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龍虎

龍虎

“鎖起來。”

言樾甫一踏進這間四面無窗的房間就覺得不妙。燕王站在門邊擋住了唯一的入口,甚至派了四五個人來執行指令。

“只是怕你到處亂跑找不着人影,到時可麻煩;知道你骨頭軟,沒必要對你來硬的。”

燕王一面柔聲說着,一面從袖中抽出一柄帶鞘的匕首來。鞘身精巧輕薄,剛好包裹住鋒利的短刃。言樾看見匕首上的寒光一閃而過,不情不願地交出了自己的佩劍。

“你心裏有數的吧,我們有好些事要好好說道說道。”

言樾的雙手被拗至身後,用不長的鎖鏈交叉扣在左右腳踝上——也不知道燕王是從那裏學來這些折磨人的法子,不用見血就能叫一個硬骨頭都脊背發涼,更別說言樾了。

“——之前是我莽撞是我不對我以為譚青是您的人所以——”

被向後折疊了的言樾直接不問自答了起來。躲在燕王身後的淩也沒忍住笑出了聲。燕王微微偏過頭去,輕掃他一眼:“回去休息吧。今日不見血,但時間怕是久着呢。”

淩也辭了一禮,便轉身離開,留下言樾和燕王相對而視。

燕王定定地瞅了他幾眼,也輕笑起來:“我倒是想讓那木頭來我帳下,可惜啊,人家有更好的主兒,才不願意棄明投暗。”

言樾定了定神:“……哦哦前一陣安王那個案子都是謝铮那厮胡攪蠻纏胡亂攀咬我無權無職的也插不上話不好替您分辯……”

他聽見燕王重重地嘆了口氣,眨眨眼睛,住嘴不說了。

燕王手裏的寒光又是一閃。言樾提着一口氣,表情痛苦地閉上眼睛。

“……”

燕王只是坐在矮墩上,拿那匕首挑起他的上衣下擺。言樾發出更加痛苦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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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你可沒那方面的興趣,”燕王無語,“只是看看去年的傷好了沒有——說起來你還真是命大。”

言樾這才放松下來,幹笑兩聲掩飾尴尬:“都是殿下您手下留情。”

燕王白他一眼,繼續察看着他腹部刀傷留下的疤痕;末了,兩指自肋下探至脾髒,言樾又疼又癢又不敢吭聲,險些以為自己要憋死的時候燕王才終于放開了他。

“嗯,”燕王像是終于确認了什麽一般,“的确是命大。”他向屋外候着的侍從小聲囑咐了幾句,才将視線轉回言樾身上,“你權當這幾日是養病好了:不宜大喜大怒,不宜強行運氣,不宜——”

言樾真的好奇他對“養病”是不是有什麽誤解……這個姿勢再拴他一天就會活活累死啊!

燕王“啧”了一聲,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一面命人把他腳腕上的铐子松了挂在牆邊的機關上,一面繼續着自己剛剛沒說完的話,

“不宜動情行房——需要我告訴你為什麽嗎?”

言樾頭一回在燕王面前沒出息地紅了耳根。他從喉嚨裏黏黏糊糊地“嗯”了一聲,別過頭去不再看燕王。

燕王拍拍手,從矮墩子上站起身來:“我讓人熬了藥,一會兒和飲食一起送進來;你可以選擇自己吃了,或者我找人來喂你。”

言樾當然知道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

“走了。待在這兒也沒有小美人給我彈琴。”

燕王打着呵欠就要離開,又被言樾從身後叫住。

“?還想問什麽?”

“您……不是要去聽曲吧?”言樾鬥膽問道,“剛才還特意和琳琅說了‘時間還長’。”

燕王挑起眉毛,不置可否。

“……為什麽?”

言樾故意沒把話問得完全。他有太多的問題要問燕王:為什麽留他一命、為什麽屢次對他寬容、為什麽不追究太子、為什麽把他關在這裏卻又要給他治傷、為什麽……

“為什麽?”燕王重複了一遍他的問話,似乎也在思考他問的究竟是什麽,

“……大概只是覺得還沒有到魚死網破的那一步吧……誰知道呢。或許下一次就不會了。”

燕王将他一個人留在屋裏,對着唯一的一根圓柱子發呆。言樾不禁去想為什麽燕王府裏會專門留一個這樣的房間,那根柱子曾經見證過怎樣的湮滅,鋪着奢華織錦的地毯又是為了掩蓋什麽。

直到侍從送了點當季的水果進來。言樾捏起一顆沾着水珠的櫻桃果,湊近嗅了嗅表皮,确認燕王應該沒有多加什麽“料”之後将果實丢進了嘴裏。

燕王每日接近傍晚時過來一次;除此之外的時間也有侍從守在門外聽候言樾吩咐。除了沒有舒服的軟床和多了兩根礙事的長鐵鏈,言樾真有幾分像是被他藏在府裏的秘密情人。

第三天夜裏,言樾總算是聽見了他一直在等的聲響。

鑰匙轉動鎖眼,淩也單薄的身形出現在門外。言樾正在啃白天沒啃完的半個瓜,這個天的瓜還不是很熟,水分充足糖分卻少了一點,言樾吃得很不過瘾,準備記下來明天和燕王反映一下。

“喔,”言樾擦擦嘴邊的果汁,“偷來的?”

