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糾葛
糾葛
“诶喲——”
江遼自诩來得不是時候,一進來便撞上了燕王脾氣不大好,眼睛都不敢亂瞟趕緊轉身離開。
然而他這一聲誇張的叫喊早已引來了屋裏人的注意。燕王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不怎麽和顏悅色地将軟鞭卷了幾圈:
“太子讓你來的?”燕王問了一句,手裏的軟鞭同時向對面吊着的單薄人影揮去。江遼像是不忍心看一般往門洞後面躲閃了一番:“……啊,是。既然殿下在忙,那我改日——”
“你想改日就不會闖進來了。”燕王像是丢了興致一般把軟鞭遞給侍從,“怎麽,替人傳話,還是求情?”
“傳話……說不上;倒是這個情可以順手求上一求。”江遼還是一貫的不着調,“殿下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從哪兒看出來的?”
哪兒都能看出來。江遼腹诽,但他還沒狂妄到敢在燕王面前肆意妄言。
“……這是?”江遼指指被挂在天花板上的淩也。這苦命的孩子估計昏過去好幾趟了,不知還能再撐多久。
“喔,江護軍原來是說這個。”燕王恍然大悟,“一點床笫之事的情趣罷了;江護軍該不會以為,我在用刑?”
江遼被他噎了一嘴,全然找不出話來回應。
“也可以理解——畢竟江護軍一介孤家寡人,想必也沒有什麽經驗可言。”燕王懶懶地在搬來的靠背椅上坐下,“還是說江護軍不信?那你大可看看,這孩子磨破了半點皮沒有。”
燕王敢如此說,便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江遼确認與否都并不重要;況且從江遼第一眼看到淩也就覺得奇怪,他在外邊少說也等了十數響,淩也的白衣上頭竟然一點血色也不見。
要麽燕王說的是實話;要麽他的刑訊技術已經高超到不必見血。
江遼還不至于沒腦子到相信燕王的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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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怎麽說?”燕王不理會他的反應,徑自提問。
“太子殿下自然還是想與殿下好好相與的。”江遼見他不顧被晾在一旁氣息奄奄的淩也,自己也不好直接開口,“不然也就不會差卑職來跑這一趟的腿了。”
“江護軍伶牙俐齒,倒當真是不會說話。”燕王微笑着說了句前後矛盾的話,“他差你來跑這一趟,若為的是這個伶人,那我可看不出半點想好好相與的意味。”
“……”江遼深知不能從這上面入手了,急忙轉移話題,“太子殿下怎會是這樣不識大體之人。想與殿下重歸于好是本意,至于旁的,我與這伶人都身在殿下府中,殿下意欲如何,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燕王像是很滿意他的答複,輕哼了一聲,指使侍從給江遼倒茶,江遼忙道不敢。
“你知道這伶人是什麽來頭麽?”燕王往屋中一指。
江遼心內咯噔一下,還是努力維持着鎮靜:“江某好些年沒踏足風月了,不過說起來倒還是聽說過‘琳琅’的美名的。”
“是啊,”燕王并沒有對他的說辭表示出什麽異樣,“殷城裏多得是人想一睹其容——我怎敢傷他的臉。如今讓江護軍瞧見這般,改日傳了出去,豈不是半個殷城都要找本王來問罪。”
“江某絕不讓此事洩露半分。”比起這個,江遼還是更在意方才燕王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原先本就是供人取樂的玩意兒,玩膩了,丢了壞了也是常态,”燕王說,“既不是太子的意思,江護軍若看中了他,本王就做個順水人情,贈與江護軍又如何?”
