽知道?”
“你找不到他是因為剛剛他來找我了。”老頭道,“你倒是有本事,結交了個如此心善的孩子。”
老頭沒有即刻追問他葉尋秋是做什麽的;從他的衣着配飾也不難看出,那孩子也與朝堂脫不了幹系,或許還是當今陛下身邊的左右手。年紀輕、性情好、品級高,也不知言樾是踩了什麽運氣才遇到的這個人;不過要是不在朝中任職就更好了。
老頭當然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向言樾全盤托出;他還沒打探到看起來全無交集的這兩人是如何結識的、又是什麽關系,不想先入為主地将人一棒打死了。
“他、他說什麽了?”
言樾從緊張到激動,幾乎要讓老頭懷疑他什麽時候得上了這說話結巴的毛病。
“大意是讓我不要當衆揍你,給你留幾分薄面。”
言樾的臉色忽青忽白的。
老頭輕哼一聲,言樾才意識到又被他忽悠了。
“你們啊,一個兩個的都不讓我這糟老頭子省心。”老頭不情不願地嘟嘟囔囔,“年年歲歲、重重疊疊,也不知究竟是禍還是劫啊……啧啧啧……”
言樾聽着一個頭兩個大:
“師父啊!您別咒我們了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