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突發

突發

“郝師傅?郝師傅?”

言樾做賊似的蹑手蹑腳從洞門口探進去,啞着嗓子不敢喊出聲。在洞口就喊了一聲,沒人回應,言樾拉着葉尋秋往裏走了兩步,又喚了一聲。

“?”葉尋秋十分懷疑地看着他,“你這是……?”

言樾不答,走到洞裏的轉彎處,一個穿着白袍的中年人快步走了出來,見是言樾,激動的同時又好像有些緊張似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下一秒就要抱頭痛哭,好生生動。

葉尋秋僅僅用了一會兒就發現這人不是緊張激動,而是單純地發不出聲。但與他那時情急之下無法出聲的表現又不同,看來此人是天生的殘疾,又或是已經對經年累月的殘缺習以為常。

“郝師傅!”言樾快活地叫了一聲,就沖上去像個小孩一樣抱了男人滿懷。男人難掩欣喜,卻又在短暫的擁抱過後急急将言樾推開,兩手比劃着像是要傳達什麽。

“?郝師傅您不認得我了嗎?我這才剛來怎麽就趕我走啊,诶——”

男人幹脆将言樾翻轉了方向,也不管葉尋秋如何,只把言樾往洞口推。言樾還沒來得及弄清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就聽見洞窟深處傳來一聲低沉嚴肅的咳嗽。

郝師傅也幾乎在同一刻停下了動作。葉尋秋看見言樾的身體下意識地打了個寒噤,便料想來人大約是位能令言樾膽寒的前輩,于是轉身行禮。

來人卻和郝師傅一樣無視了他,只将注意力停留在言樾身上:“轉過來。”

“王……王師伯。”

言樾還是挂着他那副笑嘻嘻的表情,讪讪地同這位前輩打了個招呼。葉尋秋打量着這位被言樾稱為“師伯”的人,方師父本人須發皆白,而這位王師伯看起來卻好像比言樾的師父還要年輕些。

然而方老頭臉上常常帶着和藹笑意;而這位板着臉的王師伯顯然不是個愛開玩笑的人。

言樾出聲叫了他之後,王師伯卻好像完全沒聽見一樣,仍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瞧,把言樾盯得後脊處直竄涼風。葉尋秋也是頭一回到第五洞來,摸不清其中關系,且王師伯又是一臉不好惹的樣子,生怕自己貿然出聲會被視作“不懂規矩”。

最後還是言樾見勢不妙決定先撤:“那個,王師伯事務繁忙,我們也沒什麽事,就是四處逛逛,這就走了,走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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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

言樾的鞋底立馬粘在了地上。

“為什麽回來?”

言樾猜不到他為什麽突然問這一茬,但覺得還是不要在前輩面前撒謊比較好:“……想回來了。”

葉尋秋立馬用掩在袖子裏的手指偷偷捏了他一把。

果然王師伯聽了他的答複,冷笑一聲,将視線轉向葉尋秋:“那他呢?”

“……也想回來。”

“胡扯!”

葉尋秋不用看就知道言樾又抖了三抖,

“你當初執意要下山,不肯聽你師父勸,我就說過你遲早有一天會給自己、給師門帶來大麻煩。這些年門派起起落落你不管,你師父年老力衰你也從不過問,這時候突然‘想’回來了?想個屁,還不是想我們替你擦屁股!”

言樾自覺往前站了半步,替葉尋秋擋住王師伯四散橫飛的唾沫星子。

“我前些日子還正納悶呢,都說你還帶了個殷城人回來。帶回來做什麽的?我們這山上又不是濟慈院,什麽來路不明的人都能給雙筷子……”

“王師伯——”

言樾竟然提高音量蓋過了他,

“小秋是我請來山中的客人,我師父也是點了頭的;我知道師伯向來不喜歡我,随師伯怎樣數落我都可以,但師伯若是要在此給他不堪,就是不給我師父臉面,不給我們第七門臉面。”

許是言樾難得在長輩面前大放厥詞,無論郝師傅還是王師伯都定了片刻,才聽見王師伯冷冷地“哼”了一聲,目光落在了葉尋秋身上:

“你叫什麽?”

“晚輩葉尋秋。”葉尋秋恭敬地又行一禮。

“在殷城做的什麽官?”

“回師伯,禦史中丞。”

王師伯又哼一聲:“你也跟着他叫個什麽勁。”

葉尋秋不知該作何反應,只維持着恭敬的站姿不說話,又聽見王師伯低聲喃喃,“禦史臺?這麽年輕就坐上高位,也不是什麽安分的人。”

這回是言樾看着葉尋秋有想反駁的架勢,悄悄往他腰帶上撓了一撓,收獲了葉尋秋的一瞪。

“我不管你們日後有什麽打算,言家小子,我奉勸你別把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惹來山裏。你師父将你的名字劃去那天,你早已不是門派中人,如今又收留了你不過是你師父宅心仁厚,換作我絕不會如此。你既吃了門裏的飯,改日若惹了麻煩,便仍以門內的規矩處置,到時可別再後悔!”

“我也想奉勸王師伯,師伯管理門中事務已分身乏術,大可不必管到第七門頭上來。畢竟如今我師父才是門中元老,師伯若将手伸得太長,難免有閑人造謠生事,師伯說呢?”