江遼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愣了片刻才趕忙道謝,也不管燕王話裏的譏刺。他本就是替太子來救人的,不用多費口舌自然是好事。
“告訴太子本王并未記恨他,不必三番兩次地派人來探口風;至于旁的,他自己掂量着看吧。”燕王站起來,把手背到身後,“他那一頭失了朝廷的左膀右臂,日子也不好過——與其日日盯着這邊,不如先顧好自己。”
離開前燕王往房間中央努努嘴,“人你帶走,路上別招人耳目便是。”
江遼單膝着地,十分鄭重地沖他抱了一拳。
燕王後腳剛剛離開房間,江遼一刻都不敢再耽擱,趕緊上前解開淩也腕上縛着的繩索。淩也的意識不甚清晰,但也能感覺到是有救兵來了。
江遼快速地檢查了一番,除了手腕上繩索勒出的紅痕,淩也身上當真是一處明顯的外傷也沒有。
“太子殿下讓我來接你,”江遼抱起他的時候貼在他的耳邊說道,“他并非無情無義之人。”
淩也模模糊糊地“嗯”了一聲,随後就任憑江遼擺布,被送進了駛往東宮的馬車。
葉尋秋已經在臨時安排給言樾治傷的小床邊站了三個時辰。黎莺沒有趕他走;或者說,她根本顧不上他。
下完封口令之後黎莺就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到了言樾身上——雖然師父他老人家遲早都會知道,但能拖一夜是一夜,黎莺的醫術本就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加之其他師叔師伯也都向她傳授過不少,大可不必深夜驚擾已經上了年紀的老人家。
夜晚對于黎莺來說是有利的,她的眼睛看得更加清晰。但不知是勞累太久了還是怎樣,葉尋秋覺得她的眼睛看上去格外疲憊的樣子。
一些從前與言樾關系好的外門子弟聽說他回來了,也都悄悄趕來湊個熱鬧,幫黎莺打打下手之類的。他們看葉尋秋的眼神則算不上友善,畢竟從沒見過的朝堂中人突然出現在山裏,還帶着一身是傷的言樾,若不是黎莺在場這群人說不定立時就要把葉尋秋拖出去好好審問一番。
黎莺結束緊急救治已經是東方破曉。她将最後的包紮工作交給了外門的師弟們,提筆在一旁的紙冊上寫着什麽。一會兒才注意到葉尋秋還站在門口吹風,招手讓他過去。
“這張藥單給第十一門的辛師叔送去;不認路的話我叫個人陪你去,自己也記着些,以後有的是你要跑腿的時候。”她說着将最上方的一頁紙撕下,繼而又快速寫着第二張,“這張是他身上的傷處——我想你有必要知道。”
葉尋秋看着第二張紙上密密麻麻的字,一時頭皮發麻。
“我師弟說不怪你,”黎莺道,“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一切等他醒來再說吧。”
葉尋秋只得照着她的話做。黎莺叫了個年紀小又活潑的小師弟給他帶路,小師弟對他沒什麽敵意,還是好奇居多,一路上叽叽喳喳地纏着他問個不停。
“這位哥哥從哪裏來呀?與我們師兄是什麽關系?”
“诶你們那兒好玩麽——噢看師兄這個樣子應當是沒什麽好玩的——”
“你們那兒有這麽高的山、這麽寬的湖麽?……”
小喜鵲叽叽喳喳的聲音倒是讓葉尋秋暫時忘記了不少煩惱。所謂“十一門”也就是過了棧橋後的第十一個山洞,辛師叔接了黎莺列的藥單,沒說什麽,倒是把葉尋秋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番。
葉尋秋從她這裏回想起了一些已經快要被遺忘的記憶——他第一天去禦史臺報道的時候,蘭禦史也是一樣的眼神。
“是什麽人受了傷?”辛師叔着人下去抓藥,一面問葉尋秋。
“是言師兄——”小師弟搶答。
“是他啊……”辛師叔把抓來的藥一一檢查之後分類包進藥包,“我就說過那小子遲早要把自己作踐壞了。”
葉尋秋聽她話裏有話,礙于小師弟在場又不好多作追問,只得先記下改日再上門。
“你是……”辛師叔辦完了正事,總算是想起來問一嘴葉尋秋的身份。
“晚輩殷城葉暮之。”葉尋秋恭敬行禮。
“不,我是問你和他是什麽關系。”
這個問題方才小師弟也問過;只不過二者的語氣全然不同。比起小師弟天真的好奇,辛師叔的話則是審視多于疑問。
“我也算是看着言樾長大的。這小子生性活潑愛冒險,唯一的缺點就是膽子小,遇事知道躲——如今的世道,倒也算不上是缺點。”辛師叔失笑道,“能讓他無畏無懼的事情沒有幾件;他拼着丢了半條命的風險也要将你送上山,恕我直言,我很難不認為你有什麽過人之處。”
“……晚輩……”
“或者是他欠你錢了。”辛師叔忽然轉變了語氣,“嗐呀是我想多了那小子如果欠了你錢他肯定會一直念念不忘的啊……”
葉尋秋怎會聽不出這是激将之法。奈何他覺得這事說給年紀尚小的小師弟聽不太合适,只好清清嗓子,壓低聲音避開了小師弟:
“前輩,我與他的關系如今只有言樾的師父師姐兩位知道;既然您看出來了,那晚輩也不瞞您——”
“!!情人!!溫柔哥哥和言師兄是情人!!”
……葉尋秋就知道說這話的時候小朋友不能在場。
于是天大亮時幾乎八成身在師門駐地的人都知道言樾是被他在都城結識的溫柔漂亮位高權重的落跑小情人送回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