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禍端
禍端
“娘娘好歹吃一點吧,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您什麽都沒吃呢。”
薛妃自從有孕以來,胃口便倒得厲害。膳房已經想盡辦法在減少油水的同時保證菜品的營養,奈何這些東西送到薛妃殿中,她還是一樣也吃不下。
偶爾一些偏甜順口的湯品她倒是能咽下去一點;可碰到實在難受的時候,看什麽都覺得反胃。
許是吃得太少,營養跟不上,白日裏睡覺的時間倒是越來越長。皇後與衆人幾番來探望,她都在屋裏睡着,倒真不是她假清高,有意托辭不見。
皇後在殿外聽見了宮女的聲音,知道這回總算是遇到一次她醒着的時候了,急忙往裏走。
“不必多禮了。”皇後親自扶她坐好,看看四周,“你這屋裏熏的什麽?怪甜膩的。”
“前些日子妾母族的人寄來的沉水香。聽說是混了鮮花的新品,味道妾聞着倒是清甜。”薛妃将盛着香粉的罐子擰開,又舀了一小匙到香爐裏,“皇後娘娘若是喜歡,就從妾這兒帶一點回去。”
“東西是好東西,”皇後接過小瓷罐,湊近聞了一聞,“只是你有身子,這些東西還是少用些。”
“皇後娘娘不知道,我們主兒前些日子睡眠差得很,不到五更天都睡不着覺;倒是點了這香之後好了許多,白天也能補補覺了。”一旁的宮女最快,搶先說了。
皇後縱然有些擔心,既聽聞是她母族寄來的東西,想來不會有什麽不妥,叮囑幾句也就揭過去了。
“若有什麽想吃的,都吩咐他們去做,不要怕麻煩。”皇後想起在院子裏聽見的勸食聲。
“皇後娘娘還說呢,主兒現在最大的問題便是吃不下東西,”宮女嘟着嘴指指被晾在一旁的粥品,“這麽下去別說主兒了,連主兒肚裏的小皇子都要餓瘦了。”
薛妃擡起眼睛,不怎麽愉悅地睨了宮女一眼:“怎麽就是小皇子了?皇後娘娘面前,也是你能胡謅的?”
宮女自覺失言,捂了捂嘴,行禮退下去了。
“你向來多心。”皇後在她預備開口道歉之前先說了話,“皇子皇女都好。我還盼着你添對龍鳳胎呢,也熱鬧熱鬧。別被外頭那些嚼舌根子的話擾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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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妃在宮中熟識的人并不多;對于皇後無法全然信任。但皇後是個直腸子,并不擔心她如何看待自己,只管把人照顧好就是了。
“你這粥做得也太過清淡了些,難以下口也是正常。”皇後看了一眼那碗煮得開花的白米粥,“回頭我給你再撥兩個廚子過來,他們知道些新奇的做法,多少也能換換口味。”
薛妃剛道了謝,外邊又報譚妃也來了。
“想來是聽見你好容易醒着,也進來瞧瞧。”皇後道。
薛妃微微笑了起來,嘴角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譚妃人來的次數雖然比不上皇後,但時常隔三差五地差人給她送些解悶的東西來,一會兒是眼下時興的話本子,一會兒又是什麽好看的簪釵環佩。日常的用度譚妃不敢插手,生怕出了差池,但繡花帕子、小孩兒穿的肚兜什麽的薛妃這兒都積了厚厚一沓了。
正說着,譚妃便踏了進來,似是很驚訝皇後也在場,趕忙行了一禮。
“譚姐姐倒是好些日子不見了。妾方才正要和皇後娘娘說呢,說譚姐姐送來的東西妾這兒都要堆不下了。”薛妃往旁邊一張小幾上一指,那裏堆疊着好些木質的禮盒。
皇後剛要笑,只見譚妃二話不說,直接走到燃着的香爐跟前,将邊上一只小茶杯裏的水澆了進去。
“?”薛妃雖稱不上惱,但也難免疑惑,“譚姐姐這是……?”
“太醫是不是說過這些東西能不用就盡量不用。”譚妃好不諱言,“偶爾點一些就算了,你這份量也太大了些,是一點都不顧忌胎兒。”
皇後沖她使着眼色:“宮人說是薛妹妹這些日子睡不好覺,點了香能好睡些。”
“……那也不能這麽個熏法。”譚妃将香爐交給宮人去清理,自己洗了手,重新走到放着禮盒的小幾前,從其中一只盒子裏取出一柄牛角梳來,
“我送來的這些東西,不知你瞧過了沒有?這梳子是我請寺裏的師父祝禱過的,你拿來篦篦頭發,比那些要有用得多,也不傷孩子。”
譚妃說着,便将薛妃拉過來坐着,将她頭上的釵環拆了一半,替她仔仔細細地梳起頭發來。皇後在二人身後不遠處看着,總算是有幾分欣慰。
等薛妃再度睡下,皇後便與譚妃一齊告辭離開。路上皇後告訴她那香料是薛妃的母族送的,她們不好置喙。
“……”譚妃抿了抿嘴唇,“現在是,以後未必是。小心些總沒錯的。”
皇後見拗不過她,幸而也沒鬧出什麽大事,便随她去了。
燕王自江遼接走了淩也之後,還是和原來一樣天天在庭院的搖椅裏逍遙度日。院子裏本來是種了些花花草草的,自從他與太子鬧了一場之後便沒心思叫人打理;近日太子又失言得罪了晏河殿那位,燕王依舊沒想起來派人清理院子這事。于是夏日蔓草瘋長,幾乎要占領了半個院落。
這日他依舊是眯着眼睛躲在梧桐樹的樹蔭裏,卻見府中仆役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腳步聲簡直擾人清夢。
“……又怎麽了?”