王師伯還想再說點什麽,洞門口忽然又來了個弟子,請他快些過去。他只好不痛快地瞪了言樾一眼,轉身快步離開了洞穴。

郝師傅見人走遠了,才放下心來,安撫了一番言樾,又客客氣氣地同葉尋秋表示了歉意,接着領着二人沿裏邊的小徑慢慢走。

進到另一處開闊的房間,這裏的采光很好,占據了最大面積的是一方十分幹淨高級的料理臺。郝師傅信手收起了水槽裏瀝幹了的碗碟,又示意二人可以随意取用,和言樾又無聲地比劃了一通後才退出了廚房,還很貼心地幫二人關好了門,免得閑雜人等闖入打擾。

言樾還沒從剛剛的對峙氛圍裏完全走出來,心髒還一陣一陣的鈍疼。葉尋秋裝作不在意地擺弄着臺面上的調料瓶,一面順嘴誇了誇他:

“在我們那兒學多了,連說話都對了味。”

“還不是王師伯先……”言樾應了小半句,意識到葉尋秋沒有怪罪他的意思,反倒難受起來,“我師姐原先是王師伯撿的,後來他實在不會教小姑娘,我師姐又能跟他嗆,他便把我師姐扔給師父養了。再後來門派的元老會上,本來他也有機會當選的,有人就把這事翻出來,說他連一個小徒弟都帶不好,做不了一門之主。”

葉尋秋直到這時才真正意識到赤霞派各門各宗之間也并非像他想象得那般團結一心、并非所有人都對他二人友善熱情。原來所有的地方都是一樣,只不過之前言樾身上散發的那股子天真與純粹,讓他完全忽視了現實的殘酷,而将此處視為了遺世獨立的桃花源。

“……王師伯他不知道……?”葉尋秋小聲提出了自己的疑問,而言樾也用搖頭來回應他的問題。

黎莺早已說過方老頭将言樾從名冊上劃去純屬時局所迫的障眼法;而言樾現在不受阻礙地順利回到了師門也很好地佐證了這一點。但王師伯卻對此并不知情?只可能是方老頭有意瞞着他。至于其中緣由,卻不是葉尋秋一個外人好打聽的,他只是對言樾所說的王師伯落選門派元老的真正原因有了別的猜測。

畢竟對于言樾為了保護他不受牽連,而模糊事實隐瞞真相這事,言樾是有前科的。他雖然至今尚不清楚與薛家有關的一應事宜,但已可以肯定,被薛家派來刺殺他的那人,一定不會是言樾。

“小秋,我——”

王師伯走了以後,言樾好像頓時沒了剛剛理直氣壯的還嘴勁,連組織語言都變得費力起來。葉尋秋擔心他大病初愈身體虛弱,急忙放下物什趕上前去,将人接在懷裏。

言樾把頭靠在他肩上,吸了吸鼻子。葉尋秋滿臉震驚地想側過頭去看他,奈何現在這個姿勢他實在無法先行動彈。

“對不起啊。”

他感到言樾很輕很輕地用冰冰涼的鼻尖碰觸着他的頸部。

“……什麽啊。”

“我沒想讓你知道這些的。”言樾又吸了下鼻子,接着說,“我還沒醒的時候,你聽見了更多吧?那些不好的話……他們肯定也沒少編排你。我只想帶你換個地方待一陣子,散散心,呼吸呼吸這山上的新鮮空氣,看看風景什麽的……我沒想到會是現在的情況,不該帶你來的。”

言樾好像對“現在”這個時機很是介懷,已經同他提過好幾次。

葉尋秋當然可以說他不在意,在殷城裏比這難聽上百倍的話他也沒少聽人說,要是句句都在意他早就被唾沫星子壓死了,還活得到如今?

“我們過幾天就偷偷溜走吧,也不回城裏,先去外邊玩上一圈……”

“可我還挺喜歡這裏的。”葉尋秋打斷了他。

言樾怔怔地把腦袋從他的肩窩裏解放出來,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瞧。

“風景很好,空氣很清新,人……大部分還是很友好的。”葉尋秋确實說的是實話,“我理解你不想讓我遇到麻煩事;但言樾,你是不是總把我想得太脆弱、太不經事了?”

葉尋秋覺得很有必要現在就把這件事情說開了,“我早同你說過,禦史臺做的許多事都是殺人不見血的營生。我見過的污髒并不比你少,若有必要甚至還會比你更加狠辣絕情。你怎麽好像總把我當剛剛入世的孩童看待?”

言樾也并不需要太多的說教就懂得了他的意思,反思了一番自己之前的行為之後,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我這不是……怕你難過……”

葉尋秋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這個人啊。

葉尋秋從一旁的碟子裏夾了一只半透明的餃子塞到言樾嘴裏,堵住了他不過腦子的“肺腑之言”。

在某些時候總是會意外地遲鈍和笨拙。

言樾呆愣了片刻,驚覺這是給自己夾的,趕緊三兩口咽下肚去。

沒關系,耐心教一教就好了。

葉尋秋微微歪頭,自己湊上前去,吻淨了他唇上沾着的面衣。

“還有甜點呢,葉大人?”他要離開時卻被言樾攔住了去路。

“……你吃得夠多了。”

“怎麽會。才剛試吃了一口呢。”

在某些時候又意外地敏銳和愛占便宜。

真是很讓人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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