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真意
真意
崇尚理性的葉尋秋總覺得得找個時間好好和言樾談談關于某件事的分寸。
……他每次都太過分了!說好的點到即止,哪一次止了!
“不是恩人自己說,收費很高的麽?”
言樾蹭着他的臉頰呢喃,唇齒帶着不分明的水意,言語比之往常更加模糊不清。
葉尋秋已經忍了他許久。念着是露天小亭,他生怕叫嚷會引來注意,又不像在家那般放得開,只束手束腳的,言樾怎麽擺弄他便怎麽辦,好生憋屈。偏生言樾自己也沒個自覺,多少放浪之詞平日說不出口,偏偏這個時候為了逗弄葉尋秋,什麽話都說得出來。
“恩人可還滿意?”
葉尋秋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他拽着言樾被揉皺的領口不肯松手,一面情難自抑地嗅着他身上混了幹草味的皂角氣息。
“……過了多久了?”葉尋秋稍稍緩過氣,逐漸回複的神思讓他重新開始擔心。
“不知道;沒人在意。”言樾從他的鬓角旁吻過。
“萬一他們找不到我們——”
言樾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顯然并不是因為葉尋秋提到的問題而感到擔憂,而是察覺到周圍有什麽動靜。葉尋秋大氣不敢出一聲。
等了許久,也沒見外頭有新的響動。葉尋秋放下心來,卻見言樾從旁給他遞了衣服過來,輕柔地将他扶起穿好。葉尋秋從他手裏接過自己的腰帶,示意他自己可以。
言樾良久都未發一言。葉尋秋時不時瞥着亭外,尋思自己應該剛好處在亭外蒿草遮擋的死角,即便有人偶然經過也看不出端倪。
“……你還好嗎?”言樾顯然已經從方才的狀态裏跳出,反倒是他這副模樣惹得葉尋秋無名火來。
“我送你回去?還是你可以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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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尋秋實在搞不明白這人究竟在說什麽。他穿好了衣服便轉過來直直地盯着言樾:“到底怎麽了?”
“……”
又是這一套!
“不說?那以後就都別說了。”
葉尋秋撥開蒿草就要走,邁步時有意放緩了動作,果真聽見言樾有些猶豫的聲音:
“……我惹上麻煩了。”
“?這我知道,你惹的麻煩還少嗎?”
“不是——剛剛我師父來了,我覺得他、他……”
他好像看見了。
葉尋秋不需要多作解釋就懂得了他的意思。相比之前的大腦宕機和言樾的支支吾吾,他從沒覺得自己能這麽快地作出判斷: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我一個人去,跟他老人家請罪說是我黃湯喝多了頭腦發昏。”
“然後呢?你師姐大喜的日子你要讨打不成?”
言樾也知道自己幼稚得離譜;倘若他師父真的看見了什麽,沒有當場撞破已經是給足了他臉面,他不能就這樣裝傻充愣地繼續混蛋下去。
“我同你一起,去找你師父說清楚。以後的日子還長着,你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
他幾乎是揪着言樾的衣領将他提到了亭柱邊。他太知道言樾是個怎樣愛臨陣脫逃的個性了,現下若不逼他一把主動出擊,等老人家出言質問就太晚了。
“你你你、你确定嗎?把你扯進來不太好吧……一會兒他連你一起罵怎麽辦?”
葉尋秋真要被這個人氣得沒脾氣了:“那我問你:你是喝多了一時沖動嗎?”
言樾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搖了搖頭。
“你喝多了會随便拉着誰和他做我們方才之事嗎?”
“當然不會——”
“那你找這個借口有什麽用?”葉尋秋從自己腰帶上解下一枚樣式袖珍的環佩,系在言樾腰間挂劍的邊上,“我也不是什麽上不得臺面的人物,有名姓、有爵位、房産,也不是你為解一時之快花錢雇來的小倌;既然是你情我願的事,沒什麽說不出口的。罵就罵吧,也不差這一頓。”
言樾幾乎都要被他的慷慨陳詞感動到了,直到不遠處出現了抱着手氣勢洶洶盯着他的白胡子老頭。
葉尋秋十分熟練地拽住了他的腰帶,否則這人又要腳底抹油當場逃跑了。
意外的是方老頭對葉尋秋倒是一臉和顏悅色;轉過臉對言樾就不是同等光景了。
“孩子,你受委屈了——”
“不是的!”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老頭卻面色不悅地沖言樾罵道:“逆徒!”
