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池魚
池魚
譚青今日也是在執勤之時“順路”繞過禦史臺。
蘭禦史抱恙、葉尋秋失蹤,論理禦史臺是應當盡早派出個能頂事的人選來。可譚青怎麽也沒想到最後會是剛剛進編的一個小文員頂了上去。
論年齡論資歷,這小文員都是遠遠不夠格的。然而不知怎的他竟在短短幾月裏與朝中大半新鮮血液相處甚好;更重要的是,這小文員背後是年輕一輩的官吏們都不想得罪的對象。
譚青不由感嘆世風日下,小文員縱使明面上職位并未有所更變,實際禦史臺內一應要務已經默認交由他來過目了。
“……譚校尉來找謝某可是找錯人了。謝某已被罰俸三月居家思過,大理寺的事都力不從心,譚校尉還問我禦史臺的事。”
謝铮本來歪在躺椅上睡中覺,被譚青的不請自來吵醒後無奈起身替他泡茶,
“我知道譚校尉是擔心言、葉二人的事才特地上門;謝某實在也是已經知無不言了,至于他們現在究竟怎樣,我也不曾收到一點消息啊。”
“謝大人可知道令弟近日在禦史臺大顯身手?”譚青直言道。
謝铮似乎愣了一瞬:“啊,怪不得最近在家都見不到小虔的影子。”
“……”譚青被他的反應之慢折服,“謝大人,譚某說話不好聽;但我今日上門,便是想向謝大人确認:令弟掌管禦史臺事務,是否是謝大人差遣?”
謝铮沒想到他會這麽問,瞪大了眼睛之後連聲笑起,笑得越發厲害,幾乎要喘不上氣:“哈——咳,譚校尉,你這話着實是太擡舉謝某了。既是之前葉大人管轄的禦史臺,譚校尉也知道謝某沒有那個能耐去動葉大人的東西。”他逐漸平靜下來之後,重新思考起了譚青的話,“不過小虔倒是從未與我提過他近日在禦史臺……若真如譚校尉所言,我今晚便找機會問他一問。”
“……真不是謝大人或是令尊有什麽吩咐?”
“我不常過問小虔的仕途;至于家父……譚校尉若是在意,我一并問了,到時再給譚校尉答複。”謝铮道。
“那便麻煩謝大人多多留心。”譚青說。
“無妨。譚校尉既是葉大人的朋友,那便是謝某的朋友。今後若有他二人的消息,還望譚校尉也能與我知會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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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青知會完他自己擔心的問題便告辭離開。謝铮縱使脾氣古怪了些,但為人還算仗義靠譜,這也是譚青在多年的暗探工作中積累的一點工作經驗。
不過說實話他還真沒想到謝铮會抛下殷城中的一切去追那兩人……且不說之前三人見面時的冷峻氛圍,就說江遼,與謝铮背景相當;但他是絕對不會冒這個險親自出馬的。
……除非謝铮是有什麽別的目的。譚青還是無法完全放下心來。
然而這點不放心很快就被更大的擔心取代了——
“主子,夫人來信了!”
譚青還是不太習慣家裏人把對黎莺的稱呼從“黎姑娘”改成“夫人”的事。雖說兩人成親已經将近半年了,但到底聚少離多,譚青每每聽到這個稱呼總是難以克制胸腔裏的心跳加速。
黎莺急切來信,應當是成功接到了那兩個小子,來信讓他放心。譚青滿懷希望地拆開信箋,信紙上的內容卻讓他坐立難安。
“如無瑣事纏身,望速來。”
黎莺在信件末尾綴上了這一句話。
譚青思量片刻,提聲叫了個侍從來:
“收拾東西。去赤霞派駐地。”
“……師姐。”
黎莺剛放了信鴿回來,就看到這個從來不遵醫囑的人剛醒來就自顧自地爬起來坐着了。
幾日沒阖眼的葉尋秋被黎莺哄去睡了——就差沒武力逼迫他去睡覺。葉尋秋也是困得厲害,客房裏點一爐安神香很快就睡得人事不知了。
“看起來是沒什麽大事。”黎莺道,“喝水嗎?”
言樾點點頭,黎莺便給他接了水過去,言樾伸手牽動時還不痛快地皺了眉頭。
“疼還坐起來?”
“一直躺着骨頭都要廢了。”言樾滿不在乎地笑笑,一連吞了好幾口水。
“慢些喝,急不得。”黎莺等他三兩口吞完,把碗拿去又接了點放在床頭。
“……天亮了嗎?”言樾見桌子上的蠟燭燒得只剩下一個底,問道。
“亮了好幾回了。”黎莺說,“你最操心的不該是這個吧?”
“……”言樾好像有什麽想說的,但過了一會兒還是順着黎莺的意思轉開了話題,“小秋他……?”
“隔壁睡着呢。”
“哦。”言樾木木地點了點頭,“那我呢?”