燕王自覺自己這頓邪火發得奇怪。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樣着急忙慌的腳步聲總是和一個特定的人有關,而他的好夢每次又總是被這個人攪醒。但這回太子出不得東宮,應該不會是他打上門來了。
“王爺,東宮急報,太子殿下于寝殿遇刺!!”
“?!”
燕王一個激靈,險些從椅子上摔下來。定了定神後他穩住了身形,“晏河殿知道了沒有?”
“去晏河殿的人和來您這兒的人兩路同時走的,這會兒應該也到了。”家仆道。
“太子情況如何?”
“說是被刺了一刀,刺客見一擊不得手,便翻牆逃走了。”
一擊不得手……那便是性命無礙,還好,還好。
“您……”
燕王在原地站起又坐下,重複了幾遍之後還是從搖椅邊離開。他從裏屋拿了一只小藥箱,衣服也沒換就差人備車。既然晏河殿也收到了消息,那麽追查刺客便是應該由晏河殿與東宮配合安排,他只在需要他的時候再出手便可以了,省得手伸得太長橫生枝節。
東宮門口及前院都無人把守,許是人都聚集在了內院。燕王看了便皺眉,吩咐自己帶來的人守在前院,自己進殿裏去了。
然而奇怪的是殿裏也一個值守的人都沒有;連侍候的侍女也不見一個。拉着帳幔的卧榻上躺着一個人,燕王放緩了步子,一點一點接近帳幔。
榻上枕着的正是太子。青年像是陷入了困噩幻夢,微擰着眉,呼吸倒是平穩。
燕王試探着将手伸進被子,摸到他的腕部,卻不想太子在這時睜開了眼睛——平素時常含笑的桃花眼裏全無睡意。
“王叔來了?”
燕王直覺有什麽不對:“……聽聞你遇刺,過來看看。”
“我的事不打緊。”明明應該是當事人的太子卻這樣回答,“倒是王叔……”他用遲疑的目光打量着燕王,“看來是我低估王叔了。王叔日常泡在藥缸子裏,到底是有些底子在的。”
燕王這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彌漫在屋子裏的奇異香氣。若是在他自己府中,用這種味道濃郁的熏香并不稀奇;但太子素來不喜浮豔,用香也是選最清淡雅致的,這不是什麽常見的熏香。
更何況……通曉藥理的燕王,怎會聞不出這香氣裏夾雜了哪幾味不該放在一起的東西。太子若真想害他,大可選個更加隐蔽些的法子,也不必在他最為擅長的這方面做手腳。然而他偏偏選擇利用自己最為倉皇無主的時候,除了設計自己,還意在借此打探自己的真心。
有時候燕王真會懷疑太子是不是一只藕變的,七竅裝他的心思都不夠。
本應“受傷”的太子穩穩地接住燕王失去力氣的身子,倒轉了身形姿勢後在燕王的頸下墊上他的枕頭。燕王的身體不聽使喚,意識卻還清醒:
“你倒是大膽。”
太子盯着他似怒非怒的鳳眼,忽而笑了:“王叔說什麽?”
燕王這下是确認了這一出根本就是太子自導自演的戲碼,目的就是騙他來此;至于什麽去晏河殿的人馬之類都不過是糊弄人的幌子,都是他情急之下沒有多想,才會着了他的道:“說你前日改字。”
太子解下床頭固定帳幔的彩縧,将燕王的雙手束在一起,挂在床頭的矮柱上:“陛下已經說過我了,怎麽,王叔也要責我?”
“誇你。”燕王也噙着笑,任他擺布了,“‘懷瑾’……怎麽不幹脆改叫‘懷瑜’,好讓天下人都知道你的算盤。”
盡管落了下風,燕王來回言語卻絲毫不讓步。太子反駁道:“那是先兄名諱,不敢妄論。”
“你分明就是有意激怒陛下。”燕王道,“單單改字,陛下絕不會有如此怒火。是為了讓城外那位放心?還是給薛家趁機做大的機會?”
“王叔——”太子嘆一口氣,指尖向下摸索,解開他腰帶上的紅玉扣,“太聰明的人,容易招禍端。”
燕王勉力仰頭,緊咬牙關,像是要将太子的耳朵都叼了來:
“我招來的,還不夠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