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拿捏
拿捏
奇怪。
葉尋秋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他許久沒有睡得這樣安穩了。
夢裏的景象大都模糊不清,只是看那片蓮花池似乎依稀是老宅的光景。木頭架構的屋舍和院內曲折來回的廊橋,又有幾分像是言樾在門派中的居所。
言樾……這個名字念起來好生熟悉,卻又不記得是在哪裏聽到過。
他站在木質的小拱橋上,腳下的蓮花池開得正盛。
好像有什麽人在橋的另一端沖他招手。是父親嗎?糟了,昨日先生布置的書還沒看完呢。
昨日先生教的……是什麽來着?
葉尋秋怎麽都回想不起來。他急得在棧橋上來回踱步,突然聽見背後有人叫他:
“小秋。”
是誰?
葉尋秋睜開了眼睛。再多的謎題在他睜眼後的數響內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似乎是側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面對着空白的壁板。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來到這裏之前他在做什麽?為什麽他會在這裏?
屋內的陳設像是一間普通的農舍,葉尋秋懷疑是不是自己在路上突然暈倒被誰給搬回了家;聯想起昏睡前那些零散的記憶碎片,又或是被歹人劫持途中被好心的獵戶所救。
總之這回是和言樾沒有半點關系了——不出意外那小子還在山裏躺着呢。
葉尋秋掀掉被子,下床來活動活動身體。他的鞋襪和外衣都被整齊地放在床邊,甚至床頭的小幾上還有一些可疑又貼心的茶水點心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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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然是不敢随便入口的。
木屋不大,葉尋秋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也不見屋主人的身影,只好打算出門去瞧瞧。這一拉門,葉尋秋才發現門從外面反鎖上了。
門旁的窗戶倒是開着——只是它能夠支開的最大角度也遠遠不夠一個成年男子鑽出去的。葉尋秋從支起的窗子往外看,近旁一個人也沒有。
是屋主人出門去了嗎?葉尋秋不敢大意,從角落裏挑了支長鍬,坐在窗戶與門之間,剛好是從外面看進來的視覺死角。既然床頭會出現旁人為他準備的茶水,那不管這個人是出于什麽目的收留的他,肯定還會回來。
太陽下山時葉尋秋的肚子不争氣地嚷了起來。不知是不是受之前那陣迷香的影響,葉尋秋已經在盡力和自己的困意作鬥争了。
屋外似乎是朝着這個方向來的腳步聲讓他不得不再次打起精神。來人轉了兩下門把手,不知是察覺到了什麽,突然又停下了動作。
葉尋秋屏住了呼吸,聽見頭頂的窗臺上有幾聲輕微的響動。他舉着長鍬站起身來,來人卻已經快步離開,留下一個陌生的背影,和窗臺上一碗冒着熱氣的面條。
“喂——”
葉尋秋沖來人喊了幾聲,那人卻像是沒聽到一般,繞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去了。
面湯的香氣沖淡了葉尋秋鼻腔裏殘留的古怪迷香。身體上的饑餓感更加真實地朝他襲來。
……應該是雞湯面。不知道為什麽他這個時候想的竟然是這個。
葉尋秋拿起架在面碗上的筷子,試探着夾了一口送進嘴裏。
好像沒什麽問題。
……就算對方是打算把他養肥了再宰了吃,他也不想自己先餓死。
第二日一早窗臺上放了更多的食物。食材不像是尋常農戶所有,樣樣都弄得精細,連葉尋秋不吃姜蒜的口味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葉尋秋滿腹狐疑地把裝滿水果的籃子收進屋來,又吃了兩塊切成菱形的千層糕。他還是坐在昨天的位置守着那杆長鍬,誓要将來送飯的人抓個正着。
剛過傍晚,葉尋秋又聽見了與昨日相似的腳步聲。搶在那人把東西放到窗臺上之前,葉尋秋先探了頭。
“你——”
葉尋秋雖沒見過這人,這人卻不慌不忙地把東西放好,繼而向葉尋秋行了個禮:
“公子若有什麽別的需要,小人會盡力滿足。”
“放我出去。”
“……”
葉尋秋見他一臉為難,又問他:“你主子是誰?”
那人還是不答:“公子若沒有別的事,小人告退。”
“你一直守在這附近嗎?”
“……對,”已經準備調頭離開的那人猶豫再三,終于答道,“公子若晚間有什麽吩咐,也可以叫小人。”
“我想吃火鍋。”
“……?”
來人的臉上明明白白地寫着疑惑。
“……那個,我知道你們不打算害我了。”葉尋秋摸摸鼻子,努力讓自己聽起來既真誠可信又弱小無助,“那我想吃火鍋,可以嗎?前一陣在山裏他們一個個全是修道的,天天吃素,我看到蔬菜就快吐了。”
來人的眼神越發起疑,葉尋秋正思忖是不是自己演得有些過火了,就聽見他說:
“……小人去幫公子問問。”
“要熱氣騰騰的那種!最好是一整個鍋子,多放些牛羊肉!”