黎莺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還知道問。”
言樾有些心虛的轉開了眼睛;然而黎莺這一回可沒有打算就這麽簡單地放過他,“怎麽,還不打算和我說說,到底是什麽時候、怎麽受的傷麽?”
“……這說起來可有點長;我剛醒,已經累了師姐……”
“能說多少說多少。”黎莺催促道,“你既醒了便說明已無危急,總得告訴我都是怎麽弄的,我才好對症下藥。”
言樾不得已,只能數起他還記得的幾次重傷:
“五年前,去到殷城之前的最後一次下山,我遭人追殺,留下後背和腹部兩道長刀傷。”
黎莺清楚他身上較為嚴重的傷口都分布在哪裏,也沒有打斷他。
“然後……是兩年前掉進小秋家院子時候摔折了腿,後來又強行運功,用了不少時間恢複扭傷。”
“……”黎莺這下是有些無語。
“這幾年間大大小小受了不少傷,但好像沒什麽傷及筋骨的;
“後來……是大半夜闖進了貴人府中,被燕王——”
言樾舔舔嘴唇,不知道該如何向黎莺說明。
“……不過說到底那次也是皮肉傷,不曾傷及內裏的。燕王有心要留我一命,我——”
“你管差點變成廢人叫‘皮肉傷’?”黎莺終于還是忍不下去,“你也是從小習武的,師父教過你人體筋骨,你自己應當對自己傷情如何有點數吧?即便他未曾傷你元氣根基,當時讓你無法自如流轉氣息、以致元神幹燒持續耗空,你不可能一點都沒意識到吧?”
“……師姐……”
“你還知道管我叫師姐!”黎莺是真的生氣了,細彎眉毛都擰在了一塊兒,“出這麽大事還瞞着我,是真打算讓我替你收屍?”
“我沒有……當時就是聯絡不太方便……我也不知道你們搬到了哪個山頭。”
“搬到哪個山頭師父沒教你看過嗎?那你這次怎麽就知道在哪兒呢?”黎莺說到這裏又想起了什麽,“就說這一次,好好的大路不走,你偏要走水瀑往捷徑攀上來,是不是嫌自己命長?”
“我那是趕時間……”
“趕時間也不是這樣胡來!你在這兒躺了這麽些天,時間都掙回來了?”
言樾知道這次自己是真的逃不過去了,只好默了聲聽任黎莺數落。
“我早知道你待在那兒就是費命。”黎莺盡力收了火氣,小聲自語了一句,“這次又是為的什麽?總不見得是你惹了事還帶着人家一起跑了。”
“……怎麽就不見得是我惹的事……”
“是你惹的事你早跟他一刀兩斷自己逃去了,還回師門?我這輩子都別想再見着你了。”黎莺被他一問又上了火,“我已經發信讓譚郎早日啓程過來一趟了;你若不肯說,我到時問他也是一樣。”
又是譚青。言樾不自覺地咬了咬牙。
“青哥也是小秋的朋友,他倆的交情比我倆認識的時間長多了。”言樾道。
“他就算是朋友,也不像你這般護短偏頗。”
言樾閉了嘴,斟酌再三還是決定能不多說的絕不多說。他當年就是為了不給師門添麻煩才一走了之,如今要是就這樣全吐了出來,那他這兩三年的苦豈不是都白吃了。
“要算起來的話,也是我和他兩人一起惹的禍。”言樾心想不如幹脆把護短這一原則貫徹到底,“我們分別得罪了一位貴人,然後出城來避風頭的。”
“嗯,行啊,那就一起住着別走了吧,赤霞派還是供得起一雙筷子的。”
言樾沒想到黎莺會如此應答,一時張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那不太好吧……”
“怎麽個不好法?我與師父,啊不,如今應該是整個赤霞派都知道了你二人的關系,不住下來,還把你倆一起趕出去不成?”
“我是說、我們之後還要回去的……”
“回去幹嘛啊,多危險;在這兒好吃好喝地住着不好麽?”
“不是不好、我——”
言樾猛地吸了一口氣,止住了話頭。他差點就要在與黎莺節奏頗快的一問一答中被套出了實情。
“……我已經長大了,師姐。”言樾說,“況且殷城是小秋的故鄉;他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回那兒去。”
“那就讓他回去。”黎莺道,“你送他回去;然後給我滾回來。”
“師姐——”
“沒說不讓你們見面:我和譚郎不就是如此?只是那兒不适合你生活。”
這已經是黎莺在理智的支撐下作出的最大讓步了。她沒有再說不讓言樾與葉尋秋接觸之類的話,只是想把言樾隔絕在殷城那不安分的渾水之外。
“……你知道的師姐,我們不比你們。”
“那便好聚好散。”
黎莺話音才落,就察覺屋外有人接近。來人試探地摸上了門把,輕輕一推就進來了。
“她說得對。”葉尋秋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你不适合在那裏生活。等你好了,我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