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棠棣

棠棣

葉尋秋進屋後将食盒擱在一旁的小幾上,先來幫黎莺收拾這些散了一地的醫書:

“我聽外邊的師兄弟們說黎姐姐與青哥今天都沒露面,想着你們是不是也沒吃飯,就送過來了。”

他刻意瞞下了言樾帶他亂跑的事,倒也并不是覺得黎莺不會發現。

“噢,”黎莺的回答卻很是僵硬,也不像往常那樣話裏帶刺,“多謝你了。”

葉尋秋将撿起的醫書交還到黎莺手上,發覺黎莺的動作不怎麽自然:

“黎姐姐?”

“嗯?”

“……黎姐姐可是有什麽不舒服?”葉尋秋關切地問道,“想是這些天為了照顧言樾,黎姐姐費心了。”

“……嗯。”

黎莺将他撿回的書都理整齊了,摞在書案的一角。書案正對着窗子,窗外特制的寬檐能讓屋內采光良好的同時不會受到來自烈日的直射——也是為了黎莺的體質着想。

“小葉?”

“啊、在!”

這還是葉尋秋第一次聽見黎莺這樣叫他,不知是有什麽十分要緊的話要對他說。

“我那小師弟……他知道你現在過來找我麽?”黎莺問他。

“啊……應該不知道吧,我哄他睡下了。”葉尋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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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好。”黎莺這才放松下來,向後倚靠在椅背上,“今日譚郎下山采買去了,無人幫我……你來替我打個下手,好不好?”

葉尋秋哪裏聽過黎莺用這般軟言軟語與他說話,差點沒給她跪下:“黎姐姐客氣了。”

“我不是客氣,”黎莺面向窗外,問他,“你看外邊,天黑了嗎?”

葉尋秋不知她為何要問這個:“快……黑了?但還沒有完全黑下來。”

“嗯,”黎莺聽上去比他剛來時冷靜了不少,“按理說我這個時候應該能看得更清楚才是……可我現在什麽也看不見。”

“啊???”

“本來這事我連你也不打算告訴的;只是今晚我必須把明日小樾要用的藥準備好了才安心去睡,等不到譚郎回來了。”

“我自然會幫你的黎姐姐,”葉尋秋忙道,“只是你能不能先告訴我……眼睛是怎麽回事??”

黎莺讓他不要急,把門掩上坐下來慢慢說。

“小樾的傷不好治。”他既已經發現了,黎莺便就直說了,“要恢複到普通人的身子骨,那不難;可你是知道我師弟的,若叫他就這樣離開,今後萬一碰到什麽事,不說保護你了,他連他自己也保護不了。”

“所以……黎姐姐是在……”

“這法子當年師父給我治眼睛的時候用過一回,”黎莺道,“沒什麽危險性,不過是消耗一點施術者的精力和修為。我料到了可能會影響我的眼睛,所以之前先行傳信,請譚郎上來幫我。夜裏針灸調養,倒還糊弄得過去。”

葉尋秋一時無言。他只知道黎莺對言樾的傷十分上心,卻不想她竟已做到如此地步;也是這樣他才對言樾的情況有多麽棘手有了新的認識。

“我說這些不是怪你,也不是為了讓你自責的。”黎莺說,“他是我們門裏的小師弟,做姐姐的不會看着他死,這是最基本的。”

“……我明白。”

“你沒明白,”黎莺忽然笑道,“你還是在想自己拖累了他,又給我們添了麻煩。”

葉尋秋被她說中了心事,閉口不言。

“其實我這個做姐姐的也怪不稱職的,”黎莺苦笑,“若是早些時候對他多些關切,也不至于到如今。小樾和我說過,你救了他好幾次,我都知道的。”

“他也有救我……”

“那是他應該做的。”黎莺打斷他,“他遇見你,幸也不幸。不過如今追究這些也沒什麽意義了,我只希望你們往後的日子,能健健康康、順順利利的。

“所以,小葉,答應我好嗎,今日在這裏見到的、聽到的,一句也不要同我那實心眼的小師弟說。”

葉尋秋看見她那對近乎透明的瞳仁裏折射出落日淺金色的晖影。像秋日裏落了一地的銀杏葉子。

聽聞近日皇帝的脾氣不大好,動不動就抓人拖出去打一頓。這要放在幾年前倒也不怎麽稀奇,但眼下朝局漸穩,皇帝也好些時日沒犯這狂躁的毛病了。

“今日又是怎麽了?”好脾氣的太師大人笑着替他整理案上的奏折。

“……大理寺謝正弦,你要去問他。”皇帝不耐煩地揮揮手。

“噢,原來打的是謝大人。”

“……”

謝铮自從葉尋秋消失後就三番兩次地惹事,仗着朝廷一時半會找不出一個比他更能幹的就使勁作,上次是罰俸這次是打板子,皇帝思忖着下回他要再不長記性還是讓他去牢裏待兩天好了。

“謝大人今日……着實奇怪。”太師顯然也早有耳聞,“說是拿着大理寺的印令直接去了越信王府找薛晟,誰知薛晟不在,謝大人便将他住過的屋子翻了個底朝天。”

皇帝硬是坐在原位聽完了他把自己已經知道的東西又複述了一遍。怎麽聽都是謝铮突然發瘋,怎麽還怪上自己的精神狀态了。

“臣鬥膽:依謝大人的性子,之前是否已向陛下進言過,葉禦史離京一事,或與薛家有關?”