淩也知道他問的是鑰匙:“嗯。他出去了。”

“好啊趕緊。”

淩也彎下身子,轉動着□□上的鑰匙一一嘗試,替他解開了挂在手腕上的鎖扣,又将一張絹紙塞進他的手心:

“昨晚那個叫譚青的來了一次,說是從東宮拿到的消息。”

言樾展開絹紙,上面是葉尋秋親筆的小楷字跡。他本想找東西燒了,一時沒找到可以用的,便将絹紙折疊好塞進衣襟口袋裏。

“外面的人你怎麽引開的?”言樾這才想起來問一聲——淩也實在是不像可以以一敵十直接攻進來的樣子。

“迷香,”淩也道,“這裏多的是這種東西,到時只說是我認不得,點錯了便罷了。”

“有沒有那種可以殺人于五步之內的香?”

淩也往他背上狠狠拍了一掌:“就算有,你敢用麽?”

言樾甩甩腦袋,從地上爬起來伸展了一下四肢。他向淩也道了謝,準備和他一起先回到燕王給他安排的房間。言樾先轉出了門,看着廊道裏倒着的一片,招呼淩也跟着出來。

“……你還好嗎?”

到了光下,言樾才發現淩也的臉色看起來很差。像是他第一晚在晴泠居的露臺見到時的那樣,蒼白、毫無血色,像是盞風一吹就破的美人燈。

“……沒事。”淩也應着聲,從門裏鑽了出來,緊貼在他背後。

“他沒對你做什麽吧?”言樾倒是緊張起來。

淩也搖搖頭:“左不過是彈彈琴唱唱曲,都是我做慣了的,沒有什麽。”

言樾拐了個彎,藏進暗處:“你說謊。”

“啊?”

淩也被他突然停下的腳步吓了一跳,差點絆了一跤。

“你先前同小秋說的什麽‘浮木’,根本不是指的燕王。”言樾用的肯定語氣,不容反駁,“燕王在你眼中頂多算是匆匆過客;你想抓住的分明是太子,我說的對嗎?”

淩也催他快走,想要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你若珍視什麽,就大膽地告訴他;這樣躲躲藏藏的,沒人會知道你的心思——他倆現在鬥得你死我活,你既認定了太子,追上去便是了,說不準還能就此化解一場紛争——”

“你怎麽……和暮之一樣的一根筋。”淩也聽了他的話,有些哭笑不得。

“什、什麽一根筋?”

“你以為我是為什麽不與太子殿下表白心意?是礙于身份、礙于情面還是沒有膽量?當真是好笑,我什麽時候在意過這些東西。”

言樾回想起剛認識時葉尋秋同他說過的一點淩也的過去:不是作為伶人“琳琅”的過去。他頭一回在淩也臉上看見這樣的神情,恣肆的、驕縱的、不顧一切的神情。

“暮之沒有同你說過吧,我為什麽會到太子帳下。”淩也找來木梯,将言樾送上王府高高的院牆。

“呃,說過一點?”

“那也肯定沒有全說。”淩也嘆了口氣,自己也往上邁了幾級。木梯小幅度地微微晃動着,言樾擔心地扶緊了梯子,勸他還是回到地面上去。

“太子殿下啊……他從來就沒有在意過我。”淩也自嘲地笑了起來,“我不過是他用來牽制燕王的棋子,被他養在帳下,萬一有朝一日兩邊撕破了臉,鬧到陛下面前,便還可以使出我這一步險招。”

言樾愣住了。

“太子殿下有好多這樣的棋子;我只不過是其中既不聽話、又容易動真感情的一枚不頂用的罷了。他哪裏是因為在意我才與燕王翻臉,分明是——”

分明從一開始,太子在意的就只是燕王而已。

淩也的确是激化雙方矛盾的關鍵;但卻不是破局的關鍵。實際上從燕王将他帶上越信王的宴席開始,淩也作為一顆棋子的使命就已經結束了:他成了被黑白雙方丢在棋盤上的廢子。

至于燕王是不是真的對淩也動了感情……這一點言樾覺得他還是不要去确認為好。

“快走吧,”淩也催促道,“暮之同你沒有什麽聯絡的暗號麽?他若逃了出來,定會想辦法聯系你的。帶他走吧,從這座烏煙瘴氣的城裏離開,走得越遠越好。”

言樾清楚他沒有選擇。他也不想讓葉尋秋在這場龍争虎鬥的殺局裏愈陷愈深。

“……你自己保重。”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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