約莫半個時辰後,屋外又有了響動。葉尋秋迫不及待地來到窗邊,窗口縫小,一次放不下他要的那許多東西,葉尋秋便幫着他一件一件地拿進屋來。
“替我謝謝你們主子!”葉尋秋摩拳擦掌。看到他這副樣子,那人也就放心地轉身離去,像他之前所說的那般,走到某個葉尋秋看不見的地方遠遠地守着這座屋子了。
看他的樣子,似乎是沒有懷疑葉尋秋在大夏天突然想吃火鍋是個什麽緣由。
火鍋的底部還燃着新鮮的火種。葉尋秋悠哉悠哉地撈完鍋裏所有他想吃的,用鋼叉小心翼翼地将架在上方的銅鍋子移了開。
希望那人不要走得太遠。房屋是木架的,倘若起火,火勢很快就會蔓延。
但無論如何,他得賭一把。
葉尋秋用火種引燃角落裏的幹草堆,舉起長鍬狠命往支起的窗戶上砸去:
“來人啊!!走水啦——”
近日殷城太平得像是夏日的麥田,微風吹過都會留下痕跡。皇帝早已解了太子的禁足令,每日的活動除了上朝便是去後宮看望有孕的薛妃。而太子與燕王的關系也緩和了不少——至少東宮的人已經不止一次看見燕王端着幾盆新鮮名貴的花草進來,頗為仔細地放下又拍拍手說只是順路:
“母親那裏種得太多了,放不下,讓我搬回去。我搬回去養也是糟蹋,不如給你。”
反正燕王是這麽說的,太子怎麽理解就不關他的事了。
“王叔近日好像很閑,”剛解了禁足令就被皇帝扔來一堆公務的太子如是抱怨,“不然我明日還是向陛下請一道折子,讓王叔代我理事好了。”
“我閑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況且我又不是東宮太子,往自己身上攬差做什麽?”燕王也不傻,知道太子不是躲懶偷閑之輩,只是借此話再度探聽他的口風罷了。
太子還是不信他。
即便他已遂了太子的心願,與他有了肌膚之親;那又如何?床上床下翻臉不認的大有人在,何況是七竅玲珑的太子。
太子坐在石亭中央,屏退旁人,一面閱讀小幾上的公文,一面留意着燕王的舉動。燕王只是環視了一番周圍的風景布置,然後打開折扇,蓋在臉上躺進了搖椅。
“……”
“你這椅子添置得不錯,省得我每次到你這裏來,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到處都是板板正正的。”燕王十分舒适地輕輕搖晃着這深得他心的躺椅。
“……王叔喜歡就好。”太子語塞。這還是上次燕王在院子裏轉了三圈沒找到想坐的地方之後,當即要讓人回去搬自家的躺椅來,太子這才許諾他下回過來一定有地方坐。
“說起來,去城外的那一位,好久沒有消息了。”燕王驀地提起,果真引來了太子注意,“我還有幾分想念他家那個小朋友,到現在都還記得他冒冒失失闖進你家那個晚上,還有第二天他傻呵呵的樣子。”
“王叔就是喜歡吓唬老實人。”太子說,“給王叔這一吓唬,人家哪裏還敢再回來?”
“他也罷了;葉家那小子,你不想他?”
“……王叔若不提,倒也不是很想。”太子道,“暮之并非我門下之客,終非池中之物。他若沒那個意思,我強行逼迫,倒是做了壞人。”
“可他早晚要知道的。”燕王輕飄飄地落了一句,“他身上流着葉家的血,如今又與薛氏是姻親;即便你不想将他扯進來,按我朝律例,他也是逃不掉的。”
“我想這一點暮之自己比我還要清楚。”太子直言,“我并不擔心他不回來;只是這回來的時機與方法……若太不湊巧,實在不妙。”
“那你不如去接他一接?”燕王笑着提議,“你親自出馬,他哪裏還有不回來的道理。”
“我走了,王叔替我批公文?”太子扁扁嘴,“王叔不過嘴上說說罷了,我又不知他如今身在何處,即便有心,又該如何去接?”
“你那位新收的幕僚,有好些日子沒見着了。”燕王突然提到。
“?”
“從前與禦史臺那位走得甚近的……譚家那個撬不開口,另一個還不行麽?”
“……王叔是說江護軍?”
燕王仍輕輕搖動着躺椅,語調平緩,幾乎要融進夏日的風裏:
“是個有本事的;也有想法。”
太子還在琢磨他指的究竟是何事,燕王已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你就半點沒起疑過,那個叫琳琅的伎子離開了我府上,為何既沒來你這兒,也沒回他的花樓裏去?”