太師沒再以薛晟之名虛晃一槍,而是明明白白地把“薛家”作為一個整體提上了日程。

“你倒是清楚。”

“猜測罷了。想是謝大人在陛下這裏碰了一鼻子的灰,轉頭便去撞南牆了。”

皇帝聽着他說話,也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你也知道現在情況複雜,薛家暫時是動不得的。”

“嗯,”太師把桌面收拾整齊,才在側邊的椅子上坐了,“謝大人未必有太子殿下那麽沉得住氣;但依臣之見,謝大人也并非沖動魯莽之輩。”

皇帝剛想追問他有關太子的看法,又被這後半句話吸引了注意。

“你是說……”

“今日謝大人就是來讨打的。”太師直言,手中的茶盞與瓷碟碰撞出清脆的聲響,“陛下從前挑出來的這些人,縱使有些爛了、朽了,還留到如今的,多是可堪大用之人。”

“哥!!”

趴在榻上閉目養神的謝铮一聽這沉不住氣的踹門聲,就知道是誰來了。

“剛散衙就聽說你惹怒了陛下。怎麽回事啊哥?”

謝虔湊到近旁,壓低了聲音,“父親知道了麽?”

謝铮搖搖頭:“還沒。遲早的事。”

“還沒就好,我還可替你轉圜一二。”謝虔松了一口氣,“不然到時又是一頓打,哥你這身子骨經得住幾頓打啊。”

平時謝铮一定會回敬他一句“還死不了”,但今天他卻沒有這個心情。

“你前些日子……不是說丢了只荷包嗎,找到了沒?”

謝虔的眼皮不自覺地一跳:“還、還沒。哥你這時候就別操心這個了,吃飯了沒有?有什麽想吃的我讓他們去準備——”

謝铮看他這急着轉移話題的樣子更加氣不打一處來,奈何眼下實在不是發作的時候。

“……我知道那荷包是母親給我與哥一人一只,貴重得很。我實在是太不小心。”

謝虔有些愧疚地垂下了腦袋,卻感到面前的人戳了戳自己。

“?!哥!你在哪找到的?”

謝铮将一只繡有棠棣花的荷包勾在指頭上。謝虔看起來十分驚訝,伸手要來接,謝铮卻把荷包向後收去。

“想知道我在哪找到的?”

“……嗯?”

“在我帶人大鬧越信王府的時候。”

謝铮毫不諱言,不給謝虔留任何辯駁的機會,

“謝家人從不結交天家貴胄,我也不記得你有去過越信王府。他那裏怎麽會有你的東西?”

“……許是越信王生性愛好收藏,我掉了荷包,剛巧被人撿去獻給了他。”

謝虔話語流暢,首尾貫通,謝铮不由覺得弟弟沒被安排在禮部真是朝廷的損失。

“可這東西并不是越信王的。”謝铮說着,解開了荷包上端的系帶,“裏邊還有張字條——要我念給你聽嗎?”

謝虔直到此時才臉色大變,撲通一聲在謝铮床邊跪下了。

“先別跪,起來把門關了。”謝铮道,“一會兒旁人看見了,怎麽解釋?”

謝虔應聲起來關好了門,才又轉回了原地跪下。

“你是什麽時候認識的薛晟,又是為何與他勾……結交?”謝铮想了想還是換了個用詞,但好像沒什麽用,他的态度都寫在臉上了,“你告訴我,我視情況決定要不要讓父親知道。”

“我是被他騙了,哥。”謝虔的眼睛濕漉漉的,“那日你擅自出城,什麽都沒說,我擔心是出什麽事了,去大理寺尋你,結果就碰到了他……

“當時他就拿着和這一模一樣的荷包!我以為是你的,就問他知不知道你的下落。他告訴我,你是、是包庇朝廷欽犯,要我查探城外的莊子,看看是否有你們一行人的蹤跡……”

謝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果然他那時的預感并非空穴來風,他就是被他的好弟弟給賣了。

“那你這只又是怎麽丢的?”

“我、我後來又去見過他幾次……大約是他趁我不注意,拿小刀割下的。”

謝铮翻看着手裏的荷包:挂繩的顏色的确與自己的那只不同,應該是近日新配的。

“他倒是好心,還替你修好了。”謝铮冷笑,“還有旁的麽?”

“沒有了!哥回來之後,我便再也沒見過他了。我也是後來定下神來才反應過來被他唬了……”謝虔說起來自己還有點委屈。

“那你掌管禦史臺大事小事,又是誰安排的?”

謝铮一掌拍在了床頭的木杆上,手心直痛又不能在這時候表現出來,還得堅持着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

“……我沒有啊哥。”謝虔的語氣倒是比方才從容了不少,讪笑道。

“就為那麽點事,你怎會跪我。”謝铮此刻真是叫作痛心疾首,“拿謝家立場同旁人交換官場地位……謝行之,我久不管你,你倒是長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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