好嘛,葉尋秋磨破嘴皮讓他老人家放過言樾的一番話又白說了。
言樾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話也哆哆嗦嗦地說不利索,只沉默地接受了來自師父所有的怒氣。
葉尋秋實在是看不慣他這般窩囊的樣子。雖說這事自己也并不占理,但只要他不想今後永遠都只能偷偷摸摸的,今日就必須将這事說清楚了。
“我——”
“是我引誘的他。”言樾這厮就是要搶在這個時候換一個劇本,“我見他在京中人脈甚廣,混得也不錯,想着若是能攀上這樣一個人,來日便能好過些;況且此等容貌氣度,我也不虧。”
他這麽一說,葉尋秋原本準備的實話就說不出口了。他若接上一句是他自己傾心于言樾,便是順着言樾的意思,倒叫人覺得他已經着了言樾的道了。
但方老頭也不是未歷世事的少年。言樾搶着說出口的謊話有諸多漏洞,何況看兩人如此這般,怎會看不出是兩情相悅之實。
即便起初是有意引誘,他這徒兒也未免得手得太成功了些,竟讓對方死心塌地地為他辯白。
……反正當初老頭将他撿回山裏養大的時候是萬萬沒想到還有這等用途的。
葉尋秋重新在方老頭的面前作了一次正式的自我介紹,并且着重強調了“言樾的前雇主”這一身份。
“也是前目标,”言樾很讨嫌地補充了一句,“主要看誰給的錢多。”
老頭沒理會他為了調節氣氛而自作聰明的多嘴,反而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葉尋秋身上,問了他父母家世,又問對言樾究竟是如何想的。
“若是我那逆徒日夜纏着你,我今日便将他帶回山中嚴加管教,再不給他出來禍害人的機會。”
葉尋秋倒也不太能否認被“日夜纏着”的事實。但相比起尚且不清楚他們二人的關系就要将言樾強行帶走的黎莺,老頭看起來倒是要好說話些。
“言樾他也說過好幾次,要我等這裏的事忙完了,一定和他一起回山裏去看看。”
老頭倒是被他這話說得一愣。也許是在他心裏從來都玩野了的言樾對師門山水并無崇敬抑或想念之心,因而從旁人口中聽說這逆徒不僅想念得緊,甚至還盤算着要帶朋友一起回去,一時有些五味雜陳。
“但如今正逢多事之秋,我這裏暫時實在抽不開身……也離不得他。”
葉尋秋眼神堅定,即便被老頭上下打量了好一會兒也沒有要退縮的意思。老頭嘆一口氣,算是承認了他這半邊的态度,轉而繼續诘問自己的逆徒:
“你呢?”
言樾才回過神來:“啊?”
“你究竟有幾分玩心,又有幾分真意,也該同他說明了。”
老頭如何看不出言樾也是十分的真心。只是這孩子向來喜歡逃避,不論是害怕的、憧憬的、嫌麻煩的還是想得到的,只要沒有十成的把握,他總是顯得不夠堅定。
他像是偶然來這世間走了一遭,不想與旁人牽扯出太多太深的關系,似乎只要這樣,當他離開的時候,也就不會有太多的人為他而悲傷。
言樾沉默地握緊了拳。他的指骨觸碰到剛剛葉尋秋往他腰帶上穿的小挂墜,冰冰涼涼的,像是兩人親熱時葉尋秋噙淚的眼眸。
“我也是十分的真意。”言樾說,“即便我們相互利用、相互索取,但論起情感,我對他也是抱着十分的真心。說想帶他回師門的話也都不是玩笑,今日若不是師父您親自下山來,改日我們上了山,也是要去拜望您的。總之不論早晚,都是要給您添這一趟的堵。您若是能接受,我們便在山上陪您多住一陣;若是瞧着我們嫌煩,我們便再回這兒來,不在您面前礙您的眼。”
言樾越過小挂墜,牽住了葉尋秋藏在大袖裏的手。葉尋秋表現得從容,實際上手心裏已經全是冷汗。
“……另外今日之事是師父撞見,還請您給徒兒留些臉面,莫要再告訴其他人了。”
言樾鬥膽加了這麽一句。既然老頭聽到這裏還沒有要動手教訓他的意思,那就是已經成了九分,至少暫且不用擔心會受皮肉之苦。言樾只希望老頭不要轉臉就将此事告訴了黎莺,不然追着他拔劍的人就不止譚青一個了。
老頭并非凡俗守舊之人,卻也是在短時間內接收了對他來說太多的信息。言樾來來回回的叛逆行徑着實讓他愁掉了頭發,但兩人毫無顧忌的真情吐露,又很難不讓他感慨起年輕人的沖動、勇敢和直率。
眼下他要是說些什麽不合時宜的話,就不止是掃興,而是太不通人情了。
“再過一陣也好——現在這個時節,山上還太蕭瑟了。”
言樾聽他開場是這麽一句話,眼睛都亮了起來,
“等莺兒的事情畢了,我便回山中等你們。待到夏日裏漫山開了花,你二人就回來看看吧。”
他沒有說誰帶誰去;他說的是“你二人”、